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成的折扇遮掩了大张着的嘴巴,瞧着眼前如军营般的营地,耀晴默然了。纯粹是为了避开市集上议论纷纷的江氏新少夫人的闲话才走岔了的,记忆里也正好就把这请婚的翟颢然的名字记得清楚,原本只是当作顺便串门玩儿的,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会展现出这样的场景。
早已晓得江氏不简单,但远远未料得江氏一个驻扎之地就有这般格局,这是逾越还是奇迹?想起江夫人曾经对他说过,江氏马场除了是为朝廷提供战马的皇商外,也是监视北方把持塞外商贸的皇商,在这塞北,江氏说的话就是王令。想当然尔,二十年前仅为乡野草莽的江氏今日有这等基业,自然是林红叶的手笔,占据着监察司的门路,联合朝议流向,把握着向塞外生存的必须茶、铁、盐的脉搏流向,通过相互的交易,塞外奇珍也得以输送进中原,其中的利润远比想像的要庞大,枝节也比想像的要复杂,当然了,这也是造就了江氏今日十足暴发的主因。
但言家小六真的万未料得江氏会有这样大的基业,瞧着远处这些应该还仅是掌控在江氏手中势力的冰山一角,言家小六理解了,难怪母亲大人对朝廷的作为有着傲然,况且,从领路的两名侍卫对待他找人;的态度,言家小六也可以揣测出,虽离开朝政二十年,但其实,建功立业的世家从来就未曾和这些远离京城的家族人员彻底疏离。遮掩唇角的言家小六收住惊愕,无论此来是对还是错都不得怠慢了,了望远方的铭文收起快掉下的下巴,连忙端正的体现出书香门第首席书童的气度来。
横穿过驻地新城前的校场,迈入新城,言家小六很自觉的下了马。有时候做事得看人眼色的,言家小六素来就很会看人眼色。对这位小公子的作为,一边一直关注着他的汉子们很是买账。
布局整齐的家属居住的小城内有着简易市集小街,闲散穿行以妇人和孩童居多,衣作虽不华美,神态却也显出殷实,近观布局,不是南方的精细,也不是塞外的简陋,外表大致相同的单独院落和先前一路行来的掘地为屋多为相似,这应该是地域的要求,瞧着那以夯土为墙围上,装饰的雕刻显出大度的风格。
翟家的女主人等在门口,刚才有人跑来说少主的新夫人指名找她的家,她心中揣测着这位新少夫人怎地认得她家?听闻少主夫人是王上御赐成婚的,莫不是夫家那京城出来的人?远离京城的这些年来,以往每年老家的亲朋从明处或是暗处过来,不过,这些年少了些,她整理着衣襟,低声嘱咐身边的丫头定赶紧烧水准备上好的茶叶。
看到转过巷道过来的一行人,站在门外的翟夫人下了门槛,迎着秀丽的白缎小公子,江夫人是他们的主人,这位少夫人自然也就是她们的小主人了。
除了两名象征性保护的少夫人的人之外,别的都很客气也很懂事的婉拒了翟夫人的邀请退在外墙,等着东院那头的人跑来接新娘。那不多见的少主说不定也会出现呢,赶紧找个角落瞧瞧热闹。不过,眼前的是这位新少夫人究竟为了什么事找翟家?
上面交代着寻找出一个进了城的脑袋上扎着锦缎丝带的少年的任务被忠实的执行着,可是,在他们了如指掌的地盘上居然毫无进展。
市集上的每个人都似乎见到到那个双寰扎着锦缎飘带的少年和显眼不得了的白缎小公子,可就是没一个人能说清楚他们上哪儿去了,简直怪了,怎地就是找不着?翻找了所有的茶肆酒楼和东西两市,没有,就是没有!
一定得在天黑前定要找出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少主的耐性因为自身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在忍耐中,不过,也快接近了底线了。不放过一切可疑,搜索继续进行着,怪了,怎么就是没有?不可能啊,数百人在并不大的城里居然找不到那么显眼的小子,这简直是诡异,重新招来今天巡视的小分队,重新梳理一下各自的区域情况。
脑袋上系着锦缎发带的少年?那送白衣小公子去城南的轮值的巡视侍卫正赶上训话,我们见过呀。
这顺口回应的家伙被黑着脸的黑虎一把拎了起来,你见过?那脑袋扎着的锦缎左边的比右边的长一寸的那个少年,你确定见过?
被勒住脖子,受惊了紧张的侍卫想不出一寸的长短有多少区别,闻言后的同僚们都斜着眼瞅着黑虎,这黑虎生怕别人不知道铭文的头发是他扎的吗?这时候还有心情搞笑,黑虎是不是太不把大家的小命当事了,虽说少主脾气最近被言家小六给压制了好多,可出现把主人丢了的情况是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
确定了认真的黑虎不是在开玩笑,一旁的人迅速道,那个少年身边还有谁?
终于往少夫人那边猜测的家伙立即谨慎恭谨的道,那少年身边还有一位白衣小公子。
对上了,就是他们。他在哪里?黑虎冷静下来找着人就行。
那个少年和一位白衣小公子向我们问路,他们在找翟颢然家,我们就领着他们去南城去了。
去了南城翟颢然家?确定了的黑虎立即指示属下向往西查找的少主回禀。
赶着过来的翟颢然诧异着,少夫人去了他家?不管理由原因了,赶紧领路,策马越过长街一众策马冲向城南,一众气势如洪,颇有些捉拿归案的派头。这边动了,得到通报的少主立即也策马往城南赶去,追随着少主的人马也全部动了,那两股快马凌空扬起尘沙,市集上的行商都找着客栈躲避,莫不是要开战了?
绝对没有任何事情找翟家,纯粹就是顺口,看着两进出的院落,比从外头看要来得大,可亲可爱的江氏少夫人对翟家的布局和生活巡视了一番,仔细询问了生活方面的问题,这些,翟夫人都一一作答着。
言语间,马蹄声声骤然由远自近,地面都在颤动着,来得人必然众多,能在这里策马的也自有少主了。总算是来了,已经找不到话题的言家小六虽然不愿意见着他们,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再不来,他就要饿死了,堆在桌上的点心,大半天没吃饭的他碍于面子不得不光看着,好饿。
你们辛苦了。和颜悦色的少夫人对冲了进来的黑虎他们致敬。不算是讽刺,一路狂奔过来满面汗渍的黑虎他们确实显得很辛苦。
对少夫人诚挚的调侃,冲进来的黑虎来不及汗颜就立即退居到一侧,因为少主也到了。
--?--?--?
静穆在继续,明明都听到了外面恭迎少主的声音,怎么少主还没进来?
正赶上听着你们辛苦了的江暮在门口的墙角下站着没露面,此行把新夫人半路扔了的乌龙事件大半是他的责任。
哼轻轻哼了一声的言家小六对躲在墙角不进来的江暮很不满意,他是老虎吗?该害怕的是他吧。
瞅着张开的大门边上露出的衣角,慢慢侧目转回视线,木然瞧着面前挥扇的少夫人,集体慢慢低下了脑袋,他们心里再无怀疑,还没沾到便宜的少主真的惧内,连少主都惧内了,他们还是悠着点吧。
黑虎嘴角一个劲的抖,他服侍的少主居然惧内!全体无言的垂下高傲的头颅,少主的光辉形象在他们心中已经破碎,只不过,无疑的,那破碎了的光环全然聚集在少夫人这边了。
晴空第五十九章
就算不想离开,也不能再折腾下去了,再持宠伺娇下去就没意思了,回程了吧,去瞧瞧他要居住的是什么样地儿,得把可以横行的地盘划分出来。迈步走下厅堂台阶的耀晴想到一事,脚下一顿,夫人--
翟家夫人敛容上前小迈一步,夫人这句尊称不敢当,他们以江夫人林红叶为尊,江夫人林红叶之子江暮就是他们的小主人,小主人的正妻自然也是他们的主人了。
我有个请求,请您一定不要拒绝。
她静候着小主人的训词。至今,翟家夫人还是不知道这位少夫人究竟为何而来。
看着举止端正神情恭谨的妇人,年纪尚且还幼的耀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北来虽然一路坎坷,身边陪伴的人虽少,却也是被伺奉为尊,途遇艰难,黑虎等人决然不会让他稍受委屈,那几月来对江氏上下等级的严谨也算是颇有些了解,保持风度的耀晴轻语道,昨日,令郎对我的侍女有凤求凰之意,我尚且未曾应允,我的那些侍女多是受无德族人之累而沦为奴婢,而今又背井离乡远来塞北,如今姻缘于千里之外,我也不便阻拦。
翟家夫人静静端视这位少夫人,这就是少夫人到她家的原因?
耀晴也回视这位举止很得体的夫人,虽双鬓已染上风霜,那坚毅的眼神远不是家乡妇人可比,耀晴道:在此,我郑重拜托夫人,作为翟家一家之主母,倘若您对此女有一分的不喜,请务必拒绝令郎的请求。没有依靠的女子本已很艰辛,若是嫁入夫家不得公婆的怜惜,那就太可怜了。
没有等她回应,耀晴走出了厅堂,一旁的翟颢然按着腰侧的剑柄示敬,神情也沉稳得多,当然不是因为刚才少主很难看的惧内行为的影响,而是少夫人这一番言辞。
伴着一边,翟家夫人躬送少夫人,虽还不知儿子看中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品,不过,身为男子的少夫人这般言辞听得她非常舒心,这里所有人都一样,除了彼此相依之外,也不曾有倚仗,这般善待奴婢的少夫人是位好主人。少主选中了位心地很温柔祥和的好伴侣呢。
分立两侧候着的资深的侍卫低着头斜眼瞄着脚下的砖土,盘算着这位少夫人究竟是不懂事瞎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小狐狸?目前,居然越来越瞧不太清楚了。
走出院门,不宽的街道上院门都打开了,妇孺们安静的站在门外,成年的男人很少,耀晴示意把门外准备好的马驹牵开,在这里骑马,这让他会不忍。
刚才躲避开的江暮迎向耀晴。无视这个害得他不得不装腔作势的家伙,言家小六看着走出家门的妇孺,那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散发着掩饰不住的好奇。耀晴好无奈呀,也算他活该,谁让他没事找事自己送上门来了呢。不过,对此行,潜意识要为随行而来的女子们的未来说句话的耀晴很满意,对那些在老家城外桑园种桑养蚕织布刺绣来自力更生的女子们,虽没多少感情,也有着怜惜。掌握别人人生的滋味并不如想像的伟大。
江暮和耀晴并行走在街道上,行走之处,没有喧闹,那两边的妇孺皆行福礼,虽未一一回礼,这位端庄祥和的少夫人已然全然抓住了她们的心,整个场面安静庄重,这就是个庄严的仪式。隶属家主那边的蓝衣侍卫看着前方和少主并肩而行的少夫人,他们似乎能体会到少主惧内的缘由。
在一众的簇拥下,直至走出群居的小城,江暮这才将言耀晴举上马鞍。
瞧着六少被少主扶上了马,一边的人也准备陆续要上鞍,铭文连忙找着人带他同行,一边的汉子们很小心回避着铭文期盼的目光,不行,他们怎么能和黑虎的媳妇同乘一马呢?
得不到别人的携带,铭文霸住一匹马儿,没有马,那就只能下手抢了。牵着缰绳没来得及上马就被铭文蹬着脚爬上马鞍了,那倒霉的汉子放开缰绳的手,转开身避到一边儿去,坚决不和少夫人的这个书童有牵连。至于那备受打击的黑虎盯着铭文的脑袋,等着铭文落单的机会定要好好的揍这不消停的小子一顿。
出了围栏,眼前的校场上那些练习骑射的少年男女们端坐在马鞍之上高举手中的长弓,向少主和少夫人致敬,尚有稚气的脸上神色肃穆,看着这些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们,和江暮共乘一骑的言耀晴蹬着江暮的小腿半起身回应。
簇拥之下,回到那废城,江氏的家宅就在废城之中。
为迎接少主的新娘子,谨慎的接近诚惶诚恐的婢仆们已经恭候一天了,得知不知所终的少夫人终于被找着的消息,里里外外都松了一口气,连忙再次列队迎接。
转了多少弯子早已忘了,隐身在废城之中灰色石砌堆彻的高墙深宅展现在眼前,屋檐之上,百米之距皆有角楼,晃动的冷光显出戒备的寒森,这就是江氏家宅了。
灰色的石墙,黑色大门开着,从外向内看去,重重院落廊檐透着森寒,这个严谨的地方让素来不懂事的铭文都不敢乱晃动脑袋。
江暮扶持着耀晴下了马,一路上耀晴乖巧的很,居然没咬他也没纠他的胳膊,习惯了耀晴的刁蛮,乍乍享受到耀晴的安静,还真让他不怎么适应。
一直在门外的侍立着的珍娘迎上前,那只早已睡饱了的红烧肉酱肘子颠着四个爪子奔过来围着好会儿没见的主人转悠,呜呜呜的巴着铭文的衣摆叫唤不停,小家伙很饿了。和红烧肉酱肘子不同,避尘斜着漂亮的乌黑的大眼睛恼火着,撒着小性子的它已经欺负很多同类了,不过,立即得到主人的爱抚的它也消停了些。
能用潇洒姿态翻身下马,让铭文颇为得意。瞧那摇着脑袋晃动发带的模样,恨得一边的黑虎挥掌击在铭文后脑勺上,所有陪行的侍从都选择了无视,挨揍的铭文迅速扭头找元凶,触及的就是黑虎大哥满目凶光。
打着一度收起来的折扇摇着,瞧瞧那重重叠叠的门楼。进这没一点生机的地方后,要是自己也成了这副土黄的模样,那可怎的好?犯愁的言家小六用扇子半遮脸蛋,这经常干的手势已经不是做作了,毕竟,违背伦常和男子成亲,言家小六也是要脸面的。
少主的新媳妇那很为难的模样儿看得一旁人都识相的紧闭上嘴巴,黑虎他们瞄着这庄重深沉的宅邸,再回想一下那小巷内言家那陈旧的木门,愈来愈怀疑这言家小六当真只是小户人家的么子么?怎么就这般挑剔呢?一旁陪同的管事很小心的皆把脑袋低了低。据说这位新主子是得到老太爷、家主、少主特别喜欢的,可别一个不小心犯了忌讳,聪明人都选择了沉默。
江暮瞧瞧眼前见惯了的家,这是原本是废城上保留比较完整的一座贵族宅邸,四周外墙皆是石料堆彻,内也是复杂,经过多年的整修成就了现在的格局。身边的人儿半点也不想进内再明显不过的态度让他也很无奈。
发愁归发愁,门还是得进。
瞧着言家小六一脚迈步正门门槛,外头所有的侍卫们全部舒了一口气,总算进了门了,他们这些侍卫也总算是交差了,往后是主持内室安全的管事的事情了,赶紧交了差回家见老婆孩子去。
恭迎少夫人的奴仆排得看不到头,显出江氏的奢侈,其实看过南城如城般的构架,言家小六已经什么都不觉得惊奇了。
进入正厅后,所有的主事早已等着向少主人行礼,大前天方得知少夫人实为男子之事,已然从惊骇中沉淀下来呢,也是,江氏少主岂是可随意诽谤之辈,名册和府院内的钥匙都象征性的递上去请少夫人细看,不意外的,还不怎么懂事的铭文已然升格为内府的小管事,将来有望接任总管。
耀晴看着站满一屋子的大小管事,先前在行进中,珍娘已经向他讲过些江氏内况及其与南地不一样的风俗礼仪,身为少主的江暮自幼就和老太爷在东院独居,所谓的东院,其实和城南的格局一样,是非常独立的构架,不然怎么能是三足鼎立呢,同时也是把守此城东南方向的安全。不过,既然江暮是江氏少主,他的新婚夫人就是除了江夫人之外内室身份最为高贵的少夫人呢,第一次进入夫家宅邸,自然是要从江暮父母主宅正堂进入,在这里接受江氏内室所有主管的拜见,并且在这里度过第一夜的。北方大户人家和南方不同,北方地广人稀,男儿多是在外营生,出行时久者达数年,短则也有一年半载,操劳家族,安顿内室皆为当家主母,就是当家的老爷也明言不干涉内眷事务,在内院,当家主母的权威就是支撑男子安心在外营生的根本,若是当家主母势弱,不能安定家宅,那么男子出去营生,家内岂不是乱了套?外宅不干涉内宅之事,北方大家素来沿袭这种风俗,倒绝非是江氏一家。
安静的言家小六,可亲的言家小六,端正的言家小六很得体的端坐着接受府内大小管事的宣誓效忠,至于一边那些已经习惯了言家小六搞怪撒赖和装腔作势的黑虎之流就相当不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