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度建成没多久,也不知为了什么事,附近农村里的红宝子一家跟卞癞子一家大干了一架。红宝子的女人特凶悍,据说是裤带子断了一手拎着裤子一手跟龙英子打,竟然还占了上风。小卞三一人对付红宝子的两个儿子,战况也甚惨烈,头破了,脸也花了。
那天放学回来,就听外婆还有其他几个老太太说着这事,我心里一惊,也不知道小卞三怎样了。晚上,我来回在他家院子外面转了几圈,还是顶着头皮进去。
来到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脸上涂的紫紫红红的药水,头上缠了纱布。“三子,你不要紧吧?”
他爬起身子,靠在墙上:“没事。你过来干吗?”
我走近想看看他的脸到底怎么了,有没有破相,他扭过头不让我看,我只好埋怨:“你也真是的,也不去劝架,反而跟在里面起哄!快二十了人,你还当你是街上的小混混!”
我看到小卞三眼睛里几乎是怨恨的目光,冷冷的出声:“我的事,你以后少管!给我滚!”
这是什么态度?好心当作驴肝肺!“小卞三子,你给我听好了,以后我再管你那破事我跟你姓!”
汽渡开始通航,原本宁静的木船社也热闹了起来。小舅当上了开汽渡的老大,小姑卖票,小姑父当水手。年后没多久,小姑一家从庙湾搬了过来,当然跟来的还有我的奶奶。
木船社本来就是我的地盘,他们搬来关我吊事。外婆劝我:“峰啊,喊人不息本,息头打个滚。他们终究是你的长辈,你喊一声又不会掉快肉下来,名声又好。这样外人都会说:这孩子都懂礼貌。”
我总是面带笑容的应下外婆:“婆婆,我知道,看到他们我一定会喊。”会喊?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我依旧我行我素,就算见到他们也是两眼一歪头一扭,全当没看见。
中考前两个星期,小卞三过二十岁生日,宾朋满屋,热热闹闹。三儿子的二十岁成人生日,卞癞子舍得花钱,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个灶台,请来了两个大厨,摆了十来桌酒席。当然在这百十号宾朋之中,也有我小小的身影。
“三子,你几月的生日?”
“早过了,农村又不比城上,年年过生日,除了整生日,谁还管那么多。”
“那你明年不就二十了?”
“是啊!”
“那我来吃酒席。”
“来吧,来吧,反正你又吃不了多少!”
“吃不了多少?我的肚皮在这呢!”
“你那算什么?看到没?这才叫大肚皮!”
“要生孩子了!”
“生你个头!”
去年我两的对话犹在耳边,转眼间我两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彼此之间已无话可说。看着小卞三满脸笑容的拿着酒杯转绕在各个桌子之间敬酒,心中一阵乏倦,吱吱呀呀在拉扯着什么,有些莫名所以的不自在。匆匆的吃完,还没等他的酒敬到我这一桌,悄悄的跟龙英子打了声招呼,逃一般的离席。
中考拿通知书的那天,我被语文老师王正摆了一道。他看到我就神情严肃的对我说:“邵雪峰啊,你的语文考的实在太差了。”
我听到后,心脏几乎都不跳了,一阵钻心的痛,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王正也没想到我会吓成这个样子: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雪白,双唇毫无血色。一直在我身边的高宝将我扶起来,我听到王正连忙对我说:“骗你的,骗你的,你别当真,你考得很好,103分,全校的第二高分。”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难道他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可心脏还是痛的很,要高宝将我背回了教室。
通知书到手了,老跳跳站在教室的讲台上饱含深情的跟我们做最后的道别,他最后一句话我记得特别的清楚:“我们不要说再见,也不要说不见,只是我想在三年后的今天,我们还能够同聚一堂,那时有的同学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有的同学或许已经工作了,不管各人那时如何,但在我眼中,你们都是最优秀的!”
台下掌声雷动,我看到老跳跳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哽咽着对大家说:“解散。”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老跳跳对大家说这么有感情的话,讲台下,有几个女生哭了。
县中今年总算扬眉吐气,考上省重点大港中学的有十一人,县重点柬壁中学的十五人。乡秀才就是我,566分(总分640)。
我跟高宝来到防洪大堤,头顶的太阳虽然有些辣,不过江风很大,吹着人很舒服。
“你考上了港中?”
“是啊。”我点点头,“这是我爸妈的意思,他们希望我能够上大学。”
“你呢?”我转过头问他。
“镇江冶金技校。”
“很不错啊,你的分数肯定在490分以上。”
“498。”高宝脑袋垂了下来。
“怎么了?很不错了。”
“没什么。”
“不要丧气了!”我捶了捶他的肩头,“我有空肯定找你去玩。”
外公外婆知道了我考上了省重点,乐呵呵的买了好多菜给我饯行。吃完晚饭,我来到小卞三的后门口,看了看他房间的窗户,透出些许灯光,转身离开。
走到了巷子口,我又返了回去,敲了敲他家后门。
“谁啊。”小卞三开的门,他有些诧异。
“三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凉鞋。
“好。”他随手将门关上。
我两并排走着,来到汽渡边上,我坐在了栏杆上,他也坐了下来。
“到底什么事?”小卞三不耐烦了,先问出口。
“明天我就回丹徒,不再回来了。”我幽幽的出声。
“噢。”我听不出他的心情,没有敢看他的表情。
“以前我有什么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噢。”他的口气还是很平静,一种让人几乎想杀了他的平静。我却无法像他那样表现的很自若,我在期望些什么?我又在等待些什么?
“再见。”我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没有再他看的一眼的跑开,突然就想哭。
再见,高资。
再见,木船社。
再见,小卞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