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苏茜

　　这天，江御兴到访。

　　齐宇宏坐在红枫馆书房看着并排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御兴和齐天杨说：“御兴来了，舞柳可好？御兴带领先遣队辛苦了，结果如何？”

　　江御兴面露愧色说：“舞柳很好，岳丈大人不必挂念。先遣队之事，小婿惭愧，有负岳丈大人重望。”

　　齐宇宏问道：“怎么了？”

　　江御兴答：“初次试探失败，前几天我又带人去试探，又失败了，根本试不出翡翠宫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推测种种迹象，小婿怀疑，怕是有人走露风声。知道天杨长于收集资料、探听消息，特来找他询问，商量一下对策。”

　　齐宇宏道：“这样啊，那你们去吧，老夫年纪大了，现在的事也几乎都是天儿在管，他比较了解，你们去商量吧。”

　　“是，小婿告退。”

　　“是，孩儿告退。”

　　两人在流水居中商讨了一天也没查出什么头绪来，小嘉很懂事的不去书房打搅，一个人在庄中转悠。

　　之后几天，江御兴和齐天杨忙着讨论再派出先遣队的事。

　　江御兴临走之前那天，晚饭后，小嘉见齐家父子和江御兴还有话要说，就先回去流水居，过了一会儿，江御兴回客房收拾行装，齐家父子慢慢走回各自的园子。

　　路上，齐宇宏问道：“天儿，真的没有什么线索？”

　　齐天杨答道：“没有，当时参加大会的都是各派掌门和少主，没查到有什么人和翡翠宫有联系，庄内一直防范严密，我的书房也没有被人翻过的迹象，而且开会期间山庄中连只信鸽都没飞出去过。”

　　齐宇宏想了想说：“天儿，你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

　　齐天杨诧异：“谁？”

　　齐宇宏轻轻开口：“文嘉。”

　　齐天杨马上说：“不可能，小嘉纯真直率，虽然有时调皮爱玩，却心地善良，不藏心机，而且我也曾查过小嘉底细，没有问题，不会是他的。”

　　齐宇宏接着说：“能轻松进你书房的只有文嘉和云开，云开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然不务正业，却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如果他真是翡翠宫的人，就应该好好做少主以便得到更多消息。我算来算去都只有文嘉才有可能，你说山庄中没有信鸽出现过，可那段期间文嘉常给他哥哥写信，说不定就是为了送出得到的情报。”

　　“爹你多心了，小嘉不会的，他的信我看过，写的都是生活琐事，而且他从来不封信封，不是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天儿，为父知道你宅心仁厚，不想怀疑身边的人，但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是故意把信拿给你看，以求得你的信任，也许是用什么暗语写的，其他人看不出来呢？”

　　齐天杨想了想，依旧说：“不会的，我相信小嘉。”

　　齐宇宏见齐天杨一直坚持，叹气道：“罢了，就当是为父多心，你去看看可好？”

　　齐天杨只好说：“好，我去看看。”

　　说话间两人到了流水居门口，正看到书房亮着灯，门开着，从门口可以隐约看到小嘉的身影，好像在翻着什么。齐宇宏看了儿子一眼，齐天杨皱紧了眉，两人悄悄走近，捅破窗纸往里看去。只见小嘉从书架上翻倒一叠纸后露出很开心的神情，走到齐天杨的桌子前看了看，坐下，拿起笔写了起来。窗外的父子二人看了一会儿，对视一眼，齐宇宏向屋内示意一下，齐天杨会意的站起身来。

　　齐天杨装作刚回来的样子信步走进书房，道：“小嘉，这么晚了怎么还在书房？”

　　小嘉抬头看了齐天杨一眼，笑着说：“天哥，你回来了，我在给大哥写信，过来看我写得好不好。本来想回自己房间写的，看到你这里有磨好的墨就拿来用了，呵呵。”

　　齐天杨顺势笑说：“好啊，我来看看。”说着走到小嘉身边低头看去，依旧是端秀灵逸的隶体，依旧在信末写着“我一切都好，哥哥姐姐放心”，表面看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齐天杨想到刚刚父亲的话，心思一动，伸手去拿桌子另一侧的信封，袖子带翻了茶杯，茶水洒了出来，湿了小嘉的信，还湿了小嘉的衣襟。

　　“呀！”小嘉低叫一声跳起来抖身上的水。

　　齐天杨一边帮他擦一边说：“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还好茶水不烫，不过你还是快点回房换一件吧，已经是秋天了，小心着凉。哦，看来给你大哥的信也毁了。”

　　小嘉笑笑说：“没关系，我重写就好，天哥，我还是先帮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齐天杨说：“不用了，你快回去换衣服吧，一会儿我叫丫鬟来收拾就行。”

　　“哦，那天哥我先回去了。”小嘉说完抖着衣服走了出去。

　　当夜，齐天杨拿着那封被茶浸湿一半的信横着读竖着读斜着读跳着读用水浸用火烤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耸了耸肩放弃。

　　同时，流水居客房，小嘉穿着里衣坐在床上对单膝跪在地上的黑衣劲装男子说：“青云，做的不错，幸亏你听到他们在怀疑我，才能让我有所准备。”

　　青云很严肃的说：“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出来前宫主就吩咐属下一切以四少爷的安全为重。”

　　“嗯，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话音未落，身影已是消失。

　　小嘉掀被躺下，自语道：“我还是很聪明的，不过……虽然我确实是来骗取情报的，为什么他怀疑我我会这么难过呢？”说着皱紧了眉。

　　第二天上午，小嘉又交给齐天杨一封信，要齐天杨差人送给他大哥，齐天杨答应了，小嘉走后，从未封口的信封中抽出信，细细看起，内容和昨天的那封几无差别，信末写着“我一切都好，大哥放心”，齐天杨看完后，照原样折好放回信封，自语道：“就说是爹多心了嘛！”然后出门找人送信，又去红枫馆回复父亲。

　　————————————苏某的分割线————————————

　　“大哥，怎么样？”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问神情冷峻的高大男子。

　　男子拿着刚收到的信，直接看最后一页，说：“信末写：我一切都好，大哥放心。拿药水来。”接过药水，将最后一页浸入其中，原来端秀灵逸的隶体褪去后渐渐浮现出张扬奔放的草书。

　　看完信，年轻公子说：“原来开始怀疑有人泄密了啊，还好这小鬼机灵，大哥，他们又商讨好要出发来试探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男子说：“一切安排妥当。”

　　“那就好。”年轻公子嘴上说着，心里却想：他怀疑这小鬼了，虽然那小鬼已经蒙混过关了，想必他在这小鬼心中已是大打折扣，这下小鬼应该不会再喜欢他了……吧？但愿吧！

　　Ch12

　　江御兴走后不几天，程云开来到枫叶山庄。

　　“云开，你怎么来了？舍得离开苏州吗？”见程云开春风满面，齐天杨不禁打趣他，之后很开心的见到他一瞬间流露出羞赧的神色。

　　程云开迅速恢复，笑道：“那天到衙门查法典，发现确有‘和离’一条，我就去找婉贞，商量了很久她才同意和我走。但是我还得回来金陵找府尹办理此事，没空照顾她母女俩，不放心她们受她丈夫欺负，就在苏州买了个小宅子，又召了两个丫鬟服侍她们，她们母女不用出宅子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那宅子地方偏僻，也不用怕她丈夫找上门来。”

　　齐天杨笑道：“云开，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有这么细心体贴的时候。还有啊，这么快就不叫‘嫂夫人’了，婉贞，听名字就是个温婉娴淑的女子。”见程云开脸红，大笑出声。

　　程云开红着脸跳起来指着齐天杨说：“现在婉贞是我叫的，‘嫂夫人’是你叫的，我认识你二十多年，怎么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这么恶劣！”

　　小嘉在一边说：“程大哥和婉贞姐姐一定会在一起的。”

　　程云开笑着摸摸小嘉的头说：“这次多亏了小嘉啊，等所有事办好了之后，程大哥一定好好谢谢你。”

　　“说好了，程大哥不许耍赖。”

　　“一定！”

　　程云开两天来早出晚归的去金陵城办事，一日终于有空与齐天杨坐在流水居书房闲聊。可说不了几句就见齐天杨时不时的瞟向窗外，于是闭上嘴，顺着齐天杨的目光望去，看到小嘉在竹林中玩耍，再看齐天杨，痴迷的目光追随着小嘉的身影，原来傻小子开窍了，于是暗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小嘉好像玩累了，回房去了，齐天杨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失望之色。

　　程云开露出一抹坏笑，凑在齐天杨耳边轻轻地说：“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注）”

　　齐天杨愣了一下，之后猛然醒悟，扭头看向程云开，紧张的说：“你知道些什么？”

　　“呵呵，我知道什么，落花有意随流水，却不知流水有没有心恋落花啊。”

　　“你怎么知道？”齐天杨的神情依旧有几分戒备。

　　程云开见齐天杨这副紧张的样子，收起了坏笑，说：“我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小嘉这么可爱，如果我不是早已心有所属，说不定也会动心呢！”说不了几句又变了腔调。

　　“可他是男孩，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齐天杨皱着眉问。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喜欢一个人么，我知道你想说不容于世，我还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呢！那又怎么样？我们仅仅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只是喜欢的人有点与众不同。我知道你以前不是喜欢男子的，对小嘉不是世家公子找小官的心态，而是真心的，所以才会理解你。不管多么困难，如果真心就要去争取，这话可是小嘉说过的。”

　　“可……那不一样，她毕竟是女子，而且你们两情相悦，小嘉喜欢我只是喜欢一个哥哥的那种。”

　　“你啊，就说你笨吧，小嘉他年纪小，不懂，他自己也以为他对你像对哥哥一样，你看，我也是哥哥，他对我和对你一样吗？”

　　“原来小嘉也……”齐天杨恍然大悟。

　　“呵呵，高兴吧，快去说吧！不然明天有什么人看上他就把他抢走了。”

　　齐天杨沉吟了一会儿，慢慢的说：“可小嘉毕竟是男子，就算他也喜欢我，这段感情也是见不得光的。而且我爹……又怎么可能允许我娶一个男人进门。”

　　“哎呀，你这个人啊，太听你爹的话了。喜欢就不要放过，不然将来后悔可是很心痛的。”

　　“可是……”齐天杨皱着眉吞吞吐吐。

　　“别可是了，快去说吧！哎呀，我看了这么久都替你着急了，你终于懂了又不去说，不就是一句话吗，你不好意思我替你说。”程云开说着站了起来。

　　“别！”齐天杨忙伸手拽住他。

　　“那你想怎么样？”程云开叉着腰问。

　　“我……小嘉毕竟是男孩，这样对他也不好，就让他这样懵懂的过去吧，将来有一天，他会娶一个美丽的女子，有一个幸福的家。”齐天杨黯然说道。

　　“你……哎呀，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好吗？明明两个人都有情，却又不肯说，你现在对小嘉这么好，他即使不知道自己喜欢你，也不会轻易离开你，又上哪儿去认识那个美丽的女子？”程云开气急。

　　“我……我再想想……”齐天杨低头思索。

　　“哎呀，你自己想去吧，我去找小嘉了。”程云开说着转身要走。

　　“云开，你先别告诉他。”齐天杨忙说。

　　“知道了！”程云开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齐天杨趁小嘉不在，告诉程云开“我决定放弃，我会对他生疏一些让他自己离开”，程云开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齐天杨果真对小嘉生疏了起来，见面称呼“文四公子”，也不肯陪小嘉出去玩，总推说有事要做，小嘉困惑不解神情落寞的走开后，齐天杨又露出悲伤之色，看得程云开憋闷不已。刚好程云开忙于与江苏府尹谈事，每天来回于山庄和金陵城之间也很麻烦，就跟齐天杨打了声招呼住到齐家在金陵城内的闲情居中去了。

　　小嘉实在不理解齐天杨的变化，回想了一下，窃取情报之事应该没有泄露，再说如果泄露也应该是被抓起来而不是依旧待如上宾，可如此冷淡又是为什么？

　　一日，齐天杨又推说有事不肯陪小嘉去金陵城吃东西，说：“最近庄中事多，齐某没空陪文四公子出去游玩，文四公子喜欢哪家的吃食可以叫小厮陪你去，如果不愿出去也可以叫人买回来。”

　　小嘉露出要哭出来的神情说：“天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小嘉做错什么，你生小嘉的气了。天哥，你说出来好不好，小嘉会改的。”

　　齐天杨知道小嘉只在紧张的时候自称“小嘉”，心下不忍，想了想狠心说：“实在是齐某事忙，文四公子请自便吧。”说完转身走了，留小嘉一个人在原地难过。

　　第二天，齐天杨说金陵城中的铺子有些事情要他过去一下，小嘉要一起去，齐天杨不许。

　　小嘉终于生气了，大声说：“你不许我去我就悄悄跟着，看金陵城外这么多路我会不会走丢！”

　　其实齐天杨出庄本是为了躲开小嘉，免得自己徒于应付，见他这么说，也知他确实做得出来，只好同意。

　　小嘉见状露出笑容，说：“天哥你等我一下，现在天气凉了，我去加件衣服。”说完就跑回自己房间。

　　进了房间，小嘉低声叫：“青云！”

　　“属下在。”黑衣劲装的男子半跪着出现在房中。

　　“这次我和齐少主出去，你不要跟着。”

　　“可是宫主命令属下随时跟在四少爷身边以策安全。”青云抬头惊讶的说。

　　“哎呀，我叫你别去就别去！”小嘉急急的说。

　　“为什么？”青云疑惑不解。

　　小嘉心说：为什么，难道要我告诉你我想问出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么，要是大哥知道一定会觉得冷淡些才好。于是随口说：“你也看到前几天他有点怀疑我，我怕你和我一起出去被他发现。再说，大白天的，我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吧。”

　　青云只好说：“是，属下告退。”于是消失了踪影。

　　小嘉随手拿了件厚一些的外袍换上出门。

　　注：语出宋?苏轼《蝶恋花》。原文为：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Ch13

　　金陵城内繁华依旧。

　　小嘉一直想找机会问齐天杨这几天怎么了，可齐天杨一直低头走在前面不理他。连续查了几间店铺都没什么事，又到了一处，齐天杨进去就坐下翻账册。

　　小嘉看出那本该是店铺掌柜该做的事，不用他堂堂少主亲自动手，他只不过是不想和自己说话而已，于是问道：“天哥，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对我？”

　　齐天杨头也不抬的说：“齐某现在有事要做，文四公子如果方便可否不要打扰，如嫌店中无聊，金陵繁华，文四公子可以到街上走走。”

　　小嘉气急，扔下一句“那我就出去了”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见小嘉出去，齐天杨松了口气靠坐在椅子上，自语道：“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啊！”说着站起身来在店铺中走动。

　　过了一会儿，齐天杨突然想起小嘉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又想到曾经在山庄中调戏小嘉的那个肥矮公子，在山庄中都有人如此大胆，何况在这喧闹的金陵城中，而且现在天色将晚。想着竟吓出一身冷汗，于是追了出去，出门后只见人海茫茫，不知去哪里找，突然想起云开现在住在闲情居中，小嘉可能会去找他，马上赶了过去。到了闲情居，只看到程云开刚从衙门回来正在休息，却不见小嘉，问他也说没见。齐天杨急了，要出去找，程云开见他是真的急了，也不说那些嘲笑之辞，和他分头出去找，约好无论找没找到一个时辰后都在闲情居内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