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冰————十二念

堂中另外三人像是不敢相信的模样，尹国正难得展露笑颜。
尹谦低著头，双手艰难地撑著桌子起身，颤巍巍地向前迈了一步，双腿已经不支跪了下来。
"大少爷！"
"小谦！"尹国正大吼一声，惊慌地冲了过去。
尹谦紧咬下唇，右手狠狠地揪著心口的衣服，蜷缩著侧躺在地上，全身不停地抽搐。
他看见尹国正脸色苍白地跑过来，想对他说的话竟是："你有高血压，别太激动，小心身体......"
可是他说不出，他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大脑越来越混沌。
尹国正完全失去了商人的沈著，手脚颤抖地把尹谦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对女人吩咐说："其恩，快叫沈医生过来！快！"
尹谦觉得手脚发凉，手心不断冒著冷汗，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眼前突然变幻出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可以让他从心底感觉到温暖，逐渐地视线却变得模糊起来，逐渐地看不清脸的轮廓。

他开始想念谢维阳，强烈地想念。

"谢维阳......"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觉自己好像唤出了这个名字，没有自觉。

 

8

不知睡了多久，尹谦开始醒转，思维渐渐清明，隐约听见身边有两个人在对话。

"夜深了，老爷和夫人先回去休息吧。"
"小谦他......"男人的声音暗哑难听。
"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老爷请放心。"
沈默了片刻，三个人的细碎脚步声凌乱飘远。

尹谦睁开眼，借著昏黄的灯光，看见了头顶上镂花精致的床帐，身下是舒服柔软的King-size白色大床，整个人就像陷了进去，被细腻的温柔包围著，感觉很安全。
尹谦想起了谢维阳的怀抱。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走过来，坐在床沿，温和地笑看醒过来的尹谦。
尹谦安心地笑："沈叔叔。"
男人宠溺地用指腹抚尹谦的眉心："还辛苦吗？"
尹谦苦笑著摇头。
沈斐从尹谦一出生就已经留在了尹家当私人医生，他真心关心尹谦，也是真诚温柔的人，尹谦对他很有好感，在他面前甚至会露出孩子气的神情。
"我去叫你爸爸过来。"沈斐说著便站起身。
尹谦拉住他的手，坚定地摇头。
沈斐坐下来，握紧尹谦的手："他们很担心你。"
尹谦闭著眼不答话。
"小谦，你太固执。"沈斐叹了口气，"你的病也有恶化的趋势，拖多一日危险就会多一分。"
"说起固执，"尹谦勾起唇角看沈斐，"谁能比沈叔叔你更固执。"
无怨无悔留在尹家二十几年，沈斐把他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尹家，只为了守候那个人，到底谁更固执？
沈斐依然是温和地微笑，眼角皱起的细密纹路显得沧桑而淡泊。

"几点了？"尹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沈斐，"现在是几点？"
沈斐翻腕看表，回答他："四点三十分。"
尹谦想了想，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要回去。"
"你该好好休息，先睡一觉再回去吧。"沈斐按住他。
"我现在就要回去。"谢维阳六点就要回家了，他要是看不到我一定会担心到疯掉。
尹谦很坚定地穿好鞋子，扯平睡皱了的衣服。

打开门，尹国正和姜其恩，还有陆管家一直在外面守著，并没有去休息。
"小谦，你醒了！"尹国正喜色刚上脸，眉又皱了起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去。"尹谦神色平静。
"你！"尹国正忍住怒气，"都这种时候了，你身体又没好，净瞎跑什麽！"
"希望我十天後乖乖跟你们上飞机，现在就让我回去。"尹谦淡淡看了尹国正一眼，也不等他允不允许，径自走开。
尹国正在後面咬牙切齿看著尹谦离去的背影，怒气都发在陆管家身上："还杵著干什麽！赶快给他备车！"
陆管家习惯了主子的暴躁脾气，依然淡定地应道："是。"
"陆管家！"姜其恩突然从一旁拦住老者去路，不自然地笑了笑，"让我去安排吧。"说完匆匆地跟在尹谦身後。
尹国正狐疑地眯了眯眼，冷哼了一声，怒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卧室。

"小谦！"姜其恩唤住自顾自走到了大门的尹谦。
尹谦停下脚步，没有回过头。
姜其恩赶紧和下人吩咐了几句，然後在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急急走到尹谦面前。
尹谦冷冷看著她。
姜其恩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拉起尹谦的手就把纸条往他手里塞，左顾右盼地说了句："一定要来。"
黑色轿车开到了尹谦身边，穿著整齐工作服的司机下了车，恭恭敬敬地为尹谦打开後门。
姜其恩脸色一变，俨然的少夫人形象，冷冷叮咛司机："开车小心点。"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尹谦一眼，急忙转身走了回去。
尹谦冷眼看著大门缓缓关上，坐进了轿车。

车轮开始转动。

"开灯。"
"是，大少爷。"
昏黄的灯光在车内亮起，尹谦摊开了姜其恩塞给自己的纸条。

把简单的内容看完，尹谦慢慢地把纸条撕成碎片，打开车窗，印有黑色墨迹的小纸片随风散落在路旁。

右边额角在突突跳痛，尹谦手肘撑著车窗，用食指和中指揉按太阳穴。

在他的心理防线里，似乎有什麽在慢慢崩溃。

"大少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司机透过车内的视後镜注意到尹谦紧皱的眉。
"没什麽。"尹谦始终闭著眼，神色平静，"开快点。"
快点。
他急著要见谢维阳，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他什麽都不说，他只是狠狠地想念谢维阳。

反正也就只有十天了，他不希望在这短短十天里出什麽差错。

 

9

一幕幕寂廖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滑过，幢幢楼房参差不齐地半掩灰白的天空，尹谦静静支著下巴，看著天色逐渐亮起来，路边昏黄的街灯无声地熄灭。

车速缓了下来，最後停在一栋小公寓旁。

"大少爷。"司机为尹谦打开车门。
刚跨出车子，清晨的凉风簌簌地刮过脸颊，利刃滑过般带来细腻的疼痛。
"入秋了。"尹谦半眯著眼，喃喃自语。
"是的，大少爷。"司机关上车门，笔直站在尹谦身後，细声叮咛，"天变凉了，大少爷多加些衣物，注意身体。"
"你也是。"尹谦吸了吸鼻子，淡淡笑著走进昏暗的楼梯间。
司机低下头，朝尹谦离去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

"卡嚓──"尹谦打开房门，眼前是一片暗沈阴郁的色调，一切都和昨天离开时一样。
连气息都没变，没有阳光的味道。
尹谦摸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沮丧，抑或是庆幸。

不紧不慢地脱去衬衣、裤子，尹谦走进浴室，站在莲蓬头下。
浴室弥漫起薄薄的雾气，尹谦紧紧闭著眼，感觉温水蜿蜒地流过疲惫的身体，回忆回到了三年前。

夏日午後的灿烂阳光。大学校园的凤凰树下。
"尹谦。"低沈柔软的声线。
尹谦从书中抬头，却被那人身後的阳光刺痛了眼。
"你是......"
眯著眼，只模糊看见他脸部的轮廓，身材修长匀称，周围有柔和的光圈包绕。
背著光的男人走近了几步，又低低唤了声："尹谦。"百般的宠溺和暧昧。
尹谦近距离看清男人的模样，看见了深深映在他墨色瞳仁中的，自己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影子。
"我是谢维阳。"干净清朗的男子，带著魔魅的声音。
"谢维阳......"尹谦疑惑地皱眉，後退了一步，"我不认识你。"
"可以现在开始认识我。"他温柔地笑。
尹谦瞬间感觉晕眩，这个男人的笑容比夏日的阳光更炽热，他一不小心，就被它灼伤了双眼。

以至於很久以後，他再也看不清这个笑容背後隐藏的真实。

"我们在一起吧。"
尹谦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僵直的身体已经被他轻轻拥入怀里。
"在一起吧......"他轻声重复，用他魅惑的声音，低低地在尹谦耳边下了魔咒。
拥抱并不紧窒，却让尹谦感觉无法呼吸，心脏传来微麻的感觉。
明知不该如此，还是无法自拔地陷了下去，只是因为拥抱太温暖，就像被初秋的阳光圈圈层层包围著，舒服得让人不舍离开。
男人双目炯炯地望著自己，只看见他漂亮的唇在翕动，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随後，温热的吻便印上了自己的唇。
"啪──"手中厚重的书掉落在地。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有人大惊小怪地尖叫了一声，周围喧闹嘈杂的说话声越来越刺耳。

乱。

所有线头纠缠在一起般杂乱。

像是冰与火的冲撞，像在天堂地狱之间来回奔走，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思绪混沌迷乱，听觉开始衰弱，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无从忽略。

最後的最後，只记得他牵著自己时手心炽热的温度，记得与他赤裸的身体紧贴时的安心满足，记得被他进入时身体深处传来的强烈快感。

耳边"哗哗"的水声渐渐冲散了思绪，尹谦闭著眼，一手撑著墙壁，一手握住自己半抬头的分身，开始套弄起来。
浴室薄雾缭绕，不时夹杂著水声传出压抑的喘息。
"维阳......"想象此刻抚慰自己的是谢维阳的手，尹谦按耐不住地呻吟出声，"啊──维阳......"
"唔──"尹谦猛地仰起头，微张著唇不停地喘息，身体颤栗地达到高潮。
冲去手中白色的浊液，他的思绪有一刻停顿，很快便醒过来，草草在下身围了条浴巾出了去。

回到卧室，尹谦打开一半的窗，然後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卷在一起，只露出眼睛看外面的天空。
晨风吹拂，穿堂入室，扬起窗边白色的纱帘，时隐时现的天空呈现病恹恹的蓝，阳光还掩在云层後面。
尹谦看著看著，困乏的眼睛慢慢阖起来。
在朦朦胧胧将要睡去的时候，门口处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尹谦清醒了一大半，竖起耳朵，仔细听那人的动静。

 

10

卧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身後的那半边床慢慢下陷，透过薄被感受到那人身上的体温，温暖舒适。
耳边是他一声轻笑，温热的鼻息撩拨著装睡者的心，尹谦红红的耳朵不自主地抖了抖。
覆上鼻子的薄被被人轻轻勾下，直到淡红的唇裸露出来。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唇上一软，还能听见细微的一声──"啵"。
尹谦感觉耳根发热，他知道自己定是很没骨气地脸红了。
谢维阳轻笑一声，没说话就退了回去。
尹谦突然从被中伸出手，一把拉住谢维阳，用力一扯，还半跪在床上的谢维阳便向著他扑了过去。

"醒了？"谢维阳装作很惊奇的样子，其实他已经猜到尹谦在装睡。
尹谦觉得问话很白痴："我这摆明不是醒了吗！？你当我梦游不成！？"
谢维阳故意皱眉："我只记得睡在我家的小懒谦不曾在九点前醒来过。"谢维阳抬头看了眼立在床头柜的闹锺，一惊一咋的，"现在才七点呀......你确定你是清醒的吗？"
"去你的！"尹谦咬著唇，狠狠推了谢维阳一把，又把自己蜷起来。
谢维阳开心地笑出声，隔著被子紧紧抱住尹谦，在他微红的脸上轻啄。
"你以前......唔......"尹谦艰难地在被子里挪动身体，躺平了和谢维阳面对著面，"是不是经常像刚才那样偷袭我？"
谢维阳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一脸坏笑："我是在补充能量。"说著就迅速地往尹谦的唇又啄了一下，尹谦来不及闪躲，轻易被他得逞。
"补充能量？"
谢维阳笑得无比温柔："累了的时候，只要吻你一下，我马上就会精力充沛。"
"你当我是发电机吗？"尹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现在开始懊恼自己贪睡的性子，被谢维阳"偷袭"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你一夜没睡？"谢维阳始终不相信尹谦会早起。
尹谦脸不红心不跳地辩驳："我是被你弄醒的。"
"在我家的时候就算7级地震你都没醒，我还试过和你舌吻......"谢维阳一脸无辜。
"你、你......"尹谦不知是被气得结巴还是羞得结巴，耳朵"刷"地红遍，原来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吃了这麽多豆腐！
谢维阳笑著抚弄他红红的耳朵："你再好好睡会儿，我去弄早餐，你有什麽想吃的吗？"
想到谢维阳刚做完手术回来，尹谦摇头说："你也睡吧，睡醒了再弄。"
"错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就不好了，而且也不需要多长时间。"谢维阳笑著吻了吻尹谦的唇，和他相看了两眼，又缠绵著吻了一次，把尹谦吻得一阵晕乎乎的，才翻身下床去弄早餐。
尹谦听著谢维阳在厨房忙活的声音，安心地睡了过去。

一小碗赤小豆粥，两片全麦面包，一杯猕猴桃汁，拼成了今天的爱心早餐。

桌子中间是他们紧握的手。

尹谦有意加快了速度，被谢维阳按住了勺粥的手："慢点吃！"只要与尹谦的身体有关，谢维阳从来没有妥协。
"你困了吧。"尹谦埋怨地皱眉，"别陪我了，快去休息吧。"
谢维阳微笑著不说话，指尖调皮地勾挠著尹谦的手心，低下头啃面包去了。
尹谦只能乖乖地用至少二十分锺吃完早餐，在谢维阳说要去洗碗的时候发狠地把他扯回了卧室。

"给我好好躺著！"尹谦瞪眼吓唬他，把他按在床上。
谢维阳笑得更是开心，把尹谦拉下来抱在怀里："一起睡，我想抱著你睡。"
尹谦抬眼看了看谢维阳，踢掉拖鞋，像只猫咪钻进了被窝里。
他始终无力抗拒谢维阳的怀抱。
谢维阳张开双臂将他搂在怀里，抱著他的头亲吻他的发心，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个让他舒服的姿势，呼吸很快变得平稳。
尹谦枕著谢维阳坚实的胸膛，耳朵贴紧他心脏的位置，听著一下一下健康有力的心跳声，感受著他熟悉的体温，然後开始胡思乱想。

他在想，如果离开了这个男人，这个冬天，他会不会捱不过去。
他在想，如果自己能再活十年，还会不会，和这个男人走下去。

可惜没有如果，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能活久些，至於其他的事，等这个想法实现了再说。

现在，一切都太早了。

11

夏末的阳光有几缕射进屋里，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感觉，阳光的味道强烈而不浓烈，是淡淡的薄荷气息。

尹谦睁开眼睛，睡眼惺松地向上望去，恰巧与谢维阳的视线相接。
谢维阳正看著他笑，手臂又收紧了些。
"下午茶时间，想吃些什麽？"谢维阳用手轻揉著尹谦柔软的发。
尹谦还未睡醒的模样，低下头往谢维阳怀里蹭了蹭，静静窝著不动。
谢维阳失笑，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像拎起一只迷糊的小猫咪把他架了起来，望著他问："小家夥，不饿吗？"
尹谦眯著眼摇头。
"玉米粥？"
摇头。
"莲子羹？"
继续摇头。
老是吃这种东西，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