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之碧海蓝天————尚云七

"......知道吗，如果皇後能是你的话，我可以什麽都不要。"北雍杰静静地注视著钱万千，深情而狼狈。
没错，钱万千说得没错，他把一切估计的过高了，北海的繁荣只是在粉饰太平，其实北海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任何一个国家一旦攻过来，国库空虚的北海拿不出粮食和军饷时，便是败亡之时。
但是这个事实由眼前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格外的让他伤痛。
由始至终，他都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个人，更不曾走进他的心里，他们两个站得如此之近，却隔著天地间最广阔的距离，无法靠近半分。
他们都有各自的位置，若他不是天下首富，若自己不是一国之君，今日的两人便会不一样，他可以把钱万千放在自己身边爱护，或者随意的放下一切追随而去。
如今，眼前这人只是为了自己的侍女而来，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而连国家都保护不了的自己，没有资格留下他，更没有资格跟他谈任何条件。
"我答应你，从今以後，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哪怕是让他亲手奉上北海，他也不会再愚蠢地以为可以与钱万千并肩站在同等的位置谈判。
输了，输得彻底，连心一起葬送。
北雍杰背对阿无大步地走了出去。
阿无的耳边回响著北雍杰的话，背後冰冷一片，等到他听见北雍杰宣乔太医过来救治百媚後，他才淡淡地笑了，轻声地说了一声，"谢谢。"虽然北雍杰永远都不会听到，但阿无知道，自己欠他一句谢谢。
谢谢他忍下被耍弄的愤慨与懊恼救下百媚，谢谢他临走时说的最後那两句话，他阿无会一直记著这份情谊......

皇後有时会微服出巡，带著几个亲近的侍女和少许侍卫，打扮成贵妇人的模样在盛平四处体察民情。
除了皇上，没人知道北海的皇後为什麽那麽经常出入皇宫，若说是体察民情，也实在是太频繁了些。
其实百媚每次出宫，都必到一家裁缝店去看料子，并且一定会遣散自己的侍女和侍卫，和老板娘单独在屋子里待一会儿才会出来，再去其他地方。
这个老板娘，就是百媚最开始培养的王婶，当初百媚对她恩重如山，即使後来知道真正的主子是钱万千，也不能改变王婶对於百媚的感激之情，於是如今的百媚即使手中没有令牌，她也对百媚惟命是从。
自从无意间知道王婶竟然在北海开了间裁缝铺，百媚就经常来看她。
她的心思很简单，王婶是她一手培养的，对她不至於口风过於严紧，也许能从王婶口中得知主子和狄璆的消息。
她不敢想别的，只是希望能知道远在他方的主子是不是安好，如此而已。
"姑娘，你是知道主子的，他的行踪除了你们之外没人知道，我就是有心帮你，也无能为力啊。"王婶心疼地看著百媚。
这一年来，百媚姑娘经常来，她知道姑娘的思念，但主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个下人又如何能知道主子在何处呢。
"你别为难，主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我只是心存侥幸罢了。"百媚淡淡一笑，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难过了。
每月出宫四次，次次的结果都是如此，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个消息。
她自己也明白即使知道主子在哪儿又能如何？难道能脱离皇後的身份重新回到主子身边？先不说北雍杰会不会放她离开北海，主子那边还需不需要自己也是未知。
但明白是一回事，不去想念，不去打探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控制不了自己去追寻主子的脚步。
抬头望了望天，百媚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的阿无，她的主子，她思念的人啊，到底在何方呢......

回宫之前，百媚带著侍女去了安国寺，这也是她每次出宫必去的地方。
对百媚来说，为主子他们祈福，是比什麽都重要的事情，即使今天人潮汹涌，身旁的侍女劝了又劝，也不能让百媚的步伐有一刻迟疑。
百媚没有让身旁的侍卫开道，而是顺著人流的方向慢慢前进，对她来说，这也是上天对她的考验，若连这样简单而平凡的事情都无法忍受，又怎麽能算心诚呢。
然而就在这汹涌的人群中，百媚看见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主子！"不管那是不是因为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影，百媚拼尽全身力气往前挤去。
主子，她在後面，她就在後面，等等她，等等，不要抛下她！
然而等她穿过层层人群的时候，那三人早已不在了，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主子，你就这麽忍心吗？抛下百媚永不相见？好歹，让百媚看看你......"无力地坐在地上，百媚泪眼朦胧地喃喃。
她只是希望可以偶尔看看主子，哪怕一年一次也好，她不敢让主子特意到北海来，只要主子给她个地点，哪怕隔著千山万水她也会飞奔而去，相信以北雍杰对她的了解，是不会阻止这微小的愿望的。
可是主子一年来音信全无，根本不给她机会。她的要求很过分吗？真的那麽勉强吗？她不信阿无不想她，可什麽不来见见她？为什麽......
"皇後！"被人群挤散的侍女刚到身边，百媚已然昏了过去。

皇後病了，病得很重，病得起不了身，病得连乔太医都摇头叹息，病得皇上三天未上早朝。
这件事不仅皇宫，连宫外的百姓都知道了。
那日百媚晕倒在安国寺里，侍女心急之下的呼唤让周围的百姓知道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美妇人就是北海最聪慧贤明的皇後。
於是皇後病倒的消息便快速地在民间流传开，人们都为北海皇後的病情忧心，希望吉人自有天相，神仙能保佑他们的皇後平安无事，一时间，北海各处的寺庙香火鼎盛，几乎都是来为皇後祈福的。
"到底怎麽样？"北雍杰看著乔太医焦急地问。
且不说她对阿无的重要性超过了一切，就以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来说，他也不希望百媚有事。
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这样一个能屈能伸，能文能武，温柔聪慧的女子世间罕见，她对自己来说，不是北海的皇後，不是自己的妻子，不是共同的盟友，而是可亲可信的朋友。
是阿无以外，唯一的一个朋友。
"老夫可暂缓娘娘的病情，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找到娘娘的心药，皇後才能康复，否则......老夫也无能为力。"乔太医摇头叹息道。
多好的女子，几乎是北海历代最受百姓爱戴的皇後，可惜自己学医不精......
"我明白了，你去熬药吧。"北雍杰一脸沈重地摆摆手。
"是。"
北雍杰慢慢走到屋里，看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看著百媚那一脸的苍白之色，透著隐隐的青灰，忍不住重重叹息著。
他是整个北海皇宫里唯一一个懂她的人，她的心药，他当然知道，她的心病，从那人离开那天便在她心里生了根。
如何救她？自然是让她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一年了，不光百媚找他，自己也不曾放弃过追寻他的身影，可结果呢，一无所获。
仿佛世间不曾有这麽一个人，根本找不到半点踪迹。
事到如今，想救百媚，谈何容易。
"我知道你想他了，我也是，可你不能躺在这里耍赖，你得赶快起来，我帮你一起找他，一定能把他找到。到时候，我让你跟他走，所以......起来吧，别睡了......百媚，别睡了......"北雍杰坐在床边，感觉眼睛酸楚无比。
放过你，不再让你陪我在这冰冷的皇宫里煎熬；放过你，不再让你离开最重要的那人；放过你，只要你肯好起来，我就放过你......
"皇上......"微弱的声音将北雍杰从沈痛中唤醒。
"百媚。你醒了？觉得怎麽样？"北雍杰惊喜地看见百媚已经睁开了眼睛，然而那双眼里，却无一点光泽。
"......"百媚只是看著北雍杰，一言不发。
"怎麽不说话？哪里难受吗？"北雍杰皱著眉头问道。
"......我要是死了的话，你会伤心吧？"百媚淡淡地问道。
"说什麽傻话！你不会死，有乔太医在，怎麽会让你有事！"北雍杰急急地拉住百媚的手。
"我的前半生很孤苦，後来遇见了主子才知道什麽叫幸福。我不在乎能不能善终，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能见主子最後一面......如今，怕是不成了......"说著，百媚的泪缓缓落下，一颗一颗的滴在枕头上，碎成无数片。
"......我一定帮你找到他，帮你问问他，为什麽不肯见你一面。"北雍杰的眼睛也红了。
"罢了，是我和主子的缘分太浅了......"百媚的眼睛慢慢闭上，一颗还未跌落的泪珠垂在眼角。
"百媚......百媚！百媚！！"北雍杰先是推她，然後大声地呼唤，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沈默。
整整三天，百媚再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喝下一口汤药，硬灌进去，便会吐出来。
本来不是很严重，但是一年来心病渐渐聚拢，又来得这样突然，病人本人又全无求生意志，就算灌进再多的灵丹妙药，也不能让一个心死的人活过来。
无奈的乔太医只得让皇上准备後事。

"百媚......"一个带著沈重和痛楚，仿佛来自梦里的声音在百媚耳边响起，。
那声音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即使她死了，也不会委忘记这是谁的。
昏迷中的百媚仿佛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挣扎著想睁开眼睛，却又怕像往常一样发现一切只是梦境，只余惆怅失望，於是便闭著眼，紧紧闭著，不敢睁开。
"......傻瓜。"来人轻轻叹息了一下，伸手抚摸著百媚憔悴的脸孔。
百媚颤抖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已经没有力气抬起自己的手去感受是否真实，但她还有最後的力气睁开眼睛，看看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却又消失的情景是否存在。
朦胧的视线里是温暖的烛光，梦里出现了千百回的脸正心疼地凝视著她。
"主......"沙哑的声音哽咽了，再也发不出声音，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她甚至无法完整地叫出"主子"两个字，她知道这不是梦，她知道自己宁愿拿所有去换取的相见终於如愿了。
阿无伸手拭去百媚的泪水，低下头去轻轻亲吻著她的额头。"我来接你了，快点好起来，否则我就真的抛下你了。"
"......"百媚欣喜地拼命点头。她不问为什麽，也不管为什麽，她只知道主子来接她了，主子没有抛下她......

书房里很静，烛光时而闪烁一下，北雍杰正在批阅奏折，眉间的忧虑凝结著，似乎为什麽而烦恼。
"朝廷的重臣都是你的人，北海日益富足，国泰民安，你担忧什麽？"一个身影一闪，笑吟吟地走进来一人。
北雍杰一愣，眼中闪过深沈的思慕，但时间并不长，没等对方走到书桌前，北雍杰已经站起来了。"你来了，你是来带走她的。"
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的，当初拼尽一切威胁他救下百媚的人，怎麽可能眼睁睁的看著重要的人为思念自己而郁郁而终。
"呵呵，兜兜转转一圈，发现只有我才是她的良药。"阿无笑笑，笑容里带著几分满足。
百媚，这次我不会擅自作主为你安排了，我会问你，问你想要什麽，只要我能拥有，我一定给你，给你所有想拥有的，哪怕最後是失去你，我们也要陪伴你到最後，因为一直以来，我们这群人都是相依为命的活过来的，谁也不会抛下谁。
"你也是天下的良药，可惜，这天下如果不是因你重要的人而存在，你是永远不会在意的。"北雍杰感叹道。
"没错，这个世上，只要有那三个人，足矣。"阿无带著几丝狂妄地笑道，漆黑的眼中流光飞舞。
"......你们走吧，後面的事我会安排好。"北雍杰深深地凝视著钱万千，心知这怕是此生最後一次见他了。但他不会出言挽留，不仅因为知道这小小的北海皇宫留不住他，更是因为自己不是那个有资格留他的人。
许久之前，他一直想问一个问题，到底，有什麽是可以令他驻足，并且心甘情愿的将其容纳进自己流光溢彩的眼中的？
今时今日，他已知道那个答案由始至终都与他无关。

31
半个月後
北海一片悲戚，全国上下沈浸在无比的悲痛里。
因为，他们失去了那个所爱戴的皇後，那个虽然始终站在皇帝身後，却在百姓心中与皇帝平起平坐的皇後。
人们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然而事实却由不得他们不接受，他们失去了那个无与伦比的皇後，永远地失去了。
然而令人有些意外的是，皇上竟然追封皇後为"忠孝仁义皇後"， 以往的封号大多是贤淑良善之类，这样的封号从未出现在北海的历史中，於是百姓纷纷议论封号的由来，最终的结论是皇後辅佐皇上治理北海，既是妻，也是臣，功不可没，皇上感念皇後积劳成疾故有此封。
只有北雍杰明白，这样的封号，不是给天下人看的，只是给一个人看的。
百媚的"忠孝仁义"从来只对一个人，可惜这个人不是他......

从死亡中挣扎著活过来，百媚用了惊人的速度，只半个月，她就可以站立行走了。
乔太医抚著胡子道，还是年轻人的底子好。忽而一笑道，看来这心药的功效堪称仙丹。
听说剩下的只要好好调养就无大碍，阿无再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带百媚上了船，他说，有一处地方，他已经再也等不及要让百媚看了。
"以後再带你回来。"百媚站在船头看著北海的方向，看著不远处的城镇都挂著白帆，阿无从後面扶著她的肩膀安慰道。
他猜百媚是舍不得，这里毕竟是她生活了很久又付出很多心血的地方。
轻轻摇头，百媚淡淡地勾起唇角，笑了。"主子，百媚只是在想，我终於离开北海了，我终於可以又跟在主子身边了，北海的皇後已经死了，此刻站在这里的是百媚。"回过头，笑得千娇百媚。
"没错，你又是你自己了。"阿无欣慰地笑道。
"姐姐，恭喜你。"杏儿走过来笑吟吟地施礼。经过一年的磨砺，杏儿已经显得成熟稳重许多，颇有几年前百媚的风范。
"杏儿。"百媚点头一笑。
"这物件杏儿替姐姐保存了一年，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说著从怀里掏出百媚当年交给她的令牌。
"如今我只要能在主子身边坐一个贴身丫鬟就足矣，这令牌杏儿还是收下吧。"百媚摇摇头。当初交给杏儿，就是连主子都托付给她了，如今即使她回来，也断不会抢了杏儿的位置。
"在杏儿心中，姐姐就是榜样，一直以来杏儿都是以姐姐自勉，可姐姐这样一个聪明人，怎麽也有糊涂的时候呢。"杏儿嫣然一笑。
"这面令牌是主子交给姐姐的，全天下只有四块，这代表了在主子心中只有姐姐才有资格拥有它，换了任何一个人，主子不承认，拿著也是糟蹋了。"
说著顿了顿，露出几分伤心，"杏儿真羡慕姐姐可以得到主子的倚重，於是不禁自问，如果早些年遇见主子我也可以与姐姐一样吗？然後就费力打听了关於姐姐的所有事情，杏儿也终於知道，人与人的差距不是时间可以改变的。同样，在一个人心中的地位，也不会因为分开几年而变化分毫。姐姐一定不知道，主子一直都在等姐姐回来。每时，每刻，每天，每月，无不想念，杏儿的那句恭喜是由衷的，恭喜姐姐可以回到主子身边，也恭喜主子等回了姐姐。"说著将令牌放到百媚手中，双手握著百媚的手握了握，眼含泪花。
"......谢谢，谢谢你，杏儿。"百媚无意让杏儿伤心，却也明白这世上的事是无法因为不想就能改变的。她所能说的就只有感谢，感谢杏儿放下心结真心对她。
"你改感谢的，是阿无。"狄璆在旁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