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她夫君?
果然是她!――丰安公主陈安乐!
丰安公主陈安乐乃陈茜长女,为妾室所出,比嫡子伯宗要大上三四岁左右。当年大陈初立,霸先为笼络东阳留异,将她指婚配给留异的第三子留贞臣。婚后,留贞臣一直留在建康,名为驸马,实同人质。
顾不上将马交给身边的侍从,我忙扶起她,“丰安公主折煞小人了,快请起快请起!”
听到我叫出她的名,女子一时间也忘了磕头,抬起涕泪交错的脸,疑惑的问道,“……韩大人……您……认识我……”
我点头,趁势将她扶起,“公主何必如此?有什么事请到舍下一诉。”
我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又走珠一般的落下,“韩大人,皇上……”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一咬牙,却终是说了,“皇上……把我从府上逐了出来!”
一听此话,我顿时了然,一定是因陈茜今日并未回宫上朝,丰安公主为救她夫君,就找到我这将军府中,许是言语上有了冲突,因而被陈茜赶了出来。
丰安公主是为求我救留贞臣而来!
救留贞臣啊……
这并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我该插这个手吗?那人都已经明确拒绝了,我何必再去干涉?
打定主意后,看着丰安公主,我淡淡说道,“公主的来意,在下已经明白了。公主,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她失声惊呼,“韩大人!”
“公主,留贞臣乃留异之子,留异身受先皇及今上之大恩,并迎娶公主成为皇室姻亲,却仍怀着狼子野心,聚众作乱――这样子的一家人,如何保得下来?”
丰安公主慌乱的说道,“贞臣自从与我成亲后,就一直留在建康,并没有跟留异他们勾结作乱――韩大人,贞臣跟留家,早就断了关系了!”
“庙堂上的事,远非公主所能干涉,请恕在下无能为力。――公主,请回吧。”我向她揖了一揖,转身即往家中走去。嘿,我与这位丰安公主素不相识,没有丝毫交情可言,我干嘛要去趟这浑水?
“韩大人!”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衫,再度给我跪下,嘶声哭喊道,“求您成全!”
我撕下那块衫子,抬脚便走,心中想道,我都做得这么绝了,身为公主的她自是不敢再厚着脸皮哀求了。哪知我还真是小觑了她,这丰安公主也真做得出来,她爬跪着追了过来,一路连连磕头,“求求您!求求您!”她磕得非常用力,额上已有鲜血淌出。
身为金枝玉叶,为救夫君,如此纡尊降贵,全然不顾四周人惊吓的眼光……
……她,一定很爱她的夫君……
看着眼前仍在不住磕头的女子,忽然之间,我被她感动了,难得天家有如此真情真性的女子……我低喟一声,“公主请起,请到舍下一叙。”心上,已是有五分甘愿了。
丰安公主抬起脸来,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皇上……”
我将她扶起,微笑道,“这里是将军府,并非大内,邀请谁进来,是我这户主的事。非是公主要进来,而是在下有事要请教公主,――公主,请进。”
挥退了所有侍儿,我直接问道,“公主为何要替留贞臣求情?”
“他是我夫君。”
我含笑说道,“公主身为今上长女,乃金枝玉叶,说得不客气了点,驸马?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何苦执着于区区一留贞臣?”
“一日夫妻百日恩,安乐自然要救夫君了。”
“如此说来,只为恩情?”
疑惑的眼盯牢我,陈安乐并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的审视着我,似在思考我如此追问理由的原因。此时我才发现,这般美丽的女子,眼睛竟是出乎意料的锐利。有这么一双眼睛的女子,绝非寻常人物。
在很短暂的功夫后,陈安乐开口了,她一字一字说道,“我爱贞臣,所以我要救他。”
“哦,”我淡淡应道,“原来如此。”空气中的波动让我明白是谁来了。那人就在里屋,隔着珠帘,正关注着我和陈安乐。
那人既然到了,陈安乐,让我和他都看看,你救留贞臣的决心!
我故意问道,“公主之前是如何向皇上祈求的?“
沉吟片刻后,她说道,“皇上今天并不在宫中,既不在大内,那自然是在韩大人府上了。于是我来到贵府,请求晋见皇上。皇上龙体欠安,并没有直接见我。隔着帘子,皇上问我来意。我请皇上宽恕贞臣。皇上却说‘国家大事,非你女流所能干涉’,我再度恳求皇上……只因事关贞臣,我理智全无……跟皇上说了一些大不敬的话,所以……”
剩下的话,她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她语言中冲撞了那人,那人一怒之下就令人将她逐出将军府。
说实话,我真的有些佩服这位丰安公主陈安乐了。当世之中,敢直接顶撞天嘉皇帝陈茜的,除了御史李明秀,就只有一个她了。世人见了皇帝,无论是谁,皆是卑躬屈膝,大气也不敢出,难得她身为女子却有如此风骨――此时,我已有七分愿意成全她了。只是,单凭这些,还是不够――陈安乐,让我和那人都看看,为了你的爱情,你,愿意做到什么程度?!
于是我闲闲说道,“我愿意帮公主这个忙,只是公主,天下间并没有白做的事――您,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丰安公主断然说道,“妾身愿倾已身所有,只求韩大人成全。”
“哦?”
“妾身家中私财逾万,愿全给了韩大人。”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陈安乐,缓缓问道,“如果,我说只有这些并不够呢?”
“请韩大人说个数目,安乐定会筹足。”
呵呵,为了留贞臣,她竟愿意舍弃家中一切财产,好女子!心中不由又给她添上一分,只是,这还是不够,让我再试一试,为了爱情,陈安乐,你,到底可以付出些什么?!
离座起身,我踱步到她跟前,用手抬起她的下颔,轻佻的笑道,“我不但要你的钱,还要你的人――把你的身子给我,如何?”
那一瞬间,女子的眼中分明闪过不屑、厌恶,却很快压抑住,略显苍白的唇轻轻勾起,她甜甜一笑,曼声应道,“有何不可?”抬手便解去衣衫,一边解着衣上的扣,女子一边说道,“韩大人,如果要了安乐的身子后,您不肯守诺,那,我们也只有鱼死网破了。”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她的语调很淡,却掩饰不了她那坚定的决心。我知道,若我真要了她后反悔,这女子,是什么也可能做得出来的。
又一件衣衫缓缓褪下,已然可见她那欺霜胜雪的肌肤了。果然是尤物啊~~~~~
……嗯,不对哦,帘后那人今天居然能耐着性子不发一言……
没意思,真没意思= =
不动声色的退后二步,我笑容可掬的问仍在宽衣的女子,“公主把清白交到我手中,就不怕日后留贞臣责你怪你?”
“……我不会让他知道这一切。”
“公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微微一笑,“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清冷的眸子盯着我,她淡漠的说道,“他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摇头道,“公主此言差矣。男人的理解是一回事,但能否谅解、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虽然自晋以来,民风开放,不是很计较所谓操守贞洁,但有的男人,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睡过这回事。不管那理由是什么。”
陈安乐秀眉微皱,有些恼怒的说道,“韩大人,你要安乐就请尽快,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淡淡说道,“我只是想请公主考虑清楚,莫要日后后悔。”很多事情,人们往往只在一念间就做出来了。若让他想想,也许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所以,我要陈安乐再想想,留贞臣是否值得她如此做――陈安乐,让我看看,你是否真的坚定一如初衷,绝无改变绝不后悔!
陈安乐神色复杂的看了我半晌,方苦笑道,“真到了那时,再说吧。我只要他能活下来就好。”
我追问道,“即使日后他可能会因此而遗弃你?”
“是,”陈安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坚定得可怕的神色,“即使日后他会因此而遗弃我。”
好一个陈安乐!
我赞赏的看着她,心里再为她加上一分。
我最后问她道,“如果,是以你的命来换取留贞臣的不死,你,可愿意?”
“我、愿、意!”
“为什么?”即使答案是在我预料之内,却仍忍不住想问她为什么。
她牢牢的看着我,轻轻回答道,“就算我死了,我仍要他好好活着。”她的眼中闪烁着万千柔情,和纵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的不悔。
好一个痴情坚定的陈安乐!为了所爱,甘愿舍弃已身所有!如此女子,我怎能不成全?!
拾起她的衣衫给她披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失声道,“韩大人?”
我微笑道,“公主如此性情中人,姓韩的又怎会趁人之危?公主,天冷,小心着凉了。”
她愣了一愣,而后含泪道,“安乐家中财产,愿全献给韩大人。”
我摇头,“姓韩的并不贪公主的钱财,之前的一切,只为韩某想试一试,留贞臣一事上到底值不值得姓韩的出力。公主为了所爱,不惜付出一切,如此情意,让人不得不佩服啊。――公主,请回府上等我的消息吧。”顿一顿,我补充道,“只是,要先跟公主说明:留异一族作孽太深,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保下留贞臣。――韩子高尽力而为。若真办不到,但望公主见谅。”
陈安乐点点头,“韩大人肯出手帮忙,安乐已是感激不尽了。若真办不到,那是命尔。安乐又怎会迁责大人?”仰起脸,她悠悠说道,“――若真到了那时,安乐与夫君一同赴死,也是我夫妻的命。”
我由衷说道,“公主,在下必尽自己最大努力。”
她突然笑了,虽只是一丝淡笑,却是灿若朝霞,艳光照人。她躬身向我深深一揖,“多谢韩大人――安乐,告辞。”
捞起珠帘,踏入内室,里面居然连一支烛也没点上,所幸经年习武让我的眼力比常人好上数倍,轻易将他找着,他就在窗前坐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揽他入怀,亲了他额头一记,笑问,“在想什么?”
“想你啊。”他仰起头来,也笑了,“在想你刚才做的那些事。”
“喂喂,”心中警钟大作,我忙忙分辩,“你不要误会!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试一下陈安乐而已。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碰她的。”
“真的?”他睥着我,似笑非笑。
“当然是真的。”我举起手来,状似指天发誓,“上天可以证明!”
“呵。”
“……呃……你一进屋,我就知道,哪里还敢……”
话还没说完,那人已伸出手来纠住我的衣领,会意的点点头,和蔼可亲的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呜~~~~~~~~~~~~~~~~~~~~
“茜,不要误会啊。”索性坐在他身上,双手缠住他的腰,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你明知道在当年我们订了誓约后,我就乖得很,除了你,是再没有碰过其他任何人的。”
“是吗?”那人笑得煞是可恶,“那,宝宝是怎么生出来的?”
“呃……”嘿,这人的记性怎么就该死的这么好,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狼狈的笑道,“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不会再在一起了嘛。――咳咳,”干咳几声,忙忙转开话题,“现在不是算这笔糊涂帐的时候吧?”
“哦?”好看的凤眼斜斜望着我,那人拖长了声调问,“那,又该做些什么?”
“嘿嘿……你明知道,我是来为留贞臣讨活命的。”
“不行!”想也不想的,他立马回答,“我不答应!”
以他一贯性子,要他就这么放过留贞臣,的确是不可能,我低声解释道,“茜,这些年来留贞臣一直住在建康,安分守纪,深居简出,不要说跟留家人有来往了,就连朝中大臣他也不大应酬。这样子单纯的一个人,留他一命,有何不可?”如果不是确知留贞臣向来淡泊名利远离权势,毫无野心,如果不是确定留贞臣定不会对陈茜构成什么威胁,我是绝对不会开口为陈安乐求情的――无论什么事,我是以陈茜的安危喜怒为第一在意――如果他们对陈茜构成了威胁,再为她所感动,我也不会出手干涉留贞臣的生死。
那人点点头,微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他是留异的儿子,身上流着留家的血。”
“杀了留异一族后,他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那人却毫不放松,“他总是留家人――斩草定要除根,难不成还得把他这隐患留着,待到春风吹又生?!――焉知这个向来温和的人会不会在他的家人尽数被我杀了之后产生怨恨?――我,绝不能留有任何可能危及社稷的东西。”
“茜,成全人家一对有情人嘛。”
他漫不经心的应道,“连安乐我也要杀,又怎会容许留家逆贼活着?”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道,“你要杀了陈安乐,为什么?”
“只为她对王朝的敌人动了真情,”他淡淡说道,温和的微笑着,“这就是又一个隐患。我不能放任一颗毒瘤生根、发芽、结果,最终危及到社稷。――当然得杀了她。只是,她终是皇室中人,不能显戳,过些日子,暗鸩就好。”
“你!”
看着我,他平静的说道,“我既为陈主,所思所想,当然只能以王朝为中心进行――但凡会危及王朝统治的,统统得除掉。”
“陈安乐是你女儿,亲生女儿!你下得了手?”
他微微一笑,目中尽是冰冷漠然,“天家无亲情。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要怪,就怪她错生在皇家!”
“好一个天家无亲情。”我冷笑道,“您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天子无私爱?”他若真敢承认,那我在他心中,到底算是什么?虽然也知道这样子是有些不讲理,但此时哪里管得了这凭多?
“蛮!”拖长了语调,他软软唤我,“这是别人的事,我们犯得着为了这个争吵?”
“不,臣不敢。”松开手,自他身上跳下来,我退后一步,淡淡说道,“臣怎敢和万岁争执?”
“你生气了?”
我呵呵笑道,“臣不敢。”
“你已经在生气了。”起身走近我,伸出手拢住我,他的双臂就像是网,将我牢牢密密的锁入怀中,亲吻着我的鬓角,他低声说道,“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你该知道,作为一个国君而言,我并没有做错。”
是啊,作为一个国君而言,他并没有做错。他做得正确极了。身为王者,他就该有处死障碍者的坚定,身为帝君,他必须冷酷残忍,他必须能够罔顾生者的哀泣与死者的惨状,他必须能踏着鲜血染就尸骨堆积的道路奔驰前进。而对于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不管那是什么,他必须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干净利索将它除掉……
“……的确……”我怅然说道,“是我不好,太过强求。”那安乐爱人既死,心中对朝廷的恨意就已种下,若她再有了留家的骨肉,以这等烈性,只怕会教育出反陈的逆贼来。――心怀仇恨的人最为可惧。要他就这么放过他们,的确是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