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开始低下去,模模糊糊中,我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叹了一口气,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到梁上君子的心情了,其实,偷窥和窃听有时也会有无辜的理由。想了想,我终于没有再靠近,不是没有好奇心,但我不是笨蛋,尹秋临是何等的高手,再靠近也不过是暴露目标,况且,一旦躲无可躲,一切拿到太阳底下,逼得大家挑明立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非是明智之举。
再次回到床上,翻来翻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心中奇怪怎么没有人来伺候我起床,不过说起来,除了尹白,府内有人知道我回来了吗?
这时,门打开了,我抬眼望向他,一身黄色的衣衫,依然是俊逸如神人的风采,我起身,双膝跪下,却被他猛的搂在怀里,这久违的檀香味,我闭上眼睛,心中竟然有无限的惆怅。
我听见他说:“青衍,梅悦灵很想你,很担心你,而我也很担心你……”
我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此刻可是早朝的时候,你却出现在这里,你原本是那么勤勉的一个人啊。我早就查觉到他身上的檀香味与众不同,那是御书房特有的檀香,如果不是日日长时间待在那里,怎可能会在身上留下这味道?我说不上有多了解他,但却愿意承认他是个好皇帝,一个勤勉的君主怎么说都不应该是名昏君。
想想看,他与我一样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青人,正是贪玩闯祸的年纪,可我们却必须谨言慎行,一句错误的话,一个错误的动作都可能立刻陷入万劫不复,所以我们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不能轻易相信人,甚至连父母兄弟也不能例外,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又是能够彼此理解的同一类人。如此寂寞,孤独的皇族啊,我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会放过青楼联盟,不过是小小的江湖门派,居然敢动到皇族头上。”
我说:“真正大胆的是幕后之人。”
皇上皱了皱眉头。突然间,我有些后悔,我真是苯啊,哪壶不开提那壶,这不是恰好提醒皇上尹秋临的失职吗?
我连忙说:“尹秋临为救我可是拼尽全力。”
皇上说:“我正在奇怪,他身上那么重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说:“对手确实不弱,朝代不断更替,青楼却从未衰败过,前朝有几名皇族离奇死亡相信应该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树大根深并非一时能铲除,皇上,江山才稳,并不适宜马上树立强敌,江湖自然有江湖解决的规矩。”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却没有说什么。
呼,我想,找尹秋临备课果然是有效,这一番话,相信他应该能听进去几分。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不过是关于这次绑架,以及对现在的局势一些看法而已,因为可以暂时肯定我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所以我放下心,毫不保留的与他交换情报,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却是尹秋临进来。他说:“皇上,张公公跪在大厅请您回宫。”
皇上点点头,他对我说:“青衍,这次你轻易被擒,要多注意身边之人。”
他这样说,我突然想起了吏部的许大人,说起来,两次去“桃源”都是他带我去的,而李锦也是他引给我的……不,不,这太过于明显了,要么他是真的不知情,要么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皇上说完起身离去,与尹秋临擦身而过之时下意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带有几分信任又带有几丝亲密。我在想,他们感情是真的好。
尹白放下铜盆就要离开,我留意到,他并不是双手捧着盆子,而是单手端着,右手臂垂在身侧明显没有一丝动静。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可是尹白自作主张所付出的代价?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规矩?凭心而论,这何尝又不是他太过于忠心的表现,我观察他的表情,他可有觉得委屈?他可有觉得不值?可是,我在他平静端正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痕迹。
尹秋临为我更衣,我听见他问我:“刚才……你究竟听到多少?”
我垂下眼眸,并不答他的话,我执起他的左手,果然,手掌上尽是累累的伤痕,我就说,那么厉害的七星锁云阵,那么厉害的锁云网,连一把名剑都可以被逼出裂痕,他徒手去接,怎么可能会没有受伤,打落牙都要和着血吞下吗?为什么在我面前都要隐藏伤痕?你怎么是这么骄傲一个人?
我对他说:“有时候太过于骄傲,只会让人觉得冷漠。”
他淡淡的说:“没什么,不过是皮外伤。”
我看上面,皮外伤,那可是深可见骨的皮外伤呢。我执起他的手,不假思索的吻了上去,吻在那交错的伤口上,发自真心,十分自然,我却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震。我叹了一口气说:“要好好爱惜自己啊……”话不重,却是字字出自肺腑,也不知道他体会到没有。
见他半晌没有开口,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皱起的眉,闭上的眼,长长吁出一口气,眼睛张开时却已经清澈无比,晶亮如星,更让那轻灵秀逸的五官更为突出。
他说:“走。”
我一愣,“走去哪里?”
“西锦谷。唯一的一颗的‘九歧百毒丹’已经给了青楼联盟,只有再去求他一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看他,他的表情十分坚定,似乎是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从来都是一副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表情,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可以难到他,现在他摆出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我在想,西锦谷难道是龙潭虎穴吗?
章二十七 这个算私奔?
自打尹秋临说要带我去西锦谷那一天起,我就带着一种近乎欢欣雀跃的心情开始在王府内忙了起来,唔,忙着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我蹲在卧室内清点家当,大锭的黄金锭子要带上一些,但又不能带很多,毕竟太重又容易外露,还是兑成银票方便些。南洋的上等珍珠,琉璃国的夜明珠也要带上一些,若有急用可以兑成银子,万一在路上遇见有着奇怪嗜好的抢匪还可以解一时之困。剩下的钱银一部分分给下人,一部分存在相熟的银号,以便将来的不时之需。
我拿起一段鲛绡犯愁,这个要不要带呢?这东西是皇上赏的,据说轻如纱,韧如钢,不但可以防火防水,还可以冬暖夏凉呢。我又举起一个翡翠酒杯仔细的瞅,这个也是皇上赏的,据说是可以将毒水化作清水的神器,要不要带呢?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凭心而论,皇上对我实在是不错,我入京之后又吃又住又拿皆是皇上开销,更莫说毫无名目的赏金赏银,多少进贡的珍宝像清仓大处理似的往我王府内搬,我甚至有错觉他是不是把我的王府错当作他自个儿的金库,但我一直有心结,不曾正眼瞧过这些东西,现在细细盘点居然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谁说金钱俗气来着?我就觉得金钱能说明问题,很多亲戚朋友并没有他这般大方慷慨。
一直在旁观察的尹秋临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说:“你这可是打算搬家?”
我说:“不,我打算携带私逃。”
他随手拿起一颗硕大的南洋珠把玩,笑着说:“这般财大气粗,逃到哪里都会有人愿意收留你。”
我得意的说:“我们皇族最大的优点就在于有钱又有闲,向来是长期饭票的最佳人选……”,说着,故意伸出一根手指轻挑起他的下颌,眼神深遂,“怎么样?跟我还是不错的吧。”
他笑,握住我伸来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你们被称为‘纨绔子弟’,米虫的代言词。”
我说:“个人际遇不同,说这话的人明显是在嫉妒,我就不信能够封王拜相,他就非得去作农夫商贾。”
我拿着鲛绡想了想,将它铺在地上裹成包袱状,金银珠宝拼命往里面塞。
“如果龙女看你将百年才出一匹的鲛绡当作包裹布,一定会哭死。”
“物尽其用嘛,反正不用也是浪费。”
正说着,门外一阵嘈杂之声。我对尹秋临说:“这王府内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
他皱了皱眉头,身形一动,只看见门打开了又合上,白色身影已经不见。我继续蹲在地上整理包袱,有他出马,我万事放心。
过了一会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娇弱馨香的身躯毫无预兆的冲我撞了过来,撞得毫无防备的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怀中的人搂紧我的腰抬起头,俏脸上泪痕点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居然是梅悦灵。
我问她:“你怎么会来这里?皇上与太后可知情?”话出口才知道是废话,如果是皇上太后知情,她堂堂朝阳郡主,金枝玉叶,怎可能轻易踏出闺房之门,更莫说宫门了。不过,常识因人而异,有着惊世骇俗观念的她会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也并不奇怪。
她双眼通红,窝在我怀中低泣道:“青衍哥哥好狠心,居然打算抛下未过门的妻子与人私奔。”
梅悦灵的话向来有冲击力,她一开口我已经作好万全准备,没想到还是吃了一惊,我说:“私奔?”
她点头,“我一听到你要外出的消息,就料到你的计划。”
我想,这小姑娘挺聪明的嘛,虽然私奔与私逃只是一字之差。
站在她身后的尹秋临冷冷开口,“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为保安全,我出行之事处理低调,即使王府内也几乎无人知晓,这小姑娘是从何得知的?我低头看梅悦灵。
她说:“青衍哥哥一直都是八卦的中心,我一直都很关心青衍哥哥的动向哦。”
我苦笑,“是是是,你到底你干什么来了?”
只觉得她突然眼睛一亮,“世上只有你一人可理解我,你走了我会很寂寞的,私奔可否算上我?”
我顿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什么理解?我只当她是叛逆期,事不关己,己不操心而已。
“咳咳,悦灵,私奔是怨侣的专用词,我们这样的状况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也对哦。”
什么叫也对哦?她根本就是在宫中待得无聊寻开心来的。
尹秋临一把拉过我说:“走,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带上我”,梅悦灵拉住我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只见尹秋临不耐烦的水袖轻轻一挥,她便失去知觉,倒入我怀中,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一丝拖泥带水。
我心中一痛,这个没雅骨的家伙,忍不住责备他说:“她只是个孩子。”
尹秋临说:“她没事,只是要睡上三、五个时辰。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偷听到这消息,看来是已经走漏了风声,我不希望节外生枝,拖延时间。”
我点点头,想起要取我性命之人,十分明白这其中的轻重关系。我将她抱到床上,看着她紧闭的眼有些担心。
尹秋临说:“不用担心,尹白会将她送回皇宫。”
我们就这样匆匆忙忙,翻屋越墙,快马加鞭,作贼似的奔出皇城飞弛而去。我想,倒还真真不负了“私逃”这个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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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南,青山隐隐水迢迢。
轻风拂动,碧水江上,画舫翩然,远远的传来丝竹之声,如画美景,身边又有绝色美人相伴,共乘一骑,耳鬓厮混,本就是极美好,极风流,极惬意的一件事情,可同行的美人没有半根雅骨,半点情调,半分情趣,只冷颜冷语的说是走漏风声,事情生变,需快马加鞭,无时间停留。
我也没有说一定要停留啊,只是,只是,尹秋临你可不可以将速度放慢点,我头晕呢。
此刻的我被尹秋临强迫钳制在马背上一路狂奔,什么风景如画,什么游山玩水,什么风雅情趣,通通抛到脑后,只剩下头昏眼花,反胃干呕。
除了中途换马和吃饭打尖外,我们几乎都没有停下来过,就这样不眠不休的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终于,再也听不到嘈杂的市集之声,人烟也开始稀少起来。
尹秋临在一山脚下停了马,我痛得浑身骨头都快闪架了,伏在马背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尹秋临叹了一口气,只得将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但我心中积怨,低着头不给他好脸色看。
他说:“此处开始只得步行了。”
我本就不期待他这样的人会来软语安慰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平静语气中居然多了几分严肃的味道,虽说他向来清冷,但也只是冷而并非严肃,这其中多多少少搀杂了几许不自信的成分。
其实,仔细想想,一路上都是他在驾马,我只管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除了在马背上坐太久坐得骨头痛,倒也没其他的不适,而他恐怕是三天三夜都没有合过眼吧。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担心的问:“你没事吧?可有什么不适?”
他摇摇头,垂下眼眸,拉起我的手,紧紧的握着,这其中传递的温暖和坚定,让我稍稍安了心。
他牵着我的手,沿着山路前行。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浓密,枝叶层层叠叠,交错遮掩,高大的树木遮住了阳光,少许光线透过茂密的树冠投下斑驳的痕迹。地面上树根盘错纠结,腐叶混在泥土里,泥泞不堪。越往里面走,气氛越是压抑,渐渐的,似乎连鸟的叫声都消失了,我心中郁沉,一阵心浮气躁,只想抽出腰间的承影剑砍了东西发气。
这时尹秋临低下头在我耳边低语,“这林子里设有迷人心窍的阵法,一定要精神集中,压制住心中的狂躁,切勿被摄去心神。”
清冷的声音让我多多少少有些清醒,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理杂乱的思绪,渐渐的,心情也平静下来。我抬头看尹秋临,他的脸色平静如水,但额头上已微微冒出些许薄汗,想必也不轻松。
他说:“多少进入西锦谷的人,因定力不足在这里被摄去心神,自相残杀。”
我说:“引诱人们自相残杀,这样的行为不厚道,设下这阵法的人必定不是一个好心的人。”
尹秋临微微一笑,那笑容为阴沉的树林带了一丝绚丽,他说:“从来没有人敢说他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