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吻(上)——砚小七

手机突兀的响起，那是孙嘉的特定铃声。罗骁宇没动，就好象来电的不是他的手机。铃声执著地响了很久，终於，停了。罗骁宇二话不说把它掏出来，关机。看著屏幕逐渐变黑，心，好象也慢慢安静下来。
周末的傍晚，办公大楼空空如也。保安认得罗骁宇，只当他是来加班的，所以罗骁宇顺畅的进了静得骇人的大厦，一路电梯到了十八层。不回家，那麽李天洋办公室里那附带的休息室，是最佳的临时旅馆。
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罗骁宇突然想到，李天洋无数个加班不回家的夜晚，是不是也像他这样睁著眼睛躺床上脑子里人影幢幢。他们唯一的差别只在於想的人不同。
和孙嘉其实就是一张窗户纸的事，捅了，怕连哥儿们也做不成，不捅，他自己难受。这关系就像一根刺，长在生活里，你可以选择忽视，可它总要时不时的伤你一下，锥心的疼。
拔了吧，关灯睡觉前，罗骁宇这样和自己说。
半夜，罗骁宇正在梦中和喷火大怪龙搏斗，忽然觉得嘴唇一阵温热，接著身体就像被鬼压床般完全动弹不得。罗骁宇猛的从梦中惊醒，只听压在自己身上还不老实动手动脚的鬼在那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罗骁宇被吓掉了半条命，这是什麽，办公室有鬼？！他使劲浑身力气一下子把身上的不明物体推开，急速下床三两步摸到墙边，开灯，明晃晃的白炽灯光下，李副总席地而坐，满目哀怨。当然，在看见罗骁宇之後，李副总的表情就迅速变为吃惊，然後进化到郁闷。
怎麽是你？大晚上不回家鬼鬼祟祟在我办公室干什麽？李天洋首先发难。
到底是谁鬼鬼祟祟啊，被扰清梦的罗骁宇也不甘示弱，非工作时间，副总也无权压榨员工，我睡得好好的，还以为鬼压床呢。
李天洋瞪了半天，楞是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罗骁宇被看得有点心虚，归根结底，这是人家副总休息室，自己鹊占鸠巢不说，还给人造成了老情人前来幽会的假象，这心理损失费恐怕就不少。
那个副总，你消消气儿，我就是借你这休息室临时过一夜，没想到你会过来呀罗骁宇软言软语，颇有点幼儿园阿姨哄孩子的味道。
李天洋叹口气起身，失望的表情傻子都能看出来：算了，你继续，我先回了。
说罢，李天洋企图转身。而同一时刻，罗骁宇双眸立刻放射出哀怨的光。李天洋皱眉，罗骁宇更哀怨，李天洋再皱眉，罗骁宇哀怨中又加入了控诉。
终於，李天洋投降了：私人时间找上司谈心要收钱的！
你经验这麽丰富，随便透露个一两条就够我用了，还收啥钱啊，谈钱多伤感情
哟，这时候知道我人生阅历广了？
恩，绝对的，你都煎熬多少年了
罗小胖儿，你肯定是上帝派来气我的！

第27章
夜晚，人好象特别容易开口。许多白天不敢说的话，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不再觉得拘束。罗骁宇闷坏了，所以当李天洋的耳朵从天而降的时候，他就像溺水的人看到的浮木，一把抓住，并且抓紧。
也不管李天洋爱不爱听，反正罗骁宇是把想说的话想发的牢骚全倒出来了。零碎，没逻辑，还带有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虽然和李天洋已经心照不宣，但这麽直白的把心里话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说完，发泄完，罗骁宇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反正就这麽回事儿，再拖下去我日子都没法过了。罗骁宇把枕头立起来，疲倦的靠了上去，你有什麽好办法？
李天洋掏出香烟点燃，刚要说话，罗骁宇连忙抬手阻止：当我没问！才反应过来，你这拖得比我时间还长呢
李天洋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烟，然後非常幼稚的把烟圈都吐在了罗骁宇脸上：你到我这找心理平衡来了，是吧。
咳、咳罗骁宇被呛得一阵咳嗽，你还有没有点道德，让人吸二手烟等於间接谋杀！
李天洋难得的没再反驳，而是跟思想者似的坐床边吸了大半根的烟，才淡淡地说：我还真没什麽成功经验给你传授，不过我倒可以给你点失败教训
罗骁宇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眼都不眨地盯著李前辈，生怕漏掉一个标点符号。
很简单，只要你还爱他，无论你是摊牌或者别的什麽，结果仍然是拖。李天洋起身把烟狠狠地按进烟灰缸，我和他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能说能不能说的我全说了，结果呢，还不是这麽耗著
那得耗到什麽时候是个头啊，他现在都结婚了，你准备耗到他儿子出罗骁宇没敢把话说完，无数个小李眼刀已经把他刺得体无完肤，忐忑的咽了咽口水，罗骁宇露出谄媚的微笑，副总，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啊
李天洋歪倒在床上，对著天花板叹气。如果说今天的罗骁宇只是突发性的烦躁，那李天洋则是天长日久磨出的疲惫，罗骁宇的烦躁是状态，而李天洋的疲惫是生活。
罗骁宇忽然心念一动，不知怎麽的话就蹦了出来：我还是觉得，破坏别人的婚姻不好
李天洋腾的从床上弹起来，把罗骁宇抓到自己跟前，鼻尖几乎要撞上了：罗小胖儿你说啥？
罗骁宇承认自己非常紧张，但似乎这紧张只传达到了身体，却控制不住大脑：结婚了，就得负责。
李天洋咬牙：那谁对我的感情负责？
距离这麽近，罗骁宇甚至看见了李天洋眼中的血丝。那句你自己负责在嘴里游荡了半天，最後还是被他咽了回去。这话，太狠。他做不到周柯那样，清醒而残忍。因为他曾经很多次的见过李天洋失态，那个谈判场上笑里藏刀，管理层中冷静睿智，酒桌上谈吐得体的成功人士，会轻易就被感情中的某个小细节击溃，那时候，罗骁宇就觉得他特别让人心疼。恩就像现在这样。罗骁宇想著他今天也许和顾玉林约好了什麽，可人家没来，换成了自己。
我不是第三者，李天洋松开了手，颓废的躺回床上，却仍然执拗，林本来就是我的。
你又不受婚姻法保护罗骁宇受不了的揶揄。
他迟早会离婚的。李天洋说，那麽坚信，那麽用力。
罗骁宇皱眉，他不赞成李天洋这理想。总觉得，会三败俱伤。
不过下一秒，罗骁宇就露出苦笑，自己这瘫子还乱著呢，倒替不认识的女人操起心来。
李天洋也觉得挺没劲，烦躁的起身出了休息室，罗骁宇自然赶紧跟上。这时候要还继续睡，那他除非不想干了。补充一句，罗骁宇庆幸自己有穿衣服睡觉的良好习惯。
出了休息室，就进了办公室，李天洋往老板桌那一坐，瞬间找回了威严：罗小胖儿，我饿了。
罗骁宇皱眉：大半夜的我上哪给你弄吃的去？
李天洋眯起眼睛：泡面和香肠就行。
你那眼睛是X光吧。郁闷地念叨著，罗骁宇心痛地从自己办公桌抽屉里摸出领导想吃的东西，然後启动饮水机的加热系统。
我是不爱说你，你以为偷摸吃东西我不知道啊。李天洋不可思议的啧了一声，全公司找不出来第二个像你这麽爱吃的。
吃的一种人生状态，爱吃的人都是真正懂得享受生活的
难道除了吃就没有其他生活状态了？
有啊。
比如？必须要说我能在你身上发现的啊。
等待吃。

饮水机加热了一会，罗骁宇便体贴的把面泡上，同时喃喃自语：唉，一生气就不说话是非常幼稚的行为，我幼儿园以後就不玩儿了。
我是被你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可怜的李副总非常後悔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找气受。
不一会儿，面就泡好了。罗骁宇体贴的将之端到副总面前，然後细心的将叉子交到对方手里，谄媚地眨眨眼睛：副总消消气儿，趁热吃，我保证你吃饱喝足後一定心情大好。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李天洋瞪了罗小胖儿一眼，还是认命的开始胡吃海塞。饿的时候果然什麽东西都会变得美味起来，李天洋想著，包括自己平时最讨厌的泡面。
吃著吃著，李天洋就觉得不对劲，办公室过於安静了。他猛的抬头，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背过气儿去。他那位一生只有两种状态的下属，正惬意地啃著理应属於自己配餐的香肠呢。而且被发现後，完全没有任何愧疚，理所当然的又啃下一大口。
总不能让我干看著你吃吧，那也太悲惨了。罗骁宇摇著香肠，振振有辞。
你李天洋你了半天，楞是没你出第二个字。最後反倒被气笑了，难怪最近下面盛传我脾气有越来越温和的趋势，敢情都是在你这给磨练的。和你说完话，我看谁都顺眼，全谈吐得体慈眉善目的。
我容易吗，一人面对暴风骤雨，只为把灿烂阳光洒向人间。罗骁宇瞬间产生了强烈的自豪感。
再说一会儿你成圣母了。李天洋抱著塑料碗喝了一大口汤，然後放下碗，享受似的长舒口气，回味无穷。
窗外星光点点，亮晶晶的，漂亮，璀璨。
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心中的郁闷随著夜晚的清凉而逐渐消散，罗骁宇幸福的把最後一口香肠送进嘴里。
你嘴唇还挺软的。李天洋忽然出声。
咳，咳，咳罗骁宇因惊吓过度，噎著了。
李天洋心情大好，声音掩不住笑意：你怎麽那麽不禁逗啊。
可怜的罗小胖儿一连喝了两杯水，才把气息调顺：你这绝对是打击报复！

第28章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上午，副总办公室的俩人轮流在休息室补眠半天，对外则一致宣称：机密业务，闲人误扰。
晚上下班，罗骁宇没有一丝犹豫的坐上了回出租屋的公交车。按照李天洋的说法，即使摊牌，只要他还喜欢孙嘉，事情根本不会发生质的变化。可罗骁宇还是要摊牌，他相信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爱情轨迹，李天洋的，不一定适合他罗骁宇。
还是老话说的好，计划不如变化快。罗骁宇一路上酝酿无数套摊牌方案，却在开门见到孙嘉的刹那全都消失得一干二静。只是这回并非罗骁宇再次临阵怯场，而是孙嘉五颜六色像开了彩帛铺的脸实在太具有冲击力。
你怎麽了，和人打架？罗骁宇关切的上前询问，却没想到刚一伸手就被孙嘉啪的一声打开。他这才後知後觉的发现对方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你弟弟有毛病能吧，疯狗似的见人就打！孙嘉怒气腾腾。
你说谁疯狗呢！罗骁宇想也没想就顶了回去，没人可以骂他的家人，就是孙嘉也不行，周柯打人？我告诉你，他来我们家快八年了我就没见他和别人动过粗，他顶多就是说话刻说著到一半，罗骁宇忽然停住了。他猛的想起昨天周柯在KFC骂自己二百五的样子，难道可这完全不是周柯的作风啊，罗骁宇没法想象一贯冷冰冰的周柯使用暴力的样子，太诡异。
怎麽不说话了，是不是想起什麽来了，恩？我这可等著你们兄弟俩的解释呢。孙嘉余怒未消，在沙发上冷哼。
罗骁宇特别讨厌那种阴阳怪气的态度，很不舒服，所以孙嘉话一出口，他那火就腾的一下窜了上来：对，我是想起来了，想起来某些人昨天在自助餐厅你侬我侬来著。言语是把软刀子，尤其是愤怒下的口不择言，锋利的足以割伤一切坚强。
孙嘉一楞，他显然是明白了罗骁宇的话，却迟迟不出声。罗骁宇坚定的和他对视著，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是孙嘉的眼眸恍如幽暗平静的深海，让人看不透，罗骁宇便有些焦躁起来。
那女的是谁啊？罗骁宇发誓他绝对没想用这麽滥的台词，可事实是，盘旋在胸口的脑袋的嘴里的都是这麽一句话。不说，便是致命内伤。
孙嘉复杂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终於不再沈默。於是罗骁宇听见了这辈子最让他怅然的请求：小宇，咱能再做回哥儿们吗？
原来他什麽都懂，他不是傻，只是装傻。原来他知道，他们已经越过了哥儿们的那条线，只是他後悔了。於是，换罗骁宇傻在那儿了。
周柯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二百五！猛烈的情绪在胸口急速翻滚，积压多天的火山终於爆发。罗骁宇想也没想，一拳就冲孙嘉招呼过去。这一拳罗骁宇用尽了全部力气，多天来的委屈，压抑，痛苦，愤怒，全在这个瞬间喷涌而出。
让罗骁宇诧异的是孙嘉没有丝毫躲闪，连眼睛都没眨，於是他那一拳便狠狠的没有丝毫偏差的正中红心。那张已经被周柯招呼过的精彩面孔如今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罗骁宇没有任何愧疚，却怎麽也挥不出第二拳。喘著粗气，打人者反倒比被打者还要狼狈。
眼眶开始发烫，罗骁宇一字一句的问：你和她做没？
没。孙嘉答的干脆。
那你和别的女人做过没？罗骁宇又问。
孙嘉终於不出声了。好半天，他才用另一个问题代替了答案：小宇，你是同性恋吗？
我是。原来出柜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罗骁宇惊讶於自己此刻的坚定和坦然，迎上孙嘉的目光，他反问，你呢？
我不知道孙嘉的眼神里掺杂进了某种混乱或者说是困惑，我只对你有感觉，其他男的我根本一点感觉没有。
那女的呢？罗骁宇不自觉的开始紧张，随便一个女的光著身子，你会有感觉吗？
会。
一个字，罗骁宇的心就被戳出个大洞。可没人会看见，所以罗骁宇可以笑，灿烂的笑：行，咱俩做回哥儿们。
去年的冬天，因为屋子阴冷，他和孙嘉在一张床上睡了好几个月。那时候他还沈浸在小小的暧昧里兀自开心著。时间，过得真快。罗骁宇躺在冰冷的床上，这样想著。一年，嗖的一下，说过去就过去，然後，一切就天翻地覆。去年的自己肯定不会想到现在的情景，生活，有时候就是这麽喜怒无常。
罗骁宇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帖子，说境遇型同性恋的。他想，他恐怕明白那句绕口令了──非同志在一定情况下也会发生同性性行为。他从高中起就明白并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可孙嘉不是。所以孙嘉会害怕，就像当初的自己，疯狂的找A片来看，希望能唤回点什麽一样。但是，他和孙嘉又不一样，他的唤回行动以失败而告终，可孙嘉还是喜欢女的。
压抑多时的咸涩从眼角落进枕巾，晕染开来。只一滴，便被他残忍的收住了。紧紧抱著被子，好一会，身子终於有些回暖。罗骁宇告诉自己，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地球会继续转圈儿，迟到一分锺仍然要扣全勤奖
泪，终是没收住。

第29章
罗骁宇像被恶灵附了身，这阵子工作总出错。弄得李天洋连砍他的心都有了。罗骁宇不是没感觉，但即使愧疚悔悟如潮水般袭来，也没法让他回归精英助理的正轨。
罗小胖儿，回魂！李天洋第一百零一次的用文件夹与丢了三魂七魄的属下打招呼。
你还嫌我脑袋不够迟钝，非要彻底弄傻了才甘心是吧。罗骁宇抗议。
你也知道自己脑袋迟钝啊，李天洋怒，你是中了七伤拳还是吃了化功散，谁能告诉我那个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精明能干能吃能喝的助理哪儿去了？
副总听见这么中肯的评价，我很欣慰。罗骁宇特真诚，但是，咱能把最后那四字评语去了吗？
很难李天洋摸着下巴，认真思考，那是最精髓的部分

事实证明，郁悴状态下的罗小胖儿，完全失去了伶牙俐齿。
晚上一如继往的陪客户吃饭。这应酬已经持续快一个礼拜了，若放在以前，罗骁宇早就怒了，肯定变着法儿的提醒副总压榨员工也要有个限度。可现在，这却变成了他最喜欢的事情。因为每次陪客户应酬完回到家，孙嘉都已经睡下。他们不用面对，也没有交流。
从前应酬的时候，一般都是李天洋喝酒罗骁宇敲边鼓，一来李天洋身份在那儿摆着呢，自然要冲锋陷阵，可二来，罗骁宇也知道他是在护着自己。因为他不只一次说过，越年轻越要悠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当罗骁宇在酒桌上被围攻的时候，他就知道李天洋要开始报仇了。不过是连日在工作上犯了点小错误，至于在饭局上公报私仇嘛。恩也许算公报公仇？
吃完饭，罗骁宇踩着云彩就飘起来了。腾云驾雾般跟着客户那边的经理一路谈笑风生。说着说着，把人家经理的情绪也说得HIGH了起来，俩人一拍即合，继续第二摊！
李天洋咬着牙看自己的助理把已经谈成项目的客户拐进KTV，思量这唱歌这钱到底算公司的还是从罗骁宇工资卡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