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下意识地去摩挲慧空的玉镯。
没有,翼王诧异地把袖子往上捋了捋,的确没有。
而且,不对,这不是慧空的手,翼王开始没来由的颤栗,猛地掀开红盖,一张清丽柔美的脸,但不是,不是他想要的人。
翼王瞬间掉入冰窟般,没了知觉,半晌,颤抖着,"你,你是谁?"
二十 决定
慧空凄楚冷笑一声,道"薛御医,是在逼吾作决定吗?"
"老臣有罪,但实为无奈之举。"薛御医低头,语气异常冷静。
慧空冷然,站定在窗前,斜阳西落,只剩最后一缕余光,但,漫天红霞依旧涂红了大半边天。如同盛开的火花,永生的火焰,回照着宫中大红缎的辉彩。
乾清宫的乐声,已换成洞房花烛夜曲。
他背对着那一片惊红绝艳,面沉于这一方清冷阴影。无法言语地诡异。
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尔等,忠贞义胆,又有何错,吾不会怪罪。薛御医,安心,吾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转头,面无表情对向清风,"清风,你可会为吾杀了皇上?"
清风猛然一震,呆立,无法言语。
一切皆静,只留微风,吹起轻纱。院中,风动枝摇。池中,水流叮当。
门外,翼王悲愤地声音骤然响起,"玉儿,玉儿?你在哪里?"
清风迅速转入屏风帐幔中。待慧空躺于塌上,翼王已破门而入。冲至塌前,却见薛御医,喝道,"御医为何在此?"
薛御医不着痕迹地藏好断指,颤颤地跪地,"慧殿下,突感不适,老臣过来为殿下诊治。"
愤恨急转关切,翼王上下把慧空巡视了一遍,"玉儿,如何了?"
慧空微微一笑,"皇上,且安心。只是有点着凉,已无大碍。"又转头,"御医,先行下去罢。"
薛御医谢恩,告退。
翼王紧紧盯着面前人,语气已是降了许些,"玉儿,告诉我,你为何在此。那人是谁?"
慧空对上翼王的眼睛,"皇后乃申宰相之女,名申玉。此事是我一手安排,你切莫要怪罪于他人。"
"我说过,除你之外,我不想要任何人。玉儿,你为何--"
"天下需要,天下需要母仪天下的皇后,天下需要继承天下的皇子。"
"可是,你--"g
"我已是不洁不净,更不想成为千古罪人,万人唾骂。" 依旧细语柔长,神色冷清。
慧空淡笑,努力地让自己笑地更为自然些。
翼王一把将慧空搂入怀中,"胡说,天下人只会赞你。玉儿最是洁净的,谁要胡说,我便封了那人的嘴。"
慧空也不挣扎,任其揽在怀中,"你若当真在乎我,就许了这婚,不要辜负了皇后。"
翼王双眼微湿,"我只爱你一人,你叫我如何去--"哽咽了一下,又用手抬起慧空的脸,看着一直清明的双目,"玉儿,告诉我,你可曾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
慧空依旧未动,"我不知你所说,何为喜欢,但那是我不敢背负,亦背负不起的东西。我原只是佛门-- "
翼王皱眉,压上,堵住下面的话。
他知道慧空下面又要说什么,他不想听,所以通常会用这样的方法。
他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慧空似乎太过宽宏大量,还无欲无求。从来不知道嫉妒,或是吃点小醋。
话说吃醋,翼王就来火。当初慧空一直这样温温软软,却又清清冷冷。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缠着清风要主意,清风便让他当着慧空与别人亲热,看他吃不吃醋。后来,清风就被翼王赖上,当了这个别人。
御花园内,翼王故意在慧空碰巧经过时,把清风吻地七荤八素。然,清风是被他吻地满脸绯红,无力地瘫在他怀里。慧空却是眼皮都没抖一下,经过,摘了花,走人。
他急追出去,问他看见了没有,慧空一脸茫然,反问他为何有此一问。
翼王急地要把清风抱起来,再行一次。无奈,清风拼死不再入局。后,不知从哪里弄了两个娇艳欲滴,身段能揉出水的美人。让他在宫内,夜夜歌舞升平。美人婀娜身段,娉娉袅袅,花枝招颤,淫声浪语,惹地过往太监都整个通红。
但,是也,又但是。非但未引起慧空的醋意,还让小七送了很多薰草的香囊给两个美人。翼王拿着那些香囊,在慧空面前气地直跳,问他为何不吃醋。
慧空不懂,"吃醋?"
翼王解释,"就是心里酸酸的。"
然后,慧空更是不解,"吃了醋,该是胃酸来着。为何要心酸?"
小七当场笑抽筋,很没形象的趴下。
慧空被吻地有点透不过气,于是,推他,推不动;转头,被他箍住后脑勺;强行转头,翼王干脆也跟着凑过来,继续吻。
翼王有点愤愤地,重重地吻。以前只当他不懂,但从如今他做的事,说的话。他清楚地明白,其实慧空一直都懂。
是了,那么聪慧的人,怎么会不懂。慧空只是一直在下意识地逃避,他逃避,是因为不想背负。他需要背负什么?难道就不能同他一起分享,所以他生气。生气他没有把他放在依靠的位置,生气他无论要背负什么,也不能想着法子把他往别人那里推。
终于,在慧空快要晕阙时,翼王放开了他。慧空瘫在翼王怀里,无力地喘气。
半晌,慧空道,"你说过要听我的话。"
翼王只紧了紧手臂,不理。
"你不想听我的话了?"
还是不理。
"你想反悔了?"
翼王动了动,还是不理。
"--我在乎你。 "
这句话,如同暗夜划过天际的闪电。翼王身子猛然一震。抬头对上那双清明的慧目,"玉儿?"
"在乎你的当今,更在乎你的将来。"
"玉儿,我不懂?"
"正是因为在乎你,才为你做此番事情。皇上,可否再答应了我,万万不可辜负了皇后。皇后温文婉约,以后定能帮着你,能为母仪天下。"
"--"
"且,皇后是当今申宰相之女,皇上当日可是亲口答应了的。如今,万不可意气用事。"
"玉儿,你要我如何是好。"这样的决定,他如何做的了。
慧空知他已是妥协,"皇上,如此决定亦会让我心酸。待一切安定,皇上可否带我回花田小屋,我想在那住上十日,只你我二人,可好?"
翼王仍只紧紧地抱着慧空,久久不语。
半晌。
闷闷道"好,我答应便是。玉儿想住多久都可以,我都会陪你。"
依依不舍,犹犹豫豫,翼王终究还是被慧空劝离。
玉清宫,再次寂静,昏暗烛光,飘飘渺渺。
清风从帐幔下走出,垂手,立于慧空面前。
慧空只微抬头,语音转冷,"清风,还未回答吾之问题呢。"
清风掌已握拳,微微带力。
慧空只无意识地轻瞄一眼,无视,续道:"吾想知,当日你为何留下两万将士,助他成就霸业?"
"--臣不知殿下何意。"
"清风,你可知自己的心?"
"--"
"吾若没记错,此前的刺杀行动亦都是薛御医之意。清风从未参与过,对否?"
语毕,从怀中取出一方药包,"此乃薛御医给我的鹤顶红,清风,可用此为之。"
清风浑身紧绷,极不自然地望向慧空,"殿下,为何现在又变了?殿下不是亦在乎皇上?为何又--"
慧空语气冰冷,"你只回答我,你肯或不肯。"
清风凄然苦笑,"恕臣做不到。"
慧空极其冷淡,将药包弹入清风手中,"你若不肯杀他,便自用了罢。吾不需要一个不忠于吾的臣子。"之后,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清风,等待着清风的答复。
清风微颤着手,凄冷地望着手中的药包,再次抬头,"殿下,可否答应臣,若臣死了,殿下便可放过皇上?"慧空并不答话,依旧清冷。
"皇上实从未想要过这个江山,一切只为了殿下而已。殿下拿了江山后,还请放了皇上。"清风知已成定局,颤着手,揭开药包。抬头,决绝地将褐红色的粉末倒入口中。
慧空目光微闪烁,静静地看着清风。
久久的,定定的。一段时间之后,清风依旧站立。清风开始疑惑地逡巡了自己一遍,又转而望向慧空。
慧空站起身,轻执起清风的手,"清风,答应我,不论日后发生任何事,都要立于皇上身边,好好照顾他。"
二一 甜蜜
绿草,暖风,青山,斜阳。
薰草满谷飘香。
翼王满头大汗,忙地正酣畅。手底下,是一堆从花田里拔出的杂草。直起腰,满手的泥,孩子似的用手背擦了擦脸,脸上又加了道泥印。
抬头,眼一弯,笑容如同三月盛放的樱花。望着对面迎面而来的佳人,清白的衫,玉白的脸。身材修长,黑发轻扬,额心一颗朱砂痣,柔媚生光。衬着倾城的眉目,清澈秀丽,美不胜收。天天见面,也就不会再惊艳异常,但每次见到如此美景,仍会稍愣一会子。
慧空把手中的茶碗递向翼王,轻轻道,"渴吗?"说话间,抬手,帮他擦了擦那几道泥印,没擦掉。翼王傻傻一笑,看看自己满手泥巴的手,没接,低头就着慧空的手,喝下。
收了手,慧空转身朝着小屋走,待走几步,微微飘了一句,"翼,该吃饭了。"翼王正要弯腰拨弄杂草,猛地站直,奔到慧空面前,"玉儿,你方才叫我什么?"
慧空不答,绕过障碍,继续走。
翼王怎肯依,一旋身,又落定在慧空面前。干脆,两手固定好慧空的脸,对向他,急切地,"玉儿,再唤一次可好?"
慧空看看翼王的手,再摸摸自己脸上的泥。两道冷光直射,风驰电掣。举手,搭肩,抬腿,一拐子,一气呵成。
翼王捧着小腹,跪地哀号。
佳人面无表情地转身,然后,嘴角微翘,顶着两泥巴爪子印,晃晃悠悠地走小屋后,洗脸去了。
某人,一拐一瘸地跟其后,继续骚扰。
为了这样快乐的日子,翼王一月来,日以继夜,把里里外外的政事,处理个通透。没通透的就交给清风去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是让清风帮他,谎说法心大师已出寺云游去了。清风只苦笑,却也依着他。好在慧空也并未多问,安然处之,想是法心曾经亦会经常出外云游。
悬着的心便是放下了。
清风并不赞同如此有意骗着慧空,亦希望翼王自己说出事实。然,每次看到慧空逐渐开朗的面容,话到嘴边,却实在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怕这好不容易才迟来的甜蜜,一眨眼便没了。同时,亦是悔恨不已,当初的自己为何如此卤莽,不计后果。
用膳毕,慧空洗好碗筷,走出小屋。一眼便看见,翼王呈八字,躺在花田边的草地上。似乎是睡着了,不要着了凉才好。
上前,推推睡着的人,"回屋去睡。"怎知躺着的人一动未动,于是,又推了两把,"翼?--翼?"躺着的人依旧未动,慧空诧异地搭了搭翼王的额头,无恙,怎么回事?
"翼!!!"慧空紧张地再次推,却见翼王眼皮抖了一下,但依然闭眼,只是嘴角有些忍不住,微微翘起。明白了,慧空决计不再理会他,起身便走。
然,一个旋风,慧空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压在下面。对上那双玩味的笑眼,慧空伸手便招呼过去,但被更快地擒住。翼王很欠扁地吻了吻抓住的手,笑咪咪地,"生气啦?"又嘿嘿地讨好的笑了几声,"我只是想听你多叫叫我的名字而已。"
慧空推开身上的人,起身,却被翼王拽了手脱不了,只得坐于他身边。翼王拉了慧空的手,又下意识的摩挲慧空的玉手镯,大拇指关节上的玉扳指,轻轻敲击着手镯,发出轻微叮当的玉响。
"今一早,不见你,都去哪了"语气有点闺中怨妇的意味。
"采摘一些鲜菜。"
"采摘菜需要骑马?"他可看见了。
慧空无奈的摇了摇头,"骑马,只是去驿站发了一封信而已,耶律太子已登皇位,我作为义弟,也当发封信笺祝贺才是,且叙叙其它事。"
"其它事?你与他有何其它事?怎不与我说。"
"只一些平常小事而已,无须他言。"慧空给了翼王一个放心的笑颜,转头陷入沉思,想待他们知道一切,凡事也该已了,应该亦可放心了。
翼王酸酸地道,"以后少与他联络才好。"
慧空只淡淡地应着好,摩挲了一下翼王的玉扳指,道,"且等我一下。"进屋,拿了一小篆刀,又在翼王身边坐下。却被翼王乘机拉到身前,固定在两腿之间。慧空也由着他,坐定,拿下玉扳指,细细篆刻起来。
下巴磨蹭着慧空的发丝,冰冰的,凉凉的,又滑滑的,软软的,好舒服。饶有兴致地问,"你会刻这个?要刻什么?"
慧空低头应了声,"恩,是师父教我的。 "
翼王微微一紧,动作很轻微,但慧空还是感受到了。沉默片刻,翼王僵硬道,"玉儿,我有事要与你说,一直说不出口,望你不要伤心才好--"
慧空依旧没有抬头,只接道,"既是让我伤心的事就不要说才好。"
"可是--"
"你不是要知道我刻什么吗?这可是有典故的呢。" 慧空一边细细篆刻,一边叙说,"此前,我有与你提过一位西域的香客。他曾赠于我一本西域外的圣佛经书,讲述的皆是西域外一方土地上的传奇盛事。"
"西域外的一方土地?"
"是了,人外有人,天外亦会有另一番天地。"
"那与这扳指又有何干系?"
"是那圣经书中的其一典故:那方土地,曾有一位圣明的王。有日,梦见一智者赠言,智者说此言可让人胜时不骄,败时不馁,无苦无怨,超然度外。然,王者梦醒已忘。便用宝石打造一个戒指。召集了全国的智慧长者,宣扬,若谁能知此言,便将其刻于戒指之上,由此而勿再忘。几日后,一位大臣拿回戒指,刻上了那句名言。"
翼王倒是觉得很新鲜,亦很好奇,"倒是有趣的很,是何言?"
慧空吹去碎末,将玉扳指交还给翼王,翼王见上刻六字,"一切皆会过去"慧空的书法很好,篆刻的字丝丝入扣,字体端庄凝重,笔锋圆浑遒劲。
慧空细细地望着玉扳指,喃喃道,"荣华会过,贫穷亦会过,欢乐会过,痛苦亦会过,一切皆会过去。世间之事,瞬息万变,一切事不可精于计较,凡事都须看开了,才是。"
翼王宠溺地紧了紧怀前的慧空,"知道也,玉儿又在说教了。我才不怕呢,不是有你吗?"
慧空回头,嘴角一翘,两眼一弯,清澈动人。额心朱砂,在媚阳下闪着柔光,"若我死了呢?"轻松随意,好像在说:若今天吃青菜呢。
翼王"呸""呸"两声,重重在慧空腰间一捏"又说傻话呢。"
慧空呵笑出声,躲闪开去,"谁没有个生老病死的,这话哪错了?"
翼王把躲开人儿再次拉回怀中,狠狠道,"你要病了,我就寻遍天下也要把最好的神医给请来,我的煞气,阎王也要怕我三分,看他敢不敢带你走。"又想了想,又道"是了,你日后就算是--,也是升天。不行,我之前杀人太多,定上不了天,你得等我,等几十年后我赎了所有罪,可以升天了,我才会带你一道去。"
慧空心中微酸,但面上只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翼王听到这个哼字,低头刮了刮慧空的鼻子,"不过呢,这几十年你可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