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三月暮(第一部)————余生

作者:余生  录入:03-18

我能找到的只有:
《梦华琐簿》:"堂名中人主家为事者,其傔仆呼之曰『当家的』,或曰『老板』。"(就是相公堂子里的下人,管堂主人叫"老板",但是我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听,不如叫"当家的"。)
《侧帽余谭》:"梨园子弟赚得缠头数百金,即倩人为赎身,谓之『出师』。出师后,同辈尊之曰『老板』。"(这里是记载艺人出师自立以后就叫老板,但是这个史料成文的时间大概在光绪四年,比文中晚了二十来年,所以"老板"这个称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还是不能肯定。)
《旧剧丛谈》:"长庚为人严正,管理三庆部井井有条,人多畏而敬之,尊之曰『大老板』"(程长庚,是"同光十三绝"之一,唱老生,被称"大老板"。)
[34]闺门旦
扮演美貌、含蓄又富有感情的深闺少女或年轻妇人的旦角,其中大多数是没出嫁的年轻女子,一般是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所以叫"闺门旦"。
但是这里专指的是昆曲中的闺门旦,昆曲里没有"青衣"这个说法的,旦行分为老旦、正旦、作旦、刺杀旦(又称四旦)、闺门旦(又称五旦)、贴旦(又称六旦)、武旦。
例如《牡丹亭》的杜丽娘、《玉簪记》的陈妙常、《长生殿》的杨贵妃都是闺门旦,其中杨贵妃虽然已婚,但是为了表现她的美貌娇媚,仍然是闺门旦唱。
孙鸣玉就是唱昆曲闺门旦的,萧玉檀也跟他学的是闺门旦。

第十五章
萧玉檀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远处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里面。
眼睛的主人不过三十来岁,弓马练出来的好身板,浓眉大眼,不怒自威,腰间一条黄带子[35]已经足够说明他的身份。他撩起车帘子的一角,看得清清楚楚的,不禁有些迷惑的呢喃了一句:"鸳鸯巧连环?"
他沉吟了一会,扭过头来问车里的另外一个人,"广承兄,可认得那个‘杜丽娘'是谁?"
"你不是一向不好这口的,怎么看上他了?"这名叫广承的男子也是个红带子,摇摇手里的折扇,笑吟吟的说,"我是不认得,等会良玉来了问他,他肯定认得的。"
这时候,一个下人匆匆跑过来,广承认出是他跟着佘良玉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就从车里探出头去。
这下人见了他松一口气,急忙说:"王爷,我们当家的让小的来求您一事,烦请与五城兵马司的老爷说一声,不要为难那几位相公。"
"哪几位?"广承把手中的折扇一指,"打架的那几个?"
下人尴尬的喏喏应了。
广承大笑说:"我可没这个能耐,这个情还要托这位去说。"
这时下人才注意到车里另有一个人,定睛看清楚了,急忙跪下磕头,"见过荣亲王。"
荣王绵怿[36]把手一挥示意他起来。
广承笑道:"你看这是不是缘分,你前脚刚问起,后脚他们就送上门来了,连问都省得问了。"
绵怿一笑,也不罗嗦,叫过自己的奴才吩咐了几句,那奴才心领神会,转身就往外走去。
广承又问:"可要叫过来?"
绵怿沉吟了一会,说:"先不要,过些日子吧。"
"难得你看上什么人,有需要出力的地方一定开口啊,别的不行,做个媒人还是可以的。"广承暧昧的笑。
他的语气绵怿听得不舒服,忍不住辩了一句,"我看上的是他的腿。"
谁知越描越黑。
惹得广承大笑起来,"我服了你,隔着裙子呢,也能看清楚他的腿?真是火眼金睛。"
绵怿知道自己失言,也不辩驳,笑一笑,又看向帘子外面那个吸引他的身影。

两个混混被萧玉檀踢飞出去,倒在地上呻吟不止,顿时震住了全场。
寂静了一阵,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起来:"官兵来了--"
顿时,人群像炸开了锅一样喧闹起来,看热闹的人都害怕起来,急着往外跑,谁不怕落个聚众斗殴的罪名呢。闹得这么厉害,五城兵马司的人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远远的已经传来了官兵的吆喝声,刚才还围观得兴高采烈的人们惊慌失措,狼狈逃窜。
萧玉檀见情况不好,就抓住苏静言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跑,苏静言又回手去抓静语,谁知刚才一直躲在他背后的静语却溜滑的窜出了混乱的人群,敏捷的朝薛宝珠追去。
苏静语几步追上薛宝珠,一把扯住他的辫子,伸出尖利指甲就往他脸上抓去。
薛宝珠猝不及防,一声惨叫,粉嫩的脸上已经多了几条血痕。
静语还想再抓,萧玉檀已经冲过去,揪住他的耳朵就往外拖。
一声断喝:"过来!"
苏静语吓得一抖,耳根子被揪得撕裂般的痛,只得缩着脖子乖乖跟随师兄跑了。
萧玉檀一边在人群中穿行,一边小心的护住两个师弟不被人群冲倒,心急如焚。他们动手打人,有无数的人证,要是真被官兵抓住,他们这些下三滥的戏子敢聚众闹事,免不了要被抓到牢里去,轻的关几天,重的打死也不算什么。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传过来。
"这边!"
萧玉檀急切间也来不及分辨,就拉着两个师弟朝声音的方向冲过去,跑了几步,就感觉一只有力的手带了他一把,身不由己的冲了过去,又听见那个声音大喊"关门",就感觉到周围光线一暗,立刻安静了不少
他急忙看看身边,静言和静语都安好,松了口气,才有心情观察周围,一看之下心又吊了起来--他们竟然又跑回戏园子里面来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外头抓人,现在还跑回来,不是等着被瓮中捉鳖吗?
那只抓住他的手又在他肩膀上捏了一捏,传递过一种胸有成竹的镇定来。
"冷静些,他们不会到这里来搜的。"
萧玉檀抬起头,这才看到抓住他的原来就是佘良玉。他本来也是伶俐的人,只是刚才被吓得有些慌了,现在一想,佘良玉既然敢把他们拉进来,肯定有些把握,又联想起以往听到的,这位师叔与忠顺王爷的传闻,萧玉檀心里有数了,轻声道:"多谢师叔。"
"别谢我,这个人啊,你还得自己去谢。"佘良玉打量了萧玉檀两眼,嘟囔了一句,"怎么就叫他看上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萧玉檀听到一字半句,一头雾水,也只是闭紧了嘴巴。如果要他知道,佘良玉自然会说,既然不说,证明不要他知道,他也没必要问了。

五城兵马司闹腾了一阵,用铁链子锁走了好几个人,可还真的没有冲进戏园子里面来搜,高兴得刘长庆和园子的老板直跟佘良玉道谢。佘良玉却不说什么,笑笑走了,临去时暧昧的眼神看得萧玉檀十分不安。

总算平安的回到凤鸣堂,萧玉檀在厅里坐下来,定了定神,心有余悸,今天如果没有佘良玉,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扭头看见畏畏缩缩站在旁边的苏静语,萧玉檀怒从心头起。
冷笑一声。
"好啊,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今天你静语相公的名声在八大胡同里可是响当当的了。差点带挈整个堂子的人陪你牢里蹲去,好大的面子。"
苏静语抖索索的,自从萧玉檀当了家以后,不知怎么的,从前对师父的怕,就统统转移到他身上来,见他发脾气,立刻怯了,抹着眼泪叫了一声师兄,委屈的说:"又不是我的错,是薛宝珠不好......"
"你不先招惹他,他怎么会找上门来?"
萧玉檀见他还想狡辩,大怒。
"师父去后,堂子里的家法还从未动过,你今天是不是想开个先例,让我替师父教训你?"
苏静语见萧玉檀真的怒了,连忙哀哀切切的看着哥哥,盼他上去说个情。
苏静言刚才在混战中肩膀挨了一下,隐隐作痛,竭力忍住了,见弟弟可怜的样子,却也没有办法,师兄正在气头上,劝不了的,而且静语最近也过分了,教训他一下也是好的,于是便扭过头去,不理会静语的求救。
于是萧玉檀便请了家法,狠狠打了苏静语三十藤鞭,直打得他涕泪交流,满地的打滚。萧玉檀知道他的样子只有一半是疼的,还有一半是装的,因此并不手软,打足了才停手。
苏静语原本是装哭,后来就痛得真哭起来。以往他总能哭得师父心软,所以从没打得这么结实过,萧玉檀又忧心又气愤,下手自然不轻,这竟然是苏静语入门以来被打得最疼的一次。他开始还哭喊,后来总算明白了师兄不比师父,不吃这一套的,见哭也没用,他也倔起来,低下头死死的咬住袖口不出声了,只觉得身上的疼痛一阵一阵的逼上来,心里不禁泛起了对萧玉檀的怨恨来,这恨意伴随着疼痛在心里扎下了根......

打完了,萧玉檀叫人把静语抬回房去,便拉了静言到自己房里来。
"夏儿,去拿跌打酒来。"
萧玉檀一边吩咐,一边把静言按在床上。
"把衣服脱了。"
苏静言羞红了脸,不肯脱。
"你不脱我可替你脱了。"
他见萧玉檀不依不饶,只得羞涩的侧身面向床里,脱下了上衣。
萧玉檀见他肩膀上老大的一块乌紫,心疼起来,倒了药酒给他揉,一边埋怨:"就知道护着那个小子,也不顾惜自己一些,这还算侥幸伤得不重,要伤筋动骨可怎么好。"
"我哪里就这么柔弱,"苏静言眉目中有一股自矜,"我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叫你逞强!"
萧玉檀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成功的看见苏静言疼得皱紧了眉毛,才说:"记得了,以后再有这事,保护自己是第一,那混小子自作自受,让他吃点苦头才好。"
苏静言心里甜丝丝的,答应了。
萧玉檀给他擦完了药,叫小厮端了水过来洗手。
手入了水才感觉到丝丝刺痛,原来早已经被粗糙的藤条擦破了皮。
只是刚才过于紧张,一直没有发觉。
萧玉檀苦笑。
浸在水中,他这双白腻纤长的手,一个茧子都没有,十指尖尖,柔若无骨,惯只会捏着兰花指的手,居然也会拿着鞭子打人,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开了洋荤了。早已习惯描摹女子仪态的纤纤玉手,抡起鞭子来,竟也丝毫不见手软,打得厅堂地上都溅着静语背上的血,事后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这么狠心。
萧玉檀难过起来,叫过胡嬷嬷来吩咐了,让她给张罗找最好的医生替静语医治,无论花多少钱都不必考虑。

[35]黄带子、红带子
黄带子是直系皇族,红带子是旁系。
清朝的皇族,是从太祖努尔哈赤父亲塔世克辈份开始算起,然后按嫡旁亲疏,分做"宗室"和"觉罗"两大类。凡属塔世克本支,即努尔哈赤及嫡亲兄弟以下子孙,统统归入"宗室";再就是塔世克叔伯兄弟支系的,都叫"觉罗"。按照清朝政府的规定,宗室腰系黄带子,觉罗身系红带子,用以显示身份的特殊。故此宗室也俗称黄带子,觉罗叫红带子。
[36]绵怿
这个人历史上是没有的,我杜撰出来的。
他的名字是"绵怿","怿"是读"易",合起来读,差不多就是"棉衣"!
我设定他是嘉庆的儿子、道光的弟弟、咸丰的叔叔,按他们这辈排行都得叫绵什么的。
嘉庆有五个儿子,第一个没取名字就死了,第二个叫旻宁,就是道光皇帝,他做了皇帝,兄弟就要避讳,所以第三个叫绵恺,第四个叫绵忻,第五个叫绵愉。
恺、忻、愉这三个字都是竖心旁,而且都有"欢乐、欢喜"的意思,要照他们的名字找出一个也是竖心旁,而且也是欢乐的意思的字,我容易吗?翻了半天字典,就找到一个"怿"字,我坚信,如果嘉庆有机会再生一个儿子,也肯定是要取名叫绵怿的。
所以,"棉衣"同志就这么诞生了......

第十六章
这场薛宝珠吃醋闹出的风波,最后算起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被苏静语趁乱抓伤了脸,将近一个月不敢出来见人,更兼苏静语狠毒,抓得很深,伤口好了以后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破了相。
从此薛宝珠出门都要敷粉遮掩,更是把苏静语恨到骨子里去。
两人交恶,即使同在一班,也互相不说一句话,偶尔碰面,更是怒目相对。
得意的只有蔡大人。
年纪一大把了,还有两个相公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成为风流逸闻,更是洋洋自得,欢喜之下,对待苏静语更慷慨了。
连带着凤鸣堂也通过这场风波在京城里出了名,不过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什么相公斗泼皮之类,说得比戏文还热闹。
从此萧玉檀出门,总有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暗笑不已,他明知没有什么好话,也只能忍了。

虽然平安无事,但是也欠下佘良玉一个老大的人情,他要萧玉檀去看戏,当然不敢不去的。
静言听说了,也要一起去,萧玉檀本待不答应,但又一想,去看戏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多一个人师叔应该也不会计较的吧。
于是,第二天,两人早早的就同车往广德楼去了。
才到了门口,就见一个伶俐的伙计迎上来,把他们俩带到楼座上,佘良玉早已经等在这里了。萧玉檀拉着苏静言过去给他见了礼,就坐下来,老老实实的从早轴子[37]开始看起。
自从开了戏,佘良玉就一句话也不说。见他不说话,萧玉檀和苏静言也不敢怎么闲聊,也就闷坐着,只是看戏。
幸好联珠的戏着实不错,因此不算无聊。
以前师父也常带他们去看别的戏班子,但是偏偏没有看过联珠,萧玉檀怀疑师父是故意避开的。不知道师父和佘良玉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既然是同门师兄弟,竟然会闹到不相往来的地步?看情况,似乎是佘良玉一直在向师父示好,而师父对佘良玉的成见比较深。
早轴子没有什么好角色,因此萧玉檀还有时间胡思乱想,但中轴子就渐渐有好角色上来了,他也不禁看得专注起来。
一直沉默的佘良玉终于开了口:"这是我的二徒弟,叫庆云。"
萧玉檀连忙凝神向台上看去,见出来一个武旦,扮相娇媚、身段苗条倒没什么希奇,只跷功十分的扎实,走起路来轻盈得跟一阵风似的,不由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
他演的是《白蛇传》里的《盗草》。
台上,白娘娘朝后下腰,贴在桌子[38]上一个横滚,将"山"上的"灵芝"叼在口中,那腰身软得像没骨头的一样,萧玉檀不学武戏,只觉得好看,倒没觉出什么来,但是武旦出身的苏静言却看出了门道,忍不住叫起好来,才叫了两声,见师叔带笑斜过眼来,他脸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出声了。
佘良玉站起身来说:"你们先看吧,下一出是我的大徒弟福云,我唱大轴,要下去准备了。"
萧玉檀他们赶紧站起身来,送了他出去,才坐下继续看。
既然佘良玉特意提起,自然是要加倍注意的。
下一出是《泗州城》,很多武旦都唱,没什么希奇,但看福云的《泗州城》倒真有些不同,一连串的武打,稳、准、狠,轻、帅、美,萧玉檀看得眼都花了,暗自惊叹,自己算是看得不少了,但是别说见过,想都没想过武戏能演成这样。
苏静言凑到他耳边说:"我今天才知道,人家这才叫武戏,我那点本事,只好叫庄稼把势罢了。"
言语间十分丧气。
萧玉檀也无话劝慰,只好拍拍他的手。
孙鸣玉本来不擅长武戏,苏静言的功夫大多是班子里的老师傅教的,虽然不差,却也自然没有顶尖的,只是为着他的嗓子实在一般,出不了彩,才让他走的这条路。说句难听的,孙鸣玉一贯看重的就只有萧玉檀,对静言静语两兄弟很有些漠不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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