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被思虑占领,无法停歇,彻夜难眠。
一夜无梦。
沉重郁闷的一日好不容易渡过了,但是真正的灾难却未降临。
次日,宫谕律师事务所收到了个包裹,署名者是个陌生的名字,收件者则是所长宫千世。
整夜无眠,警戒心降低的宫千世,毫无防备的拆开了包裹。
接著,所长办公室传来一声巨响,形状似蛇的烈焰跟著窜出,将办公室燃成一片焦黑。
宫谕律师事务所在中午时分发生了火警,所长办公室有五成焚毁,由於建材是防火设备,里头的重要文件大至保存安好,最大的损害不是火灾造成,而是自动洒水器所导致。不少电器用品虽未受火焰波及,但是浸泡在水中之後,全部报销。
办公室的火焰在消防队赶到之前自动熄灭,虽然被归功於大厦防火系统良好,但是那麽大的火焰在短短的数分中之内消失,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最不可思议的莫过於律师事务所的领导者,处於起火点,在火舌窜起时首当其冲的宫千世。
『你这怪物。』
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方纵横,惊讶的盯著宫千世。
宫千世坐在病床上,双手缠著一层薄薄的绷带,脸部有几处小擦伤,衣物烧破了几个大洞,除此之外,并无太大损伤。
『办公室毁成那样,我以为要到殡仪馆去找你了。』确认宫千世平安,方纵横悬挂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你想太多了......』宫千世凛著脸,对於方纵横的有意幽默并不捧场。
『看来对方已经知道你插手管这件事了。』方纵横肃起笑意,『我猜那人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他的身份。』
『嗯...』这是有可能的事。
不过,令他在意的并不是凶手的身份。
『千世,你在想什麽?』方纵横注意到宫千世的神色有异,『伤口会痛吗?要不要叫护士?』
『不,我没事。』
方纵横挑了挑眉,『我听护士说了,你只有双手受到轻微灼伤。』他轻笑了声,『虽然早就知道你很邪门,不过这次的事件也太超过了。』
『我知道。』
『宫律师是用什麽方式自保的?我们公司的保全部的教练非常想向您请教。』
『我什麽都没做。』宫千世边回忆边低喃,『那个包裹非常诡异,很轻,里头像是装了个空盒一样,而且没有任何引燃的机关,也没有任何燃料。』他停顿了几秒,『一撕开,火焰就自己从纸袋里冲出,』彷佛有自我意志......『我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但是火势虽大,在窜向我之後,瞬间向四方扩散...』宫千世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的接口,『就像是我身旁有个看不见的防护罩...』
方纵横望著宫千世,眉毛深深皱起,露出了个欲哭无泪的悲伤表情。
『噢...我就知道...那麽大的灾难怎麽会只受一点皮肉伤...原来是伤得最严重的是在脑子里面...可怜的千世,我马上把你转介到脑科去做断层扫描...』
『事实就是如此。』虽然难以置信,但是真的发生在他眼前,『或许苏家人并不像资料上写得那麽无能...』
方纵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放心,他们确实是那麽无能,就算找了帮手也只是三流货色。』他望向宫千世的手,无奈的叹了声,『真的很抱歉,连累到你...』
『只是小伤罢了。』宫千世扬起嘴角,『医药费和办公室整修的估价单已经寄到贵公司去了。想表示歉意的就请早日附清。』
方纵横露出释怀的笑容,『伯父伯母他们回台湾了吗?怎麽没看见他们?』
宫千世沉默了几秒,『我把事件压下去了,没让他们知道...』他知道那两老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担心。
他不想让父母担心,同样的,他不想被父母担心关切。
他想逃避那种令人窒息,过份沉重的关爱。
他想要放纵的自由。
『那你要怎麽向他们解释你手上的绷带?说你最近迷上这种歌德式的美感?』
『我不打算回去。』宫千世苦笑,『反正我这逆子三天两头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了。』
『你要住外面?』方纵横略微激动的开口,『别老是让自己陷於危机之中!』
『我要是回去的话,陷入危机的就不只我一人了。』他更不想让家人受到波及。
『你这麽说也是有道理...』方纵横点点头,『既然你要住外面,那乾脆来我家吧,我已安排了完善的保全设备,况且你之前也常来,对那里的环境相当了解...』
『不了。』宫千世浅笑推辞,『这次的攻击损害不大,很可能只是个威胁,想要阻止我插手,我和你一起行动的话反而会激怒对方。』
『那可不一定......』方纵横撇了撇嘴,虽然不认同,却也无法反驳,『那麽你打算住哪里?旅馆?』
宫千世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自有去处。』
傍晚时分,由於近日方晁风波不断,许多大型活动被许消,采低的守势调运作,这使得庶务课的业务骤减了不少。
因祸得福的清閒。大多数的员工早退,就连鎏宵也难得的可以准时下班。
『一起去吃晚餐吧!』姜逸宸老早就收拾好东西,侧背著背包,热络的开口,『好久没有一起吃饭聊天了呢。』
『不用了。』鎏宵低著头,将叠置在桌上的物品一一收纳到纸箱里,『我还要再等一会儿。』他刻意放慢动作,拉长时间。
自从上回和姜逸宸谈完话之後,他就尽量避免和对方接触。姜逸宸的态度令他感到恐惧,他的本能告诉他,必须格外提防这个人。
虽然心存警戒,但是鎏宵却不太会掩饰,戒备之心明显的曝露出来。
『没关系,我等你。』姜逸宸笑了笑,撑著头,好整以暇的等待,『鎏宵前辈最近似乎很排斥我呢。』
『并没有。』
『看来我似乎造成你的压力了。』
『并不会。』
姜逸宸盯著鎏宵,看著对方规规矩矩的把名片盒放到纸箱里,整整齐齐的叠放,笑著摇了摇头。
他伸手一挥,直接将桌上叠成高塔的名片盒扫落,塑胶方盒零乱的落入纸箱中。
鎏宵错愕的抬起头,眼底充满惊慌。
『这种东西这样收就好。』姜逸宸笑眯眯的对上鎏宵的视线,『鎏宵前辈,我没有恶意的。』
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就像是拿著带血的刀叉和牛排酱,宣称自己是素食主义者一样。
鎏宵在心里暗忖。
『我家里有些事要处理,没办法和你同行。』他淡淡的回绝。
『是和宫先生有约吗?』姜逸宸挑眉,显然相当感兴趣。
『不是。』他弯下腰,将纸箱捧起。
姜逸宸轻笑了几声,『我想也是。』食指搔了搔脸颊,喃喃低语,『......那种状况,应该很难行动吧......』
鎏宵顿了一下脚步,回过头,『你刚才说了什麽吗?』
姜逸宸漾起无辜的笑容,『什麽都没有。』
那笑容再次勾起鎏宵的寒意。
『既然前辈有事,』姜逸宸站起身子,『那我就自己去吃罗。下周见。』
『再见...』
看著姜逸宸离开办公室,确定对方走远之後,鎏宵才松了一口气。
将纸箱搬入储藏室时,经过了档案储藏室。
门板上的透明小窗,隐约的显示出里头的摆设。高於人身的档案架,将房间区分成好几块。庶务课旁的储藏室放置的是较次要的档案,等待销毁的文件以及影音资料,全都放置於其中。包括大楼监视器录下的影片。
方晁对这方面的资料较一般公司来得重视,一年内的监视画面都得收放保存。
说不定会有值得参考的讯息,这应该会对宫千世有所帮助吧...
鎏宵扭了扭门把,发现上了锁,只好等下周一借了钥匙再来调阅。
希望里头会有可用的资讯,这样宫千世应该会很高兴...
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鎏宵不断的幻想。
他幻想著宫千世在影片中发现线索时,惊喜的笑容。幻想宫千世称赞他的模样,幻想宫千世或许会因为兴奋过度,抱著他又亲又笑。
卡通都是这样演的,主角一旦兴奋,就会陷入一种接近歇斯底里的疯狂,接著会就近对身旁的人做出各种亲腻举动以示欢喜。
一想到这,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
骑上机车,才驶离大楼没多久,就在下一个路口转角处被一辆轿车挡下。
刚中带柔的流线,闪耀著隐微光茫的烤漆,这辆车,他两天前才搭过。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方才重复出现在幻想中的容颜。
『晚安。』宫千世柔声开口。
『晚安。』鎏宵看了看表上的日期,『今天有约定吗?』
『没有。』
『那...』鎏宵注意到宫千世袖口露出的一截白色绷带,『那是卫生衣吗?』看起来怪怪的。
『不是。』宫千世浅笑,鎏宵一无所知的态度,让他放心了不少,『是绷带。我受伤了。』
『什麽?』惊慌紧张的神色油然浮现,虽然很淡,不过对鎏宵而言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表情了,『还好吧?』
『不太好,』宫千世皱了皱眉,露出苦恼的样子,『所以,只好请你照顾我了。』
『呃?』什麽?
『去把机车停好,』宫千世温柔的指示,但语气中有著不可拒绝的强势,『然後上我的车。』
『要去哪里?』
宫千世勾起了和煦的笑容,『你家。』
带著相同的客人,再度回到旧宅。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回鎏宵相当有先见之明,这几日都待在旧宅里,就怕宫千世意外造访。
没想到还真的给他遇上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此话有理。
有时候,平时多几分注意,会比事前的预言来得可靠。这是鎏宵近期占梦能力退减之得到的领悟。
路途上,宫千世神色从容,脸上始终挂著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今天颇早下班的呢。』宫千世用著轻松的语调开口,『庶务课的课长换人了?』
『不是。最近事情比较少,所以准时下班。』
『这样呀。』宫千世爽朗的轻笑出声,『八成是因为方晁发生了太多狗屁倒灶事,所以业务停摆造成的吧。』
『是的。』鎏宵盯著宫千世的脸,像是在观察什麽奇特的景像。
『为什麽一直盯著我?』趁著红灯的空档,宫千世转过头,笑著询问,『有什麽不对的地方吗?』
『有。』
宫千世耸了耸肩,『我了解,突然跑来说要住你家,任何人都会觉得不正常。』
『不是那个...』鎏宵顿了顿,『你要住我家?』
『不欢迎?』
『没有。』只是讶异。只是在瞬间,那股舒缓的感觉突然像是摇过的汽水一样,冲出心底。『欢迎光临。』
『谢谢。』宫千世微微一笑,『那麽,是什麽东西让你觉得不对呢?』
『你。』
『喔?』他挑眉。『哪方面?』
『这里没有别人,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宫千世疑惑的皱了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以为在我面前,你没有伪装的必要。』鎏宵的双眸直视著宫千世,紧抓著他的视线,『既然不开心,为什麽要笑?』
这样子...显得他好像是别人一样,好像是泛泛众人的其中之一。
心中的暖流不知消散到何方,取而代之的事闷浑的沉重。
宫千世愣愕。
他被看穿了!?
鎏宵的表情依然平静,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的盯著宫千世,几秒後把目光移开。
『绿灯了。』
『喔...』宫千世回过头,赶紧踩下油门。
车内陷入了沉默,早已习惯各种严肃冷厉气氛的宫千世,此时竟有种坐立难安的不适感。好像做错事被揭穿的小孩一样。
他的伪装被鎏宵看穿了...
是的,他心情非常的郁闷,糟到极点。既是为了方晁的事件没有突破,自己却受了伤;亦是为了身边的人对鎏宵起疑,怀疑鎏宵就是苏家派来的内贼。
最令他难受的,是他找不出有力的理由来说服他人相信鎏宵的清白。
他的任务是帮方纵横找出扰乱方晁的原凶,但是现在,他心里在意的却是如何证明鎏宵不是那名原凶。
身为律师,对於他人交付的委托是不该舍本逐末的。
对委托而言,鎏宵是末。
但是,在别的方面而言,鎏宵或许就是他所想追寻的那个本......
『怎麽受伤的?』沉默的鎏宵突然开口。
宫千世如释重覆的松了口气,『今天中午,我收到了一个包裹,一打开就冒出火焰,因此烫伤。』
『一打开?』
『是的,』宫千世坦然的开口,『才将封条撕开,火焰就凭白的从纸袋里冒出。把我整个办公室都毁了。』他边说,边将袖子挽起,露出雪白的绷带,『但是我却只受到轻度灼伤。』
鎏宵再次陷入沉默。沉默的原因并不是对话题嗤之以鼻,而是严肃而认真的思考对方所说的事件。
『听起来很离奇吧。』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麽鎏宵都会相信,他完全不用在意事情的经过是否合理。
『嗯...』对宫千世而言是离奇,但是对他而言却是稀松平常。
那是咒术造成的,方晁的敌人确实是役咒之人。看宫千世的伤,这次的攻击,应该只是个威吓...
鎏宵的眉头微微皱起。
看来他得借助逆五星的力量来保护宫千世...乾脆命令皓砚潜守在宫千世身边好了...
他不希望宫千世受伤,他想要保护宫千世。
手掌悄悄的移向身旁,轻轻的摸了摸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然後收回。
这小小的动作,却让宫千世积郁两天的心情顿时解放,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行至郊区,老式的连栋公寓出现在眼前。两人就近在巷弄的小摊贩买了些食物,带回屋中享用。
没什麽食欲的宫千世,稍微填饱肚子之後便不再动筷。他撑著头,悠閒的看著鎏宵的吃相,有如欣赏一幅画作。
『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
『嗯...』鎏宵边扒饭,边点头。
『不会无聊吗?』
『不会,我都边吃边看电视。』
『呵,你和我弟一样。』宫千世笑了笑,『这麽说,为了配合我而在饭桌上用餐,感觉应该很不习惯吧...』
『不会,我觉得很好。』鎏宵放下筷子,『你没回去,家人不会担心?』
『我已经是成人了。』
『但是你受伤了。』
『我没告诉他们。』
『为什麽?』
『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想到长辈那殷切叮嘱的模样,他忍不住苦笑,『他们平时就老是要我休息,若是知道我受伤的话,正好让他们有强迫我待在家里的机会。』
『嗯。』
『说不定他们会名正言顺的限制我的行动,要我停止一切工作。』
『嗯...』
『说不定会藉机叫我卸下事务所的职务,让其他人接替所长的职位,要我隐退。』
『嗯。』
『说不定会藉机劝我去参加司法考试,当个公务员。』宫千世继续开口,『我妈总是在说什麽当上高层法官之後工作量少,生活安定,又有终生俸可领。』啊...他似乎说太多了...他很少向别人抱怨家中的事...
但是遇到鎏宵,他却有种想把所有的烦噪一吐为快的冲动。
望向鎏宵,对方只是静静的聆听,神色平常,并没有任何赞许和反对的表情。
『嗯。』鎏宵认真的听,不做任何评断。
宫千世扬起笑容,心中充满了舒缓与平畅的暖意。
『喔,还有,』他自嘲的轻笑了声,『他们总是嫌我老大不小了却依旧单身,搞不好会把我绑在轮椅上,逼我去相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