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直觉,他感到两道热切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他连忙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保持着熟睡的姿势一动不动。自然,他也清楚地听到了李谁那声虽然短却清晰可闻的低语,心中不由一震。
昨天想了一天的问题不但没找到答案,而且今天一醒来就以这种方式提醒他它的存在,实在是让他头疼!
对李谁,陈唯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感觉和感情都不太一样,即与丁丁那种好友不同,也有别于过去的苏婉。陈唯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李谁,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先从李谁的嘴里听到那样的表白那样的话语。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先让他做出了逃避的举动,可冷静下来以后,他想的却是,我到底还有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要不要试一试有人疼爱的滋味?
陈唯举棋不定。
正在陈唯闭着眼睛天马行空的时候,突然听到李谁的床上传来了动静。先是穿衣服和整理铺盖的声音,接着就是起身朝他这边走来。陈唯紧闭了眼,只知道李谁可能是怕吵醒了他,刻意把动作和脚步都放得轻柔。可再轻柔,陈唯也清楚地知道,此时的李谁正站在自己的床前,紧盯着自己,两道灼热的目光直射在自己的身上。
一分钟过去了······
二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李谁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陈唯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煎熬,考虑要不要假装睡梦中翻个身背朝着李谁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李谁朝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陈唯不知道李谁要做什么,连忙屏住呼吸,心里也紧张了起来。如果他······那我······
李谁的手慢慢伸了过来,越来越近,陈唯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连他都清晰地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声音。
李谁的手终于放到了他的胸前,轻轻提起他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帮他盖好。接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卫生间。
等李谁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了卫生间里,陈唯终于长出了口气,睁开了眼睛,脸颊不知是由于憋气憋得太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涨得通红。
李谁洗漱完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陈唯已经起床了。
"是不是吵醒你了?"李谁不知道陈唯知不知道自己刚刚给陈唯盖被子的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怕陈唯反感,只得试探着问道。
陈唯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便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李谁见陈唯脸色不好,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等陈唯一从卫生间出来,便连忙说道:"出去吃点东西吧。"说完,他像是怕陈唯反对似的,又一连串地说道:"昨天······玩累了吧,今天下午的飞机,他们肯定上午就会回来,别出去了。"说完,恳求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陈唯。
其实,陈唯今天压根就没准备再出去晃荡一天,听见李谁哀求似的语气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笑着应了一声:"好啊,去吃点特色小吃吧,我请你。"
李谁见陈唯的态度又如以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心里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对他和对他的感情的厌恶。忧的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蒙混过关。
算了,只要还能看到他的笑,只要还能和他做朋友,我还奢求什么呢?其实,就这样,也,挺好。
两人吃了早饭,再慢慢溜达回宾馆已是10点过了,不多会儿,去了苏杭旅游的大部队就浩浩荡荡地回来了。众人七嘴八舌地给两人讲述了一番旅游见闻,再塞了不少纪念品给他们,就已是中午时分了。
李谁退了房,一拨人提着行李上街吃了中饭后便直奔机场。
在候机厅里分发飞机票的时候,李谁虽然有心把自己和陈唯的座位挨在一起,却怕做得太明显引起陈唯的反感,只得作罢。心中还不停地安慰自己道,如果有缘他们的座位自然会挨在一起。等大家把票拿到手一看,李谁的旁边却是Sum,陈唯坐在他的斜后方。李谁心中暗叹,看来果然是无缘,便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无精打采。
上了飞机,一来心情不好,二来几天来都没能睡个好觉,不多会儿,李谁便依着靠背睡了过去。只是,他不知道,一道火热的目光,一直从他的斜后方射来,凝聚在他的身上,就如同他前几天的一样热切!
第二十八章
九月的最后几天,公司里的人都没了上班的兴致和心情。就算人还坐在办公室里,心里想的、口里谈论的大都是"大假你怎么安排的"、"有什么好的旅游路线"之类的话题。
虽然是港资公司,规章制度比较严格,可入乡随俗,Peter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甚至干脆把公司事务全部丢给了李谁,自己提前飞回了新加坡与妻儿团聚去了。
李谁从上海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定,表面上他和陈唯之间的关系还是和去上海前一样没什么改变,可两个人心知肚明的是,既然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那么有些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这是最近李谁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可惜,问得再多,他也没能得出答案。
各怀心事的两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到了9月30日。
一来庆祝国庆大假,二来提前发了9月份的工资,李谁决定把10月初的聚餐提前到9月30日。当然,他是决不会承认其实他是想在国庆大假再创造一次和陈唯相聚的机会。
有几名员工大假要外出旅游下午就请假提前出发了,这次聚餐只有不到20个人参加,行政便定了去吃火锅,说比吃中餐热闹点,别人自然也无异议。
因为人多,店里给李谁一行人拼了两张大桌子。李谁作为目前SIS华北分公司的最高领导人,毫无异议地坐在了长桌子的一头,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唯坐在了离李谁最远的地方,长桌子的另一头。李谁看着便有些郁闷,自顾自地喝了杯酒。
毕竟老板不在,再加上吃火锅比较随意,气氛比往常融洽了许多,拼酒也愈演愈烈。不知道是不是逗弄公司里的年轻小伙逗弄腻了,Lorry今天居然联合了一帮女将,把目标指向了千年冰山。
李谁的心情本就不太好,从两天前开始,"陈唯,你国庆有安排吗?"这句话就一直在口边打着转,却迟迟没能说出口。今天,一看坐位子的这架势,一看陈唯和周围的男女同事都有说有笑,就是没朝自己多瞧上一眼,心里就有些发苦,一个人已独自灌下了不少酒。一看Lorry等女同事轮流来敬酒,李谁来者不拒,统统喝了下去。一看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万年冰山今天如此有兴致如此给面子,技术维修部和销售部的小伙子也义无反顾地轮番上阵了。
可怜深受失恋打击(自以为)的某人连菜都没捞上两口,就已经喝得七荦八素了。李谁一手支在桌上撑着额头半闭眼正喘息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直到眼前,睁开眼一看,面前又多出了一双手和一杯酒。李谁皱了眉,说道:"我不······"一抬头,却看见站在面前的人是陈唯,这"不能再喝了"几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陈唯今天坐李谁对面真不是有意的,纯粹碰巧而已。他看见Lorry等人轮着灌李谁喝酒,便暗自担心,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偏那人就跟没事人一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看也不朝他看一眼,心里是又气又急。可眼瞅着同部门的人都敬了李谁,他也不好稳坐钓鱼台,只得随大流同样端着杯子走了过来。
"李谁,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工作上的指点,我敬你一杯。"陈唯一边把酒杯递到了李谁的手里,一边说道。
"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李谁望着陈唯,眼里有一丝只有陈唯看得到的黯然:"就不能说点其它的吗?"
陈唯有一瞬间的慌乱和不知所措,随即恢复了常态,仿佛没听到似的举起杯子摇了摇,一饮而尽。
李谁叹口气,低头看了眼满满一杯黄澄澄的液体,终于横下一条心,眼一闭,口一张,把酒倒了进去。
等液体流进了喉咙,李谁才觉得不对劲,这哪里是啤酒,分明是一杯醒酒的热茶!李谁连忙睁开眼,只看到陈唯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嘴一抿也笑了,低声说了句:"谢谢。"陈唯笑得眼都弯了。
虽然有温暖牌热茶醒酒,等到曲终人散的时候,李谁还是光荣地倒下了。
站在火锅店的大门口,Lorry极力掩饰住想看好戏的表情,假惺惺地劝李谁不要开车了,坐出租车回去。李谁大着舌头坚持自己能开车,甚至用大声念出过往车辆的车牌号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眼没花头不晕神智很清醒。两人正争执不下,只听一个声音插进来:"这样吧,我开Jim的车,送他回去好了。"
Lorry扭头一看说话的是陈唯,脸上顿时笑得开了花似的:"太好了,有Jake送我就放心了。Jake,要是太晚了你也不用回去了,Jim的房子很宽的,你就住在那里好了。"
陈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提出送李谁回家,Lorry会笑得那么贼,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李谁语出惊人:"陈······唯,你送我?你会开车吗?"
陈唯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敲了下李谁的头,说:"你真喝多了!忘了咱俩是怎么认识的啦?"
李谁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那一直没还的20元钱,揉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Lorry一听来了劲,一幅求知欲极强的模样急切地问道:"啊,我就知道,你们在来公司之前就认识了,快说说,是怎么认识的,第一印象如何?"
李谁嘀咕了一句:"白痴。"
陈唯的脸一下黑了。
Lorry笑了,笑得高深莫测,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有奸情啊有奸情。
上了车,李谁却死活不让陈唯送他回去,说是太晚了不放心陈唯坐出租车,非让陈唯先开车回他的家。其实,他打的如意算盘是,陈唯到家后,肯定不放心他独自开车走,会邀请他回家挤一晚,到时候,他就可以半推半就、将计就计、欲拒还迎、勉为其难、顺水推舟······(某颖:小谁,你不是学理科的吗?成语运用得真好!李谁:谢谢夸奖,我是全才。)
车开到了陈唯楼下,两人下了车,李谁走到主驾的位置作势拉开车门道:"你到了,那······我······走了。"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陈唯,希望他能挽留一下。
陈唯明显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吧?"
李谁很想说,我一点都不好,可却只能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说:"还······过得去吧。"
陈唯又犹豫了一下,半晌才开口道:"要不······你今晚就别开车了,就在这儿将就一晚上吧。"
李谁欣喜若狂,强捺住喜悦,故意皱着眉说:"这······不大好吧。"
陈唯反而倒笑了:"有什么不好的?上次我喝多了,你不就在这将就的嘛。"
李谁便顺势答应了,跟在陈唯身后走上楼去,脸上无声的笑容越来越大。
第二十九章
平心而论,也不能说是李谁完全是在装醉。今晚他确实喝了不少,而且又是空腹饮酒,在车里颠簸一阵,再被冷风一吹,酒的后劲一翻腾上来,头就开始发晕,脚步也跟着踉跄了起来。
陈唯看看李谁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忙伸出一只手把李谁扶上了楼,进了房间,直接把他放倒在床上,转身去了卫生间。
李谁朦胧中知道自己如愿以偿地躺到了陈唯的床上,正想极力睁开酸涩的双眼找寻那梦寐以求的身影,一块蘸了冷水的毛巾在自己的脸上细细地擦拭了起来。李谁一个激灵,猛然伸出右手,"啪"地一下紧抓住陈唯的手腕,口中喃喃说道:"小唯,我喜欢你,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好吗?"
陈唯一动不动,平静的脸上仿佛没有一丝波澜,良久,突然轻声回答了一个字:"好!"
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听清了还是没有,毫无预光地突然把手一松,头一歪眼一闭,竟然昏睡了过去。
陈唯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扑哧"一笑,接着,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一辈子,真的吗?"
陈唯今天之所以会回答这个"好"字,决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意乱情迷。早在上海,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对李谁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情。李谁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对他的关心、对他所做的点点滴滴,他也并不是完全没看到,一点不在意。从上海回来后的这十来天里,他想了很多,考虑了很多,甚至想过要不要悄悄地从这个城市里消失,可是,他发现,他舍不得!也许,是太渴望得到别人的宠爱了;也许,是太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怀了;也许,是实在怕了那一个又一个寂寞无人的黑夜了;也许,是逐步贪恋身边有人陪伴的滋味了。他轻声地答了那一个"好"。
话说出口,虽然李谁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昏睡了过去,陈唯,却并没有后悔,也不再惊慌。
就让我放纵自己一次,尝一尝爱情的滋味吧,哪怕,结局依然是没有悬念地被别人所厌恶所嫌弃,哪怕,最后依然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生活,至少,我是爱过的······
李谁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除去头还有点疼外,一切无恙。睁开眼睛,李谁知道,陈唯不在,屋内已经没有了他存在的气息。慢慢地支撑起身体,意料之中,在床头柜上发现一张纸条,李谁的嘴角慢慢挑起一丝苦笑,难道我又吓住他了,他又开始躲避了吗?
我今天有要事,你好好休息。
这算什么?躲我躲得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回了吗?李谁想笑,却又想哭,无语叹息一声,草草抹了把脸便出了门。
回到自己的家中,李谁仍是心神不定,几乎绝望的他回想着前一晚,想着他的人,他的手,他的脸,他的笑。明明是决定默默地守着他,明明是决定把一切都深埋在胸口烂在心底的,为什么,为什么又再一次说了出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不自禁?这下,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
李谁自嘲地一笑,把脸埋在手中,颓然地跌坐在沙发里。
不对!
为什么我觉得他答应了一声"好"呢?难道,是幻觉?那么清晰的声音,又怎么会是幻觉呢?那么,如果是真的,他今早为什么又会消失不在呢?后悔了?害羞了?
李谁百思不得其解。
好吧,再一再二再三,反正丢脸的话也说过不止一次,我索性就弄个明白,我要去找他,当面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死,我总也要死个明白吧。
李谁突然间勇气顿生,豪情万丈地抓起车钥匙冲下了楼。
其实,今天早上,陈唯又何尝舍得离开李谁。可这天是丁丁的大喜之日,他又是伴郎,一早就得陪着新郎去上门迎亲。写纸条的时候,他很想在后面加上"等我"两字,可左思右想,这么肉麻的两个字还是不好意思写出来。
这一整天,陈唯都神思恍惚的,木然地跟在丁丁的身后,不知道犯了多少错误。不是把刚收到的红包当成喜糖递了出去,就是在该敬酒的时候给新郎倒饮料,惹得丁丁铁青了一张脸,狠狠地剐了他好几眼。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拔闹洞房的损友,陈唯连忙告辞。丁丁见他脚步有些蹒跚,知道他今晚为了替自己挡酒也喝了不少,便张罗着要找人送他。陈唯不欲麻烦丁丁,笑着推辞道:"你别管我了,春霄一刻值千金,快去陪你的新娘子吧。"边说边把丁丁往房间里推,倒是丁丁还略红了红脸:"那······你自己小心点。"便目送着他离开了,嘴里,却轻叹了口气。
陈唯下了车,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迫不及待地仰起头伸长了脑袋向自己住的方向望去,见是一片漆黑,一直兴高采烈的心便冷了下来。焉焉地搭拉着脑袋,走近了,才发现自己的单元门口停了辆熟悉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