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艳————YI

对面那棵桃花，半骨朵，红色。
隔着半股墙，只看到头稍一点。树一颤一抖震着，伴随着这些颤动的还有少女欢笑的声音。墙下的李易诀听得痴迷了，每日去学堂之前他总会听听这声音。要是哪天能见见这府中娘子，要是能见上一面那真是死也甘愿。而他也明白即使是见了也不可能说与之相识。更别提他心里的那份奢念了，他只是一位普通再普通不过的私塾先生而这里面是宰相府邸。真是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自多情。
欢笑声还在继续，李易诀想起自己的事情叹息一声往右走着，刚提足看见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宰相府的表少爷米郇。
他刚要笑着上去问些平常问的话，米郇却在他先开了口。
"先生......您喜欢，您在这边做什么呢？"
李易诀呆了呆，他试图掩饰："没有，没，我只是过来看看桃花。只是，只是看看......桃花。"
米郇抬头看了看，里面的欢笑至今未止。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不相信或者不那么肯定的可以说是不相信，至少他在怀疑。
"先生......您还是先回学堂吧，小翼把学堂闹得很糟糕。"米郇看着李易诀，眼神时而往上时而往下总不离开李易诀的眼睛。
"诸葛翼？"诸葛翼就是宰相诸葛洪的九代单传之子他的得意学生之二，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教书也是因为这个小孩儿。李易诀急急地望前走，边走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早就开始闹事。他和谁闹事了？"
"先生，先生......"米郇急忙赶着却怎么也赶不上李易诀的步伐，只能连声唤着。
李易诀这才想起他一个成年男子的步伐是多么的宽，对于一个十二岁的童儿要追着他的步伐必然吃力；更何况米郇向来很安静不同于活泼的小孩。
李易诀放慢了脚步回头走了几步，走到米郇身边把适才的问题一一缓慢地问出来。
"他到底和谁闹了？"
米郇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诸葛泉。他们今天早上一到学堂......"
"你慢慢往学堂走，我先去。"李易诀果断道。
米郇还没还得及说什么，李易诀已经走出了他的呼唤范围之内。他的脸慢慢地低下来，其实他是想和......先生一起走。

李易诀没到学堂里面，在大门外就看见里面墨笔横飞。一看见自己尊敬的圣人像被他们抹黑时他顿时来了火，狠狠地推开门。沉重的木门撞在屋子里动弹反应不大，却发出了沉闷如钟般的响声。
"汝等住手！--"
为首的诸葛翼与诸葛泉皆停下来，最后一张砚飞过来正中李易诀的衣裳。李易诀看着青色衣裳上的黑墨印，许久他走到他一贯的位置上，俯首看着姿势各异的小孩儿。深叹一口气道："皆回到原座上。"
私塾里的孩子虽然都出身名门却因为当朝宰相诸葛洪在成立私塾时的戒言--对先生的态度有如面对宰相--而深有忌惮，所以他们都怕先生。即使这个先生从不会打他们也不会骂他们。
李易诀也不问原因，又叹了口气，淡淡道来："我给你们下道题，如若你们其中谁能将题在明日晨昏之前交上我即为你们掩瞒这件事--不然你们就谁给我把这张圣人像恢复原样，要丝毫不差。"他也不说他们不做这两件其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因为他们都知道。
诸葛翼不屑地看着诸葛泉，要是他解出那道题岂非是便宜了诸葛泉！可要是这件事被尊师重教的爹爹知道，他咬咬唇，那这件事可就不得了了；以爹爹一晚水端平的态度肯定是将他和诸葛泉都打五十大板，那对他来说岂非是冤枉死了！
不行，等下回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整治诸葛泉；再说，他--诸葛翼仰首看着不怒而威，虽怒犹亲的先生。他也不想先生这么为难。
"好，你们都把题目记下，记下后就可以回去解题；解出来的人寒食节我领他们去青郊，其余的人若是参加了这场纷乱者皆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抄写一遍。"李易诀的话刚完，下面意见四起。
诸葛泉好事之人，他又站出来言之凿凿道："义父大人虽然要我们尊师重教可也与我们说过--不可死学！"
李易诀淡笑着："你认为你现在是在学习吗？"
诸葛泉一愣，诸葛翼嘴角往上一扬。嘿，看他怎么出丑，这个时候还敢这样跟先生说话，真是不自量力。
诸葛泉却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先生？"
"你认为现在所呆的地方还像是个学堂吗？"李易诀有一肚子的火可他明白不能轻易的发出来，正这时米郇赶到。李易诀点点头让米郇进来然后悠扬地提高声腔："现在我出题目了--何山无石？何水无鱼？何门无关？何牛无犊？何马无驹？何树无枝？何火无烟？何日不足？何日有余？何城无使？何人无字？"
问题道完，李易诀看着下面还在笔记着的小孩儿们，心里感慨了声，这个学堂只有这个时候最像个学堂了。他左右相看却发现门阶下立一人，此人非他人正是宰相大人。
他颌首表示致意，宰相微笑笑离开了。李易诀心里苦笑笑，虽然宰相是个平易近人从不摆官威之长辈，却不是他所能攀。
孩童都散了，他看着屋子里的惨象无奈地摇头。最可怜的是他辛苦得来的圣人像，现在除了翻过来能看得出这原是张纸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他惋惜地将圣人像收好，回头来看见诸葛翼。
"你......还有什么事情？"
诸葛翼狡黠一笑："先生，我已经解出来了！"
李易诀笑了，他本来就猜出会是他第一个解出来的；对于这个小孩儿他也是十分喜欢。试想哪个夫子会不喜欢聪明好学又尊师的弟子呢！
"那说来听听。"
米郇悄悄走近听诸葛翼的回答，他不如诸葛翼聪明却也十分好学还十分乖巧。
"土山无石，井水无鱼，空山无关，泥车无犊，木马无驹，枯树无枝，萤火无烟，冬日不足，夏日有余，空城无使，小儿无字！嘿嘿，先生我说得对不对！"诸葛翼眼睛里透出亮光来，满心欢喜，他自认为解得很对。
"不错，过几日寒食我领你们去青郊踏青。"
"真的啊！先生，您可不要言而无信啊！"诸葛翼兴奋地叫着，抱着李易诀直跳。米郇震惊地看着表弟的动作，吃惊地看上去。
李易诀笑笑，学堂里就诸葛翼的年龄最小；虽然念了两年的书了还是小孩子的性子，一点没变。
"言而有信！"李易诀摸摸他的头，他想去换件干净衣裳。"孩子，让先生换件衣裳。"
诸葛翼皱了皱鼻子："先生，我已经十岁了！"
米郇拉过他："让先生先换衣裳吧。"
"那先生，待我给爹爹请过安就去您那边，您教我念书好不好！"
好学的孩子又怎么能让人拒绝呢？
李易诀点点头。

走出学堂看见了一群人，里外都是侍女，里面的人从发髻可看得出应该就是桃花园主人。发髻上插着一枝桃花，李易诀由此判断。他也怕自己猜想错了，往后退了退。
侍女们有人看见了李易诀，也晓得他是什么人，抿嘴笑了笑。李易诀觉得很是奇怪，却也没有说什么。
人走过去了，李易诀看见地上有一块手绢。他走近看着，发现白色绢帛上绣着一朵桃花。他心里想这应该就是刚才走过去的某一个人丢失掉的吧，想着丢失的人应该会回来拿就离开了。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只手绢，淡淡一笑。等小翼十五进国学里他就可以离开了，或许那时他就可以不会因为自己还在这边而想入非非。
或许离开也不能的吧，或许回司州守着娘的墓会让他有所沉淀吧。
回到他屋子后他拿着四书五经看起来，也就忘了还有人在等着他巴望着他带着出去玩。
每个字每个句的看，读的他短时间里忘了不愉快的事情。
直到米郇敲开了他的门。
看见米郇时他刹时想起他们的约定，歉意地笑笑："孩子，抱歉先生看书忘了去领你们进来了。快进来吧......"
"不，先生，小翼没来。舅舅让他陪他一起去了一位大人家，所以......"他羞赫着继续道，"我能请先生教我念书吗？"
李易诀失笑："当然。"

爱徒

米郇是宰相夫人弟弟的儿子，在四岁的时候双亲病故所以就来到了宰相府第。虽然宰相夫妻皆和蔼可亲，可米郇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出现寄居人檐下的怯意。所以比起诸葛翼李易诀更怜惜这个孩子，尤其是他比诸葛翼要笨一点。念了两年了，才刚刚读《大学》。
虽然他住在宰相府里，屋子自然地会有人打扫，可由于他怕别人把他的书弄乱了便提出他的屋子自己打扫。前年六月六头一次在宰相府晒书，他的书很多又恰巧碰到书刚放出来天就下雨。又急又心疼，这时有人帮忙着搬，那人就是眼前这小孩。
"先生......"米郇脸红着看着只有一拳距离的先生的脸，先生一进府他就听人说府里来了一位教书先生。他很喜欢念书，所以就很想去看看先生。他偷偷溜到大堂，看到一个陌生人，惊奇地发现这个人很像爹爹。虽然他也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可一看到他就觉得很亲切。
"哦，这句吗？这个是这样的意思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明白了吗？"李易诀看着米郇，发现他一脸迷茫，微微一笑又重新解释了一遍。米郇回神过来，先生没有发现他走神，窃喜后认真听着。
"现在明白了吗？"
米郇点点头，其实他不明白；因为他根本没有在听而是在看着先生。不过也没关系，回去问小翼就行了，反正小翼很聪明，他什么都懂。他吐了吐舌，正好被李易诀发现，他笑着。米郇一愣发现先生笑的是他之后脸红得更厉害了，六神不安地将手往身后摆。
"孩子......你头上有花瓣......"李易诀的眼神变得柔和多了，他捏起花瓣念着："桃花树上桃花人，桃花树下桃花魂。"
米郇念书虽然不太灵活，这句诗词他也不明白，可他听到了两对桃花想起他发现的那个先生秘密。他有点嫉妒。
"先生，您今天在桃园前呆了很长时间吧。您是不是很喜欢那棵桃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李易诀这才发现这孩子的眼睛是桃花眼。他微谔，笑笑："阿，是啊......很喜欢......"
"先生，您可不要离那棵树太近啊，那里是夫人的地方！"米郇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腔调中带着忌妒的口吻，李易诀愣了愣失声笑起来他摸摸米郇的头："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可爱？孩子？！米郇抬头看了一眼李易诀，他想起以前的想法。想让这个人做他爹，可就在刚才他却没有那样想，他只想这个人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心里也只有他。
他吓了一跳，挣开李易诀的手飞跑出去，弄得李易诀很奇怪。
李易诀看着花瓣也就没有多想莫名其妙的米郇，等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花瓣已经蔫了。枯黄色。他的心一下子冷了许多，可能就是从这开始他再也走桃园那条路走。而决心把心全部转移到书本上的他也发现了米郇的不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他问问题了。
这更让他不习惯，即使诸葛翼还是一如既往地缠着他问问题。
他主动地去问米郇有没有什么不解的，米郇却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李易诀都不知道寒食节那天该不该叫他一起去。
寒食节的踏青很快就来了，昨天宰相府就把火种给灭了。伙娘给了他一篮吃的用在今天踏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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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日天刚亮李易诀就醒了，没有缘由地就睡不着了。推开窗，发现有人依偎在门边。是米郇，他微微一愣，这孩子还是......孩子啊，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躲他但想到玩还是会一起去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蒙蒙亮，看米郇薄薄地衣裳怕是小孩受不住这冷；想及此他轻轻打开门将熟睡的米郇抱到他的床上。这孩子还蛮有分量的，看着这孩子纯洁的睡容李易诀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与乡绅王老爷家千金如娘私定终身被王老爷发现时他被逼背井离乡，带着他的爱人如娘。结果如娘在生产时因为无法请到产婆，在他的怀里离世了。要是孩子活着的话应该和米郇差不多大了吧......应该是叫米郇哥哥，或许还能听到叫他爹爹。
李易诀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小孩含着笑摸了摸他的头发，要是那个孩子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呢。是跟如娘相像还是跟他相像......当初他就是因为桃花而和如娘相识相恋如今却是人面不在，桃花依旧。
"先......生......"
李易诀听到米郇的一声唤回头来看，却是米郇无意识地一声唤。他笑了笑，这孩子没爹估计是把他当成爹了。
"先生！您在吗？"
听声音就知道是诸葛翼，李易诀起身去开门。诸葛翼小脸红扑扑地仰着头看着他，手里提拎着一只篮子；从其华丽的程度看起来应该是有很多食物。"先生！我们现在就去吧！"
李易诀失声笑起来："孩子，现在才卯牌下刻现在去不会太早了。"
"啊！现在才卯时啊，乳娘把我叫起来的，她说时辰不早了的呀！"诸葛翼一脸懊恼，他抓着头然后抬起头来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李易诀："先生，能不能让我在您这边呆到出去呢！现在要是再赶回去的话......"
"可以，你要是乏着话就到床上同米郇一起睡，等到了出去的时间我再叫你们。"李易诀微笑着将诸葛翼领进来，诸葛翼一听到米郇的名字皱了一下眉头，眼神也变了。不过李易诀并没有发现这些，他让诸葛翼蹑手蹑脚地进来为了不打扰米郇。
诸葛翼悄悄爬上床发现米郇是醒着的，他偷偷瞄了一眼在窗口看书的先生转过头来小声并带着狡黠地语调说："你骗先生，你没有睡着！"
米郇瞄了瞄李易诀压低声音回着："我本来是睡着了，刚才你敲门的声音将我吵醒的！你怎么会来的，先生怎么会相信你的话的，她怎么可能没有听你的吩咐就叫醒你！"
"哈哈......所以了，先生一点也不聪明。"
"好了，你这么早起来还是在这边睡睡吧，先生的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你闻见没？"
"嘿嘿，我早晓得的！"
"你，你什么时候晓得的！"
"嘿嘿，嘿嘿......不告诉你！"
"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不想睡了？"
"啊！"/"啊！"
两小孩子看着头上的李易诀，惊讶得合不拢嘴。李易诀微笑着："要是你们现在就已经不想睡的话，我们现在就往青郊去！""真的！"诸葛翼首先将被子掀开，跳下来穿鞋。
李易诀看了看米郇，微笑了笑："不想去吗？"
"当然想！--"米郇抢着回答，生怕谁要回答不。

风筝

青郊草地上，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坐的坐躺的躺，看着天空的风筝吃着他们的点心。
"先生！"诸葛翼兴奋地连声呼唤，"先生先生！你看，那只‘大雁'掉了！掉了耶！"
李易诀笑笑将一块麦糕放在诸葛翼的嘴里然后起身将脚边的纸大雁捡起来，这时不远处一立髻姑娘提拎着裙摆小跑过来。想必目标就在这"大雁"。
想着他往前走着，与立髻姑娘照面。立髻姑娘首先看的是李易诀手里的风筝其次才看他，看着他时立即捂着脸，看眼睛也看得出她的羞涩。
"李，李先生......能否将手中之雁归还与奴婢。"她一语道出自己的身份，李易诀看她娇小可爱之模样忍不住想到如娘。
"你是......宰相府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