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醉了————依依落落

作者:依依落落  录入:01-20

这日,苏陌自宫中出来,时辰尚早。有些恍然的在京城大街上散步,不经意间又来到了定远侯府外。之间平日紧闭的侯府大门今日竟然敞开着,门口还高挂着大红的灯笼,看来颇有几分喜庆。
苏陌不由自主地踏前几步,心里想着,是否是陈静外出公干回京了?
才踏前两步,就被人轻轻在肩上拍了一掌,苏陌茫然回头,却看到是今届探花郎顾恒生。
顾恒生为人一向和气圆滑,并未刻意疏远苏陌,此时见他失魂落魄的看向定远侯府,于是问道:"苏兄可也是来赴小侯爷的宴的?"
小侯爷?苏陌微怔,是他么?
顾恒生看他一脸恍惚,叹口气道:"既然如此,苏兄便与我一同进去吧。"
苏陌似乎方才反应过来他所言何事,微微点了点头。
定远侯府里果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远远的院子里传来丝竹声,还有人玩笑闲谈的声音。
而这些都在苏陌面前一闪即逝,他只是一直在想,是否可以见到惠言?
陈惠言果然在侯府里,仍是一声高贵的明黄色衣衫,衬托的一张脸明媚如冬日暖阳,夺人心魄。此刻的他倚在座位上,倾着身子与人谈笑,面上爽朗的笑容一如往昔。
苏陌突然觉得惊惶,茫然间往后退了一步,撞翻了丫鬟手中的果盘。
喧闹声引起了院中人的注意,陈静站起身看到了苏陌,面色陡然一变复又平静,只是轻笑道:"原来是苏进士和顾探花,有失远迎了!"然后又斥了那丫鬟一声,招呼两人入席。
苏陌僵硬着脚步上前几步,却不知坐在哪里。
陈静道:"今日没料到苏进士会来,所以准备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了。"便叫人收拾看座。
顾恒生轻轻推了苏陌,低声道:"还不谢侯爷。"
苏陌方才抬起脸,看向陈静,后者一脸淡定自若,"谢侯爷。"
苏陌坐下,心里想道:"是了,惠言不便在这等环境下与自己相认也是正常,何必如此扭捏。"
可是抬起头去,才发现,陈静根本就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顾与身边之人谈笑。
苏陌心底一凉,按耐不住便想起身离开。可是此时宾客已齐,陈静吩咐开宴,此刻离去,未免惹人注意了些。
陈静举杯道,各位才子从此便是天子门生,前途一帆风顺。
众人皆是谢过一饮而尽。
苏陌酒只蘸了唇便放下,没有心思多喝。
陈静拍手唤来舞姬献舞,自己便压低了声音与状元郎交谈。
苏陌睁大了眼,看那新科状元清秀白皙的面容,与陈静面色诚恳风度翩翩的姿态,顿时心里通透了一大半。今日的陈静,不就是迹苍山上初遇的陈惠言?只是当时是对他,今日却是对着秀丽的状元郎。苏陌不是傻瓜,只是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旦看的通透,便事事想得清楚。这京城上下关于定远小侯爷风流谣言无数,苏陌一向听过便罢,哪晓得,到最后会临到自己头上。
既已得到,何须珍惜?苏陌现在掏出这颗心去,怕陈静也是不屑一顾。当日种种俱浮现眼前,也许在那迹苍山上湖中交欢后,陈静便失了兴趣;又或者是在苏陌家的院子里,苏陌献上自己的吻之后,陈静便觉得无趣。但是不管怎样,今日的陈静,只是要告诉苏陌一件事,他已经不是那个说"你是我的"的陈静了。
"哼,"苏陌笑了一声,才发现眼泪已经滴落在了杯中。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才发现陈静已经举着杯子过来站在他面前。苏陌站了起来。
陈静道:"今日忘了邀请苏进士,还望莫要生气。"
苏陌举起了杯子,轻声道:"不敢。"
陈静笑道:"既是不气,苏进士一定要饮尽这杯。"
苏陌闻言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对陈静道:"除了这杯,苏陌还想敬惠言一杯。"苏陌此话压低了声音,旁人都没有听见,陈静却还是面色微变。
"好啊,"陈静笑道,添了酒举杯要饮。
"等等,"苏陌制止他,"这杯是敬惠言,而不是小侯爷的。"
"小侯爷便是惠言。"陈静道。
苏陌摇摇头,"不是,我的惠言已经不在了,从此之后,便只有定远侯。苏陌饮尽此杯,祭奠惠言,他日与侯爷便再无瓜葛。"
言罢,不管陈静面色阴沉,举杯一饮而尽。
酒尽了,情已了,苏陌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砰"的一声轻响。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这边,只见苏陌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去,留下小侯爷独立原地,面色阴暗的看向他的背影。
出了侯府,冷风一吹,苏陌憋回去的泪水又溢了出来。伪装的自尊的面具在寂静的深夜里不堪一击,支离破碎,剩下的只有苏陌苦到了心底的干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原来所谓的幸福从来就只是一个梦?只是梦醒了,人未醒,掂来量去的苦酒除了咽下去,还能如何?
拖着步子回了家。苏母已经睡去,院子里却还立着一个身影,被黑夜包裹的异常娇弱。
"小秋?"苏陌讶然,显然没有想到会此时见到他。
纪晚秋沉默的立着,失了往日的生气,最终还是缓缓道:"陌哥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苏陌微怔,道:"你且讲。"
纪晚秋低头,轻声道:"我有了身孕。"
苏陌被惊得连退两步,靠在木门上才稳住身形,急道:"怎会这样?"
纪晚秋咬咬嘴唇,然后看着他道:"是惠言哥的。"
苏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喉头一股甜腥涌了上来,又被他按压下去。他几乎使尽全身力气来使自己说话不颤抖,他问:"为何会是他的?"
为何?他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可笑陈静要玩也不耐只玩他一个,就连他未过门的妻子也不肯放过。他就是在山上一面之下,对这对俊俏的男女起了兴趣。留了心思要一网打尽。
苏陌心底里泛苦,甜腥气却一阵猛似一阵的溢了上来,最后终是撑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苏陌这一病就躺了小半个月,再没出现在京城各家筵席中。
待得病好,圣旨已下,苏陌被封至蜀中繁县作了县令,即日便将启程。
苏陌没有再见过陈静,也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只是听闻顾恒生道小侯爷曾问过他的消息,可是众人都道不知。
面了圣,领了旨。苏陌回村里取了亲。
成亲当日,村子里热闹非凡。新娘子脸上抹了浓艳的胭脂,掩去了苍白。
苏家和纪家都是乐得合不拢嘴,只有当事两个人,面上挂着笑,心底里却是一片苦楚。
纪晚秋过了门,便随着苏陌收拾东西,一起搬往蜀中。自京城一路南下往西,再沿三峡栈道入蜀,此去路途既艰且远。苏陌有些微微犯愁,想到母亲年事已高,晚秋又有孕在身,怎堪这路途艰辛?
只是,此去上任,何时能返便已是不定之数,又怎能留下两个女眷在家枯候?
苏陌终日愁眉不展,纪晚秋劝慰道:"一切皆有天定,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陌哥哥无需过虑了。"
苏陌闻言握住她的手,轻轻揽她入怀,道:"小秋,只怕以后要苦了你了。"
纪晚秋捏紧了苏陌的衣袖,道:"陌哥哥,是小秋害你受苦了。"
苏陌知道纪晚秋为了腹中孩子一事而耿耿于怀,不由苦笑,想若是让晚秋知道了自己与陈静之间的事,只怕是这声苦也道不出来了。
收拾好了便要启程。
苏陌去学堂拜会了老师与昔日同窗,然后又与同期进士小叙一场,各人便要分道扬镳。
临行前顾恒生多喝了两辈,抓住苏陌袖子道:"我以前看你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料到病了一场之后却换了个人般。"
苏陌淡笑。
"你可知,那日小侯爷问了你的情况之后,神色不愈,难看得紧。"
苏陌道:"与我何干?"
顾恒生叹气,"缘来缘灭,不过皆是一场空啊。"
苏陌笑道:"你醉了。"
顾恒生便笑着饮了一杯,"不醉,不醉,不醉不休!"
苏家全家离了京城。
晚秋娘哭得伤心,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那日马车渐行渐远,苏陌不经意间回头见到了一个远远的身影,可也只是远远的,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六年后。
苏陌这日醒得晚了些。
繁县虽算贫瘠,但是却是个安稳和气的小县城,每日里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苏陌这个县令本该做的悠闲,按说晚起了些许时候也没什么。可是苏家有个小宝贝可不依,苏尧说:"爹爹是天下最贤能的县令,不能赖床。"
于是天刚亮,苏家小子就挤着上了爹爹的床,叫爹爹起来了。
苏陌皱眉,要拿开儿子的小手,苏尧就用脚挠他的背,直到苏陌苦笑着投降,"我起来了还不成么?"
苏陌沾湿了毛巾洗脸,苏尧撑着下巴在旁边看,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地道:"爹爹最漂亮了。"
苏陌心底苦笑,不知这孩子那里学来的这些言语,于是逗弄他道:"爹爹可没有小尧漂亮哦。"
苏尧两眼放光,嬉笑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苏尧年龄不大,可是轮廓间也可以看出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像极了他的......亲爹。
苏陌有些黯然,拧干了毛巾搭在架上,然后对苏尧道:"今日不许去衙门玩。"
苏尧嘟起了嘴,不依。
苏陌道:"你不听话我就去告诉奶奶。"
苏尧这才两步一回头的出了门。
苏陌笑笑,修整好了便步去衙门。
衙门不大,人员也不多。跟师爷和衙役打了招呼后,苏陌便在内堂处理一些每日的例行公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便开始无所事事。
纪晚秋自五年前产下苏尧便去世了。
苏陌记得那个女孩子临死前,惨白着一张脸抓住苏陌的手,说:"求求你,照顾这个孩子!"
孩子不是苏陌的,是陈静的。
可是纪晚秋离了人世,从此便只有苏陌一人知道这个秘密。
苏陌一直不知道,晚秋是希望这个孩子可以与生父团聚还是永远不要?可是他知道,孩子需要他的照顾。
晚秋去的时候,双眼睁得很大,不知道想要看谁,伸出去的手不知道想要抓住谁。
苏陌痛得想哭,他们夫妻一场,生的那个念着陈静,死的那个还是念着陈静,就像一张网,活着挣不脱,死了还要困在里面。
所幸苏母一直体健,也只当苏尧是苏家血脉,疼到了骨子里。苏陌想,这样也好,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也是幸福。
可是日子久了,苏母开始不安,念着苏陌这样单身一人也不是回事,盘算着要再给儿子取个妻子,这样孩子也好有人照顾。
苏陌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怕最后终究害人害己,累得别人一生,便屡次拒绝。苏母当他思念晚秋,也不紧逼,只是三不五时便寻个姑娘来相亲,总是惹得苏陌哭笑不得。
这些日子,苏母倒是沉寂了下来,只是不知道做些什么打算。苏陌总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上午处理了公事,下午便可不来。
中午,苏陌背着手慢慢踱回家,一路上县民们都亲热地招呼苏大人。苏陌在百姓心中形象是极佳的,年轻英俊,气宇不凡,又是一县之首,不知多少家的小女儿暗自窥视着这空置已久的县令夫人一位。
苏陌回到家,还没进门,便见到苏母在门口喊:"那个小兔崽子,看回来了我不打断他的腿。"
原来苏尧又跑得不知所踪。
苏陌劝母亲道:"他到时候便自己回来了,无需操心。"
果然,午饭摆上了桌,苏尧便颠着小屁股跑了回来。
苏陌端坐在桌边等他。
苏尧仰头看了满桌的菜,然后挠着头道:"我还不饿,可以把饭菜带出去吃么?"
苏母正欲发作,苏陌便安抚母亲道:"让他去吧。"看苏尧板着一张小脸要做一本正经的样子,苏陌心底里不由暗笑。
丫环备好了饭菜装在竹篮里给了苏尧,小家伙兴冲冲的就跑了。
苏母抱怨苏陌太宠她了,苏陌却笑道:"这小子牙还没长齐就想骗人了,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拿这些出去做什么!"
苏陌顾不上吃饭就跟着苏尧去了,他其实在想,苏尧也许是善心要送饭菜给人吃。如果真是如此,当是好事一件才是。
小家伙跑得欢,哪里顾得上自己爹爹还在后面跟着。
苏陌看着他提着有自己半人高的竹篮,一路跌跌撞撞往城西走去。
县城不大,城西有座旧庙,常常有一些流落乞讨的人借宿。苏陌顿时心里通透,脸上微微泛出个笑容来,孩子内心良善,也不枉他多年来的教导。
看着苏尧跑进旧庙,苏陌便悄悄离开了,满足一下孩子的同情心也是好事。
苏陌本来以为旧庙那人过一阵子就离开了,可是谁知道苏尧天天往外跑,疯得不想回家。苏母跟苏陌抱怨过好几次,苏陌也听到苏尧睡着了还在喊:小灰来玩。
苏陌想,难道那小灰是只小狗?怎么苏尧还是玩不厌?
苏陌最终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看看,若真是小狗,便抱回来让苏尧养着好了;若是流落此地的乞丐,自己身为父母官,也想个办法给他安置了。
那天一早便下起了蒙蒙细雨。
苏陌传着惯常穿的青衫,打了把油纸伞,从衙门向城西踱去。远远的,雨雾在庙前连成一片薄幕,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苏陌走到庙门的屋檐下,收了伞,抬眼往里望去。在旧庙的一个角落,有个身影蜷成了一团,似乎还在发抖。
苏陌心里一紧,这个就是小灰么?莫不是病了?
苏陌两步踏了进去。
庙里弥漫着一股异味,不浓,却不好闻。苏陌想起在苏尧身上曾经闻到过几次,还被苏母一顿臭骂。走到那个人身边是,味道更为明显。苏陌蹲下去,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抱着头缩着身子,正在瑟瑟发抖。
"兄台?"苏陌低声唤到。
那人明显抖了一下,可是没有多余的动作。
苏陌担心他是不是发烧,病糊涂了。于是伸手想将他的身子扳过来。
当那人平躺过来,两只手无力的搭落身侧的时候,苏陌惊得坐倒在了地上,一向温和平淡的脸上仿若裂开了裂纹般,显出因为惊吓的恐怖。
那个人虽然满脸污垢,虽然消瘦见骨,可是那张脸苏陌却比谁都记得清楚,是陈静!为什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苏陌坐在地上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顾不上捡起落在地上的雨伞,失魂落魄的跑出了旧庙。
苏陌直到坐在了家里,还是觉得恍若在作梦般,脑海里茫然一片。
苏母指挥着丫环给苏陌擦干身子,一边抱怨怎么下雨也不知道打伞。
苏陌喝了一口热茶,才问苏母道:"小尧呢?"说完,自己都觉得声音在颤抖。
苏母道:"苏尧方才又想跑出去,被我拦了下来,现在在里面看书。"
苏陌将茶杯一推,起身道:"我去看他。"
进了苏尧的房间,看到他果然坐在桌前,只是没在看书,而是在打盹。
苏陌叹口气,摇醒了儿子,"要睡回床上去。"
苏尧揉揉眼睛,道:"爹爹,我要去看小灰。"
苏陌怒道:"不许去!以后都不许去!"
苏尧从来没见过苏陌发怒,吓得红了眼,道:"爹爹,你怎么了?"
苏陌道:"那个小灰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许再去见他,听到了吗?"
苏尧顿时委屈的扁嘴,"我喜欢小灰。"
推书 20234-01-20 :床伴————Y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