卧榻之侧————起雾

作者:起雾  录入:03-18

两人平日在床上厮混的太久,因此宁大将军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言下之意,从容的神情卸下,一翻身,把皇帝压在身下,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这辈子都别想。"

虽是春寒料峭,然而皇宫里遍植的桃树,却有不少已经陆续的抽出了新枝。
花匠和仆役们往来穿梭於树丛中,匆匆的向皇帝行完礼,便忙著解下冬天绑在树干上用来给桃树保暖的的麻布,开始松土施肥,以期待初春的桃花能开得更加绚烂旖旎。
皇帝独自一人,安静的站在树下,望著星星点点的嫩绿和忙碌的众人,怔怔发呆。
宁不寂和弹剑在几天前陆续出京,没有了这两人时常在周围出入的身影,和膳桌上每餐必有的打闹,皇帝自觉周遭清净了不少。
只是这份清净,也有一些小小的後遗症。i
例如批完了奏折後,在宫人眼中,皇帝思考朝政大事(实际上只是单纯的发呆)的时候比以往更多。
又如,到了用膳的时辰御膳堂必须满世界的寻找陛下。
好不容易在宫里头某处找到了,回来用膳的皇帝也不过草草吃了几口饭,便下旨可以撤下膳食。
一连几日如此,让资深的御厨们对自身的手艺产生严重怀疑的同时,深切的怀念起两位大胃王伴驾用膳的日子。
呜呜呜,宁大将军,弹剑统领,不论是谁,你们至少回来一个吧!
撤下来的御膳看上去几乎是完全没被动过的样子,和几日前杯盘狼藉的状况,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啊!难道短短三天,他们练了几十年的厨艺就退化至此吗?
御厨们默默的在心底哭泣,他们实在是被陛下用膳的草率态度打击到了。
而这些,也只不过是外人眼中见到的不同之处,对於皇帝本人来说,并不构成问题。
最为困扰皇帝的,便是夜里就寝之时,他失眠的时段比往日大为增加。平常宁不寂在时,一番折腾下来,累得半死的皇帝通常一觉睡到大天亮。
偶尔累过了头睡不著,睁著眼到半夜,愤怒之余,一脚把呼呼大睡的罪魁祸首踹下龙床,气平了也能心满意足的睡去。
可现在,到了晚上,皇帝也只能在烛光下多多的批阅奏章,待睡意累积到一定程度,方去就寝。
即便如此,叫嚣著需要睡眠的身体,和无比清晰的思维,还是让恶性失眠顽强的进行到底。
父皇,母妃,还有皇兄,一个个离去的人如走马灯一般掠过,音容笑貌,宛如昨日,每个人的眼底,都是温柔宠溺。
年幼时即使不小心跌倒也会换来惊呼不舍的日子,如同流水一般逝去,再不复返。
不可以再去想了,皇帝在心中告诫自己,想也无用,徒增伤感。
只是惯於思虑的意识不肯停滞,往往抑制了一头,另一头就汹涌而上。温馨的记忆沈淀至心底,那些不招人喜欢的事便迫不及待的出现。
六藩入朝恭谨下掩藏不住轻蔑的眼神,朝臣们对於他和宁不寂之间君不君臣不臣的非议,还有明里暗里除去的人血淋淋的尸体和死不瞑目的双眼。
该死,怎麽会去想这些?
皇帝一身冷汗从龙塌上坐起来,披上外袍,取了墙上挂著的清泉剑,步出朝阳殿。
值夜的侍人一脸瞌睡,只觉得一阵迅疾的风从中堂一穿而过,模模糊糊间,似乎是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殿内除了已经睡去的值夜同伴,哪有别的什麽,便以为不过是眼花,於是低下头继续打瞌睡。
朝阳殿外,施展轻功,不过片刻,皇帝就掠到了冷宫旁的小树林中。
常青树下,落叶纷飞,剑气满天。
一阵阵呼啸声挟著风声,在静寂的夜里回荡。
不远处值夜的禁军抱头鼠窜,夜里醒来的妃嫔宫人们更是吓得连头都缩进了被子簌簌发抖,只道是前朝哪位已逝的娘娘阴魂不散,再度出来显灵一番。
一柱香後,舞完一轮剑,闷气大减,终於神清气爽的皇帝一阵风般飘回寝宫,拥著被子,香甜的睡去,浑然不知因他的缘故,冷宫闹鬼的故事,又多出一则新的传闻。
清晨,旭日东升,皇帝在高高的龙椅上,忍耐著瞌睡,听著朝臣们一如继往的争论,时不时的露出不解的眼神,依旧是一副庸碌无能的形象。
朝政并没有像以往宁不寂离京时那样出现混乱,这大约和最近找人盯住了各方的探子有关,但这种反常的平静,却隐隐的透著不详。
彷佛有什麽风暴,正在暗处酝酿著,随时等待著暴发。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皇帝的心中充满了隐忧,上一次这种莫名的恐惧感源於父皇遇刺,再上一次是母妃中毒。
这回,是什麽不好的事会发生?又会轮到谁?
皇帝思来想去,始终发现不了任何关键的不对之处,本想再度微服出宫和奉天商讨一下,奈何宁不寂一走,赤焰军的军务便通通落到奉天头上。
宁大将军武人一个,不擅文书,因此即使提前一个月回了京,除了操练一下剩余在京的军队,其余诸多杂事,可说是一无进展。
加上要随时派人盯著军中探子的动静,以及找寻其它未曾注意的漏网之鱼,奉天的忙碌,可想而知。
眼见探子的名单源源不绝的送上,皇帝实在不好意思再给奉天添乱,在他看来,也许那淡淡的忧虑不过是近日里失眠太多的缘故而已。
□□□自□由□自□在□□□
又过了三日,下了朝留到最後走的刑部尚书墨寒趁人不注意,把最新收集到的情报送到皇帝手上。
一如所料,六藩之首的闵王并没有真的和北夷大规模的开战,所有上奏朝廷的战报,都是在佯攻基础上的杜撰。
皇帝原本就没对闵王抗击北魏存著过大的期望,能不互相勾结就不错了,所以对此并不多加留意。
令皇帝格外关注的反倒是墨寒顺便提到的一则消息:北魏摄政王萧歧竟然现身於中洲的边陲小镇──徐州,据传闻是为了寻访在该地隐居的名医──阖离。
北魏皇帝萧!多年来卧病在床,由皇太弟──萧歧摄政。
这位皇太弟精明能干,当年正是他亲手把庶出的皇姐扮成伶人,送入中洲皇宫为妃,又在其失去了利用价值後,派人毒杀,使得当时的中洲皇帝悲痛之余疏忽朝政,未能及时供给粮草,导致当时的国舅爷──神武将军在鸿谷关大败,十万大军被北魏的弓箭手团团围困。国舅爷为了保住这属於皇朝的最後一支直系军队,不得不被迫率众投降。
消息传到京城,皇後为替长兄谢罪,含恨自尽,差几日就成年的皇太子更是不知所终。 大受打击的先帝由此一蹶不振,终日沈浸在歌舞之中,在若干年後被同样由北魏派遣的优伶谋刺,终因伤重不治而驾崩。
李承业便是由当年卧底的北魏公主和先帝所生,这些年来,萧歧一直明面上派军入侵北面,暗地里继续遣杀手行刺,正是因为北魏皇室历来有继承权不分男女,唯有德有能者居之的传统。
且不论多年来骚扰边境派遣刺客的过节,单是杀父之仇,亡母之恨,皇帝就不可能轻易的放过这个北魏摄政王。
所以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哪怕是个陷阱,也势必要派人去查探一番,如果所查是实,能顺手把萧歧干掉,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这个时候,皇帝颇为思念弹剑,少年卧底南齐多年,对於此类消息的真实性分析,远胜於他,再不济,亲自跑一趟徐州,根据局势,皇帝自己也能发现情报是否属实,偏偏宁不寂这时也不在朝中,如果皇帝再离京,恐怕会天下大乱。
思虑再三,皇帝唯一想出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是派一个可靠的人率领一小队死士去徐州,探得萧歧的所在,立即下手刺杀,这样哪怕是陷阱或失手,也不过损失一人。
这个时候顾不得考虑宁不寂的心情了,皇帝迅速的拟定了他心目中的敢死队人选──由奉天和弹剑陆续送上的各方探子组成。
谋划既定,皇帝悄然出宫,召见了十年前便秘密安插在赤焰军中的亲信──中郎将刘岷,该人在十年里随著宁大将军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在赤焰军中颇有盛名,由他下令召齐那群探子行事,应当不会在军中受到阻碍。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身戎装的刘岷回到军帐,见到白龙鱼服的皇帝,顾不得惊讶,便倒身下拜。
"免礼。"皇帝端坐榻上,望著这个十年来始终尽忠职守的心腹,心中有片刻的迟疑,此人为他卖命十年,忠心耿耿,功劳苦劳,无人可与之比肩,即使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十年辛苦,也该还清。
"陛下有事尽可言之,但有所命,无不遵从。"看出了皇帝的迟疑,刘岷昂然抬头,坚毅的直视一国之君,目光中所含的忠诚之意,令皇帝动容。
"刘岷,朕有一事,与你商量,在此之前,望你先记下一点,你此刻并不欠朕什麽,十年辛劳,早可抵消当年之事,所以朕接下来叫你做的事,你可以选择拒绝。"
"陛下当日对微臣一家有救命之恩,没有陛下,尚无今日苟活於世的刘岷,更不论父母妻女,微臣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区区十年,何足道哉!"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摇摇头,否决了皇帝的提议。
"即使此次的任务九死一生,你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妻女?"皇帝正色道,"刘爱卿,朕说过了,你可以选择拒绝。君无戏言,朕不会因为你此番不想做而为难於你。"
"微臣同样不会食言,还是十年前那句话,但有所命,无不遵从。"大汉连眉梢都不曾掀动一下,坚定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誓言。
皇帝到底不是婆婆妈妈之辈,当下便言道,"这是奉天查实的赤焰军中各方暗探的名单,朕要你找个名目,秘密召集这些人去徐州,如探查出北夷摄政王萧歧的所在,杀无赦。"
刘岷接过皇帝手上长长的名单,挨个看去,一声惊呼,他从来不知这些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弟兄,竟早已成为各方的鹰犬走狗。
一时大为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忘了他本人就是皇帝的暗探。^_^
"陛下,"落腮胡粗中有细,"臣请求从这名单中剔除一人。"
"刘卿所指,可是那名列首位的程奇明?"r
"正是,陛下应该知晓,宁大将军自小由程老抚养长大,若是届时有个三长两短,待大将军从边境归来,面上需不好看。"
"刘卿多虑了,朕手上握有程奇明通敌叛国的铁证,因著他的缘故,赤焰军才多年无法平定北夷,每每在关键时刻,皆因此人泄露军机,以致朝廷多年来讨夷之战,功败垂成。此人留不得,正是要趁宁不寂不在之时,快刀斩乱麻,待他回来,被那老朽之物一通哭求,免了罪状,如何对得起万千将命送在北夷战场上的将士?"
"陛下所言极是,大义之下,岂可徇私,微臣领命。"刘岷郑重点头,恳切的望向皇帝,"此次行动事关机密,微臣不便与家人商谈,但有万一......."
"朕必定会照看好你的家人。"皇帝郑重承诺。
没想到大胡子摇摇头:"臣不是这个意思,在军中十年,微臣所获之俸禄不低,奉养二老,绰绰有余,拙荆颇善经营,即使微臣不在,相信以她之能,亦能维持生计。臣只想让陛下带一句话给拙荆,若是臣有个万一,请她将小女交於祖父母,自行改嫁,不必为臣徒耗青春。"
皇帝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掩饰的仰一仰头,"朕记下了。"
"陛下,奉天是昔日神武将军的旧部,亦与那萧歧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事可要知会於他?"刘岷在军中为皇帝卧底多年而不露马脚,自有他面面俱到之处。
皇帝一惊,差点忘了奉天,此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且不论他是否会反对让程奇明去送死,单单是让他知道萧歧的动向,便不会坐视,哪怕是伤势未愈,奉天也必定会赶去与萧歧拼个你死我活。
"切记,不可让奉天知晓此次行动。"皇帝严肃道,"他左肩伤势未愈,若是赶去刺杀萧歧,必定有死无生。"
刘岷亦同时想起奉天和宁不寂的交情,死一个通敌叛国的程奇明,尚不足惜,若是连带奉天一同出事,恐怕宁大将军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是,微臣定会瞒住奉天,请陛下放心。"
皇帝点点头,临去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昔日的英俊青年──今日的大胡子壮汉,"刘岷,如果有机会,你务必要活著回来。"
听出皇帝语带哽咽,落腮胡豪迈一笑,"陛下不必伤感,自古死有轻於鸿毛,有重於泰山,能有机会为先帝报仇,一并解我中洲北境多年兵戎之灾,是微臣的荣幸。" 
远处,操练完的士兵们争著抢夺难得分配下来的肉食,有人在帐外大声的招呼,"刘岷,快出来,有肉吃。"
长笑一声,大胡子撩起军帐,边走边唱,"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後名。"
歌至於此,戛然而止,接过同袍递来的烤肉,大块的撕扯,就著高粱酒,一口灌下,连呼痛快。
皇帝走出军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初春特有的沁冷气息流入肺腑,冰凉彻骨,但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是说不出的灼热。 
□□□自□由□自□在□□□
接下去几日风平浪静,看起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中。
刘岷做事极快极稳,不知他用了什麽理由,不过两日,就召齐了皇帝名单上的人选,瞒著奉天,悄悄的离开京城,前往徐州。
朝中并无大事,皇帝闲暇之余,便常常出宫转转探查民情。
某日回到宫中,刚换回龙袍,内侍匆匆来报,说是椒兰院的林妃和梅园的秦妃起了争执,两派内宫的侍女仆役正打得不可开交,禁军不得随意出入内宫,因此只能远远看著。内侍怕混乱中伤了两位娘娘,也不敢上前强行拉开,所以特来请陛下圣裁。
皇帝这些年冷淡後宫,天下皆知,即位十余年不曾选秀,本是德政,因此备受百姓拥护,然而也因著这个缘故,皇室十年未曾有子嗣诞出,受了不少老臣的诟病。
被整日念叨後宫空虚,子息单薄,烦不胜烦之下,皇帝无奈的纳了几个大臣的族女入宫,为了卖各方势力一个面子,闲了也会去妃子那儿坐坐,但通常不会久留。
这些女人出於各种目的被送进宫来,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终老深宫都已成了注定的结局,只要不闹腾得太厉害,皇帝一般对著她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内侍里已经藏了不少探子,再混些在妃子里,也没多大区别。
本想此次也像往日一般不去理会那些嫔妃,但没料到,喧闹声竟然越来越大,且有向御书房靠近的趋势。
"陛下,陛下,您要为臣妾作主啊!"凄厉的叫声由远及近,隐约已在御书房门外。
皇帝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朱笔,出外查看。
只见林妃发饰散乱,双眼红肿,脸上的妆早已哭花,额角似被抓破,血迹蜿蜒而下,状若厉鬼,一见皇帝出来,便抢上前去哭道,"陛下,臣妾入宫五年,虽无所出,亦未有机会使您添一丝笑颜,但也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敢在後宫起一丝风波,不敢给陛下添一点烦忧,但今日,臣妾实在是忍不住了,请陛下为臣妾作主啊!"
"出了什麽事?"边示意内侍将林妃扶起来,边望了一眼风波的另一主角──秦妃,皇帝颇为惊讶的发现,比起林妃的蓬头垢面,凄楚可怜,这秦妃明显冷静的过份,甚至连同衣著,都是一丝不乱,慎重的打扮,完全是迎驾的标准。
有趣,皇帝玩味的看著这两个对比明显的妃子,看来这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是知道这场风波的最终目的地的,且因著教养良好,不肯失礼於君,所以早在戏开演前,就早早做好了准备。
"臣妾参见陛下。"秦妃盈盈下拜,执礼严谨,一丝不苟,"林妃娘娘的婢女兰儿跟梅园的侍卫私通,被臣妾逮个正著,眼下正宫虚悬,後宫之中,以臣妾品级最高,臣妾斗胆僭越,已叫内侍羁押了这贱婢和侍卫,待明日按律杖毙,林妃不服,闹上前来,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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