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和黑衣人都看不见我。
而黑衣人几把滴血的尖刀,全都指向了少年。
空洞的眼神,望着指向自己的刀尖,少年慢慢将老者的身体放平,然后直直地立在桥上。
风,吹着发,飞扬。
正这时,衣袂之声响过,两个黄衣人远远冲上,手中长剑指处,黑衣人退了两步。
现场冰结,少年看看后来的两个黄衣人,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
……
25
睁眼,看见如钩的弯月和漫天的星斗。
周围滋生着杂草,虫声啾啾,我坐了起来,夜晚的凉风吹过,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衣衫。
低头,发现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袍。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地将那长袍抖下。
自有记忆起,便对白色的衣物敬而远之,别人穿得不觉得厌恶,但白衣一旦沾身,便心生惶恐。
梦中之人,什么时候看都是一袭白衣如雪。
——那一定不是我!
但……刚才的梦魇,如何这般地真切?像那几乎将破胸而出的悲伤,每次梦醒之时,都是泪洒衣襟。
抚于脸上,却没有沾到泪水。轻颦眉头,忽想起离开普兰的最后一夜,自己便做了和刚才相同的梦。醒来的时候想起云陵,无他在身侧安慰,纵使泪水流成河,又有什么用?
将泪水擦干,发誓纵使刀压脖项,也不再流一滴泪。
男人最基本的执拗和坚强,不要以为我没有!云陵,陶木然的泪,今生只为你而流。
那件白衣落于地上,突然觉得眼熟。转头看见慕容左慈身着短衣,依在旁边的巨石上睡着。
心头无名地生出一丝温暖,将白衣自地上捡起,轻轻披于他的身上。
慕容左慈轻轻发出一声噫语,将眼睛睁开。
“嗯……”他轻轻晃了晃头,“怎个就睡着了?”
我笑了笑,“大哥,自普兰出来三天了,从没见过你好好休息一下,纵使铁打的也熬不住吧?”
“木然,你什么时候醒的?天色还早!”
“恩,睡不着了!大哥今晚休息吧,我来守夜!”说着不禁将头低下,“怪我,每每想着赶路,连着三天错过了宿头,害大哥你连着守了两晚的夜!”
慕容左慈摇头轻笑道:“我这个人,在外游历惯了,露宿荒郊可谓家常便饭,你也不用太过介意!既是睡不着,不如坐下聊聊天吧!”
“咦,大哥你不睡了吗?”
“不用,我曾修过道法,打坐一个时辰的,顶上你每每睡上一整晚!”
“这么厉害?”我眨眨眼睛,“那改天要请大哥教我一教呢!”
点点头,慕容左慈说道:“你仙根极重,倒适合学些防身之计!”
说着,他侧头想了想:“初次见面之时,记得你曾说过你还会百兽之语,是不是?”
“恩!”我点头,“与生俱来……至少有记忆的时候,便有这样的计量!”
“这样,教你一些催眠的小戏法!普通修道之人,催眠法只能用于人身上,你能和百兽交流,谁不定演化出什么驾驭百兽的技能,那便了不得了!”
我笑道:“做个兽中之王,有意思!大哥……不如我们现在开始!”
慕容左慈刚要说话,突然一边穿过一声雕啼。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一道影子闪过,白雕落在了我二人不远处。
慕容左慈看了看,笑道:“我迁雕儿去和其他人联系,不想这么快便有了回应!”
说着快步走到了白雕跟前,自雕脖项下的竹筒中抽出一管卷轴,展开仔细观看。
我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他,却不跟过去。
对于慕容左慈口中所说的“其他人”,不自觉地有着一股排斥。一路走来,他总是寻机向我介绍一些与他有着共同志向的所谓“忠勇之士”,而且这些人似乎还组成了一个叫做“龙翔卫”的组织,名出当年冶帝的“龙翔殿”。但我每每心不在焉地打岔过去,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不单纯,比如这次的宁次之行,我和慕容左慈根本就是为了截然不同的目的。虽说他对我照顾有佳,但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慕容左慈似也觉察出了我的排斥,于是也减少了对于“龙翔卫”的介绍,两人便在这样同床异梦地诡异氛围中保持着温情。
慕容左慈看罢那卷轴,迈步来到我的跟前,面上露出欣喜颜色,说道:“木然,有个好消息,前方不远天喜镇昨天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跟你所见过的‘红花厅’杀手很相像,目前便住在那里!”
浮梦篇·卷六
26
浑身突然一阵冰凉,我冲过去颤抖地伸过手牵他的袖。
“大……大哥,你说的那个天喜镇在哪?我们这就去!”
慕容左慈想了想:“木然,按卷轴上说,来人共有十数个,只是在天喜镇打了个间,因为其中四人重病,不能赶路,所以留下一人照顾,其余的人便接着赶路了!”
“那……那卷轴上有没有说,那帮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跟我一般高低,眼睛大大,鼻很直……还有……耳朵后面,有一个红色的痣,针鼻儿大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的!”
回忆着贵鬼种种的体貌特征,我抓慕容左慈的手已经出汗,急切地询问。
慕容左慈笑道:“木然,哪有人无端趴在一个陌生人耳后去找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的?我只是在去信中描述了你所见的两人的容貌,而来信则更是语焉不详,我哪里知道有没有那个耳后长痣的少年?”
沮丧地甩甩头,自己真的紧张过度了!
“大哥,对……对不起……”
慕容左慈道:“其实天喜镇就在不远,我们现在赶路,天亮前就可到达,即使其他人已走,我们还是可以从留下的几人中打探出一些端倪!”
点头,于是两人即刻打点行囊,一路行至双喜镇。
不大的小镇,砖瓦房屋鳞次栉比,道也整齐。把镇口一间小小的客栈,晨风吹动门口的帆布招牌朴拉拉作响。
抬头看看招牌,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翔……翔龙客栈?”
回头看向慕容左慈:“大……大哥,这样会否显得过于招摇?”
屁大的镇子,有个客栈已属不易,名唤翔龙?——怕人家不知道这里是翔龙卫的暗桩?
慕容左慈摇头苦笑:“翔龙卫的名字,外界无从得知,道是不怕泄密。但至于这客栈名……木然有心境自可跟那掌柜的交流。我却不便碰一鼻子灰!”
“哎……”我抬头看了看他,“那个……掌柜的,莫不是项生三头?”
“那道不是!”慕容左慈笑着摇摇头,“不单不是,还是个很标致的美人,但是……”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仿佛对这掌柜的颇有惧意,随即转话说道:“你见了便会知晓!”
正说着,忽听店门处一声高叫:“天啦,是……是慕容哥哥来了吗?”
说着,一道红影自店门处撞了出来,一路叮叮咣咣跑到了慕容左慈近前,过来就去抓他的手,然后再胸口晃呀晃!
“慕容哥哥,好久没有见你过来了!人家等你等的好苦!”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个……这样的相逢客套,也太另类了吧?
自客栈冲出来的,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面容姣好,一双眼睛黑中透亮,显得倒是清纯可爱。但是……那女子的头发,却不似平常女子那样高高挽起,梳成个髻。而是如清汤挂面一般,直直地披于两颊和脑后。细看之下,发梢之处,竟还有几缕是暗红颜色。
正看着,慕容左慈尴尬轻咳两声,不着痕迹地将手自那女子手中抽出。“苏……苏姑娘,我游历至此,带过一个朋友给你认识!”说着,伸手向我一指,“这位陶木然陶公子,使在下刚刚识得的朋友!木然……这位姑娘叫做苏菲,是……这里的掌柜!”
后面半句慕容左慈转过头是对我说的,我还没等应一声,浑身冷汗便咻咻直冒。感觉到两道异常尖锐的目光恨不能将我穿出几个洞来。
那个叫做苏菲的女子,瞪大了两只眼睛,向着我慢慢走来,伸出青葱般地手指点着我。
汗……汗如水洗。我睁着眼睛巴巴地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尴尬地看着她。
哪……哪有一个女子能这样看一个男人?
只见苏菲来到我的面前,眼珠儿狠不能自眼眶跳将出来,嘴角勾出一丝诡异的弧度。
“诱……诱诱诱受!”随即一声高亢的喊叫刺透我的耳膜,苏菲一把拉过我的手,转头看向一边尴尬站立的慕容左慈,“慕容哥哥,这……这个是你的爱人吗?你……你还说你不是弯的?”
27
咻咻的晨风中,我成功地幻化成了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意识如冲天而飞的鸟,冲破天灵盖,于天上的浮云之间招摇地飞。
慕容左慈脸上,竟也浮上了两朵红潮。伸手掩口轻轻咳了两声,啐到:“小妮子说些什么?整天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出来吓人,我和木然是刚结交的兄弟!”
能让一向平和如水的慕容左慈成功破功,也真亏得这苏菲姑娘将古灵精怪发挥到如此的登峰造极。
慕容左慈说着,冲我挥了挥手:“木然,不要理他,我们进去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进翔龙客栈。收回神志,我匆匆抽回被苏菲攥着的手,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客栈不大,二层和三层空出了几间客房,苏菲选了一间较为隐蔽的房间安置我们,大呼小叫吆喝着伙计们上下打理。这期间不时地将将眼神向我身上飘过来,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毛骨悚然……只得埋头不去看她。
终于等到了少时的安静,房中只剩的我与慕容左慈。
望向窗外,天色依然尚早,我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发愣。慕容左慈轻轻走到桌边,于对面坐下,为我倒了一杯水。
“木然,怎样?于那苏菲姑娘,作何看法?”
抬起头,苦笑之下,摇头不语。
慕容左慈微微一笑:“一年前,于普兰山观云峰断崖之下,我救了这位苏菲姑娘,当时她打扮奇特,言语疯癫,一再说自己竟然穿越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穿越了什么,只道自己救了一个疯傻之人。后来这苏菲姑娘神志略有清醒,我看他言语之中虽尽显荒唐,却又几分高深莫测之处,便引她入了翔龙卫,于天喜镇开了这家客栈,也算有个落脚之处!”
我抬头看向他:“大哥说她高深莫测,此语何解?”
慕容左慈笑了笑:“比如,她曾告诉我,我们脚下的大地本是个圆的!”
眼睛不由瞪大:“如此荒唐透顶之言,算是高深莫测?大哥竟也信得?”
慕容左慈道:“虽觉得荒唐,但她的解释,我却反驳不了。她曾说,如立于海边高处,远眺靠岸的帆船,首先看到的,必是船上最高的桅杆,而后,船身方可逐渐自水平面上显露。我便跑到渤海之边查证,却真的如她所言。”
我笑了一笑,说道:“也只有大哥你,能不远千里跑到海边去查证那样的一句狂话。”
慕容左慈笑道:“其实不光如此,她说的很多言论,均是小兄闻所未闻的,其中还有些治国安邦的方略,当真让人耳目一新。”说着他轻轻地谈口气,“这也算是一个奇人,所以我才肯让他进入翔龙卫,日后若真有寻回冶帝的一天,愿得她能正圣听,以安天下!”
甩甩头,怎个又扯到这里?
当下,心念转过,想岔开话题,便问道:“大哥,那苏菲姑娘刚才说你是弯……弯的,却是何解?”
“啊?”慕容左慈手上一抖,差点将茶壶扣在我的头上,“那个……存属无稽之谈,我听她说过,弯……与直相对,直的指正常之人,所谓弯……的,便是……指的喜好男色之人。”
红云再次于脸上肆虐,简单两字,竟……形容的如此贴切……
……陶木然,你好死不死有此一问,端的自寻无趣的紧。
慕容左慈尴尬笑道:“木然不必见怪,苏菲姑娘于此道仿佛有特别的……嗜好。”
我惊得一下子跳将起来:“她她她她不是个女子吗?那那那那……她自己不是……”
慕容左慈摆摆手,“苏菲曾说过,在她的家乡,似乎专有这样的一群奇……奇女子,叫做同人女,也都和她相同的,于男男之风,大为推崇。具体事由,我没有详细问,木然你道可以……”
“不必……”伸出颤抖的手连连摇着,发现竟也成了粉红颜色,“我……我们还是不要说她了!”
苏菲的家乡……那是怎样一个背经离道的不沦所在?
但是……为何心头却生出一丝莫名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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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个……”我抖抖手,“大哥,我们……好像忘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那些红花厅的杀手,在哪里啊?”
慕容左慈说道:“这个问题,我刚跟苏菲交流过,他们一共留下五个人,包下最大的房间,五个人都在里面,昨天他们让店里的伙计请大夫,但镇中的大夫出门去了,短时间不会回来。我们倒可以利用这一点,我装作医生去为他们诊病,伺机套他们的口风。”
我一愣:“原来大哥还通得医术。”
慕容左慈一笑:“不曾,为兄涉猎虽杂,但医石之术非同小可,搞不好的话会死人的。我心不在此,浅尝的话难保有一天不会技痒,开出一张方子来自己吃了就不好了!”
恶寒……慕容氏的冷笑话,真的有够烂!——直接说不懂医术就好了嘛!
“如此,倒不如小弟我假冒医生……”
“不行!”慕容左慈摆摆手,“木然你在普兰村曾见过他们中的两个,如今见面的话,难保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你曾为他们把过脉,将药方交给我重抄一份就好!”
“哦……”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再做声。
真的这么简单吗?药石之道,在乎医师的望、闻、问、切,据患者的即时病情对症下药。病情会变,开出的方子也就不同。每张药方,引、导、中实、五昧、拨刺、至最后的续尾,具都需有匠心的,还没听过那张药方可一直延续。如此不负责任,对病人着实危险的紧!
那……那几个病人,我虽对其没有好感,但医者父母心,真的为了得到情报而至人性命于不顾?
慕容左慈见我神色呆愣,问道:“木然,有什么不对吗?”
我摇摇头,“没……没什么,大哥,我出去走走!”
说着,头也不会地走出房间。
翔龙客栈名字起得恢宏,却不是很大,共三层。一楼是个小小的饭厅,二楼三楼为客居之所,我与慕容左慈的房间在二楼,而红花厅的杀手在三楼。
凭栏而望,看向三楼的房间,朱红色的门油光可鉴,那里……便藏着贵鬼的秘密吗?
脚下不禁意地,向着楼梯走去。却在楼梯口处,险险撞到一个人。
“哎?”猛地向后一跳,低头看向在楼梯角落坐着的一处红影。
“苏……苏菲姑娘!”
苏菲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似是在楼梯口睡着了。听得我这一叫,将头抬起,讶声道:“诱……哎!你怎么出来了?”
那个……眼睛红红,是……刚曾哭过?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问道。
苏菲听得,忽脸上一红。说道:“大……大概是昨晚没睡好,自己在楼梯边想些事情,就睡着了!”
没睡好,自可回房间再睡,哪有在楼梯边就……
看向不远处我和慕容左慈房间的门,难道她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想着,不禁问道:“姑娘想些什么事情,怎么想的眼圈通红?”
苏菲撇撇嘴,愣愣地看我半晌,忽然挑眉道:“你问的道宽,我……我想家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