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木荒[上]

作者:木荒[上]  录入:01-20

那少年却并未告诉齐槿他的名字,只说他姓楚。齐槿便也不问,只乖巧地唤他"楚哥哥",而他自己却是将名字和身世全都告诉了那少年,毫无隐瞒。少年初时得知倒是一惊,随後倒也并无异样,待他仍是如常。
转眼间齐槿已是十三岁。这一日,齐槿正坐在山下溪边与那已长成一个翩翩俊美青年的"楚哥哥"说话时,却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名锦衣少年,身後跟著一名小厮。那少年面容十分秀美,周身洋溢著一股高贵之气,见著齐槿,却是开心地扑了过来,大叫了一声:"哥哥!"
齐槿自也将那少年认了出来。只因那少年的面容与他一模一样,这个世上,除了他那孪生的弟弟齐瑾,又有谁能跟他如此相像,便宛若镜中自己一般?
原来齐瑾当年被留在王府,齐渊病好後,想念妻子,又兼随著齐瑾渐渐长大,容貌便渐渐显出与爱妃相像之处来,又想到先前之难过错全在被送出去的那个孩子身上,因而齐渊倒是对这个留下来的孩子万般宠爱。齐瑾便也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父亲的独子,小小孩子,虽有时候看著其他的官侯小夥伴都有兄弟姐妹,颇觉羡慕,倒也无可奈何。偏这一年,也是天意凑巧,无意中竟叫他自一个醉酒的老仆口中得知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双生哥哥,得悉了当年那段往事。齐瑾喜出望外,急欲一见自己的兄长,然而他也知道那兄长是齐渊乃至整个王府的忌讳,於是倒也并未明里提出,只暗中寻访当年哥哥被送往之处,得知後,便找了一个借口溜出王府,直往这山寺而来。
兄弟二人相见,自是分外兴奋,齐槿性子安静还好,只是微笑著紧紧握著弟弟的手,齐瑾却是紧紧地腻在哥哥怀中,开心地直叫"哥哥哥哥",然後又叽叽咯咯讲起自己的事来。他口齿本就伶俐,又兼长得可爱,更是甜美讨喜。连一旁的那楚姓青年亦笑道:"小槿,你这个弟弟可比你可爱多了啊!"
齐瑾歪头打量著他,见他一手搭在齐槿肩头上,不由孩子气地将那只手拨掉,扬头道:"你是谁啊?"
楚姓青年再次将手搭了上去,还故意将齐槿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笑眯眯道:"我是你哥哥的哥哥。"
齐瑾初认兄长,心下本是兴奋异常,他自小得齐渊宠爱,早已养成了个十分骄纵的性子,自己要的东西从来便要到手,而自己的东西亦从来不会给别人,独占欲极强。此刻见那楚姓青年对自己的哥哥如此亲密的样子,而哥哥亦只微笑著,并未拒绝,小孩子心里不由便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去的愤恨,当下恨恨拍掉那楚姓青年的手,将齐槿完全裹在自己小小的怀里,大声道:"哥哥是我的!"
楚姓青年哈哈大笑道:"好有趣的小家夥!"说完伸出手去在齐瑾气得红扑扑的脸上捏了一把。
齐瑾气得哇哇大叫,跳起来便要去打他,但那楚姓青年身怀高强武艺,又怎会让他打到?到最後反倒是他被楚姓青年抓住按在怀中,"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
这动作本来无甚奇怪,只因楚姓青年自齐槿小时便带著他,因而常也对他亲亲抱抱,不过是一种疼爱之举,齐槿自也习惯了,并不以为异。但齐瑾是金尊玉贵的小王爷,自小便被人捧在手心,哪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因而楚姓青年这一亲下来,却只让他觉得自己被人轻薄了,心下恨极,欲要打他,却被他抱住,无论怎样也挣不开,小孩子心下本自愤怒,这下更有一股无名委屈上来,当下眼睛一红,"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楚姓青年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放开。连一直笑吟吟在旁看著的齐槿亦是大惊,连忙起身上前。齐瑾一把扑进兄长怀中,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一阵,直到最後楚姓青年苦著脸又道歉又作揖地赔罪才破涕为笑。
当晚兄弟二人便挤在一张小床上同榻而眠。齐瑾初得兄长,自是死死地抱著哥哥不撒手。齐槿多年来身边无一亲人,此刻见著弟弟,自也是十分激动,更是对这弟弟疼爱无比。因而齐瑾虽只在山上停留了一日,但分别之时,兄弟二人都是十分不舍,齐瑾固是又要哭出来,连齐槿也是眼睛都红了,还是楚姓青年在旁妙语安慰了好一番,才让两个小孩子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自此後,齐瑾每年都会寻找机会上山来看齐槿,次数虽然不多,但二人兄弟感情倒是益渐亲厚。齐瑾本是任性骄纵之人,只在齐槿面前却是十分的可爱,虽不时也有任性撒娇之举,但却只让齐槿更加疼爱他,每一次见他来都是极为高兴,而每一次齐瑾去後都要暗自伤感好些日子。
齐槿十五岁这一年,那楚姓青年却是学艺而成要下山去了。齐槿分外难过,一天没有吃饭,只一个人坐在常与楚哥哥一起坐的那块溪边大石上暗自伤心。最後还是楚姓青年寻了来,将他抱在怀中好一番软语安慰,将他小脸上的眼泪一一吻去,又承诺以後一定每年都来看他,等他回去安顿好便来接他云云,这才让齐槿停住了眼泪,依依不舍地送了他离去。
此後几年,那楚姓青年倒果真每年都上山来看望齐槿。而不知是不是山外红尘渲染之故,齐槿只觉得他的楚哥哥似乎与以往有了不同,神色间虽仍不减飞扬,却是深沈复杂了许多。虽是如此,他待齐槿却仍如往昔一般,笑言软语,极为疼爱,每次上山都要为齐槿带来不少东西,虽然齐槿对那些金宝一类的东西并不锺爱,却仍是十分仔细地珍藏了起来。
日子便这样流水般过去。到得齐槿二十岁这一年,山上却迎来了一位极为特殊的客人──齐渊。
原来东苍与北朔相邻,几十年来时起干戈,北朔国力强盛,而东苍虽富有,但国人却多文弱,并不擅於作战。这一年,北朔又侵扰东苍边境,东苍军队虽暂时将其挡住了,但东苍此代皇帝齐晋昏庸懦弱,知晓北朔大军凶悍,生怕真被北朔攻入,夺了他的帝位,因而便急令臣下想办法。这时便有一名臣子提出"和亲"建议。齐晋采纳下来,当即便派了使者前去北朔。
却不料那气势汹汹的北朔军却真停了下来,那领军的北朔晋王燕沈昊倒也真答应了下来,只提出和亲之人却是必须由他来定。齐晋喜出望外,自是连不迭地答应。
却不想,燕沈昊所定之人竟是一名男子,且,正是广陵王齐渊之子齐瑾!
齐渊又惊又怒,自是不愿将爱子嫁入苦寒北地,况齐瑾是个男儿,又怎能嫁给一个男人为妻?无奈东苍皇帝齐晋令下,虽齐渊是齐晋之弟,却也无法违抗,但他却怎麽也不愿将儿子拿去和亲。而齐瑾知道自己竟被一个男人点名要他相嫁的时候,自也是跳脚如雷,抵死不从。齐渊又恨又忧,一时间竟似老了好几岁。
正在焦急之时,王府总管却是犹豫著献计上来:不如找人代替和亲。然後便提起当年被齐渊抛弃的双生儿之一。
齐渊闻计不由有些心动。他对那大儿子并无感情,如今能利用他救回心爱的小儿子自是最好。只是想到自己二十年前将他抛弃,而今却又让他代替爱子嫁给一个男人他却又如何能愿意?正自苦恼时,那总管却言道不用担心,接著便把几年前齐瑾找人问出齐槿被送往之地且每年出去看望齐槿等等皆说了出来,又道如此一来,兄弟二人必然是有些感情的,如今弟弟有难,哥哥会帮忙也未可知。
那总管倒是料得不错。齐槿深爱其弟,虽是父亲齐渊亲自上山来为当年之事向他道歉认错,哀求他帮忙和亲,他亦只是沈吟,但当齐渊言道若真让齐瑾嫁过去,只怕依他那性子,宁愿自杀也说不定,他便开始犹豫了。齐槿虽与齐瑾相处的日子不多,却是对这弟弟的性子极是了解的,只怕若真要逼他,他当真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来。又想到弟弟自小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又哪能过得了那种嫁入异国委身男人身下的日子?而自己自小被亲人抛弃,却是早已习惯了清苦生活,弟弟尚有父亲牵挂,而自己却是孑然一身,无人会念,便纵是代他嫁入异国老死异乡,也算是为自己所爱的人尽了最後一点力。
他禀性本就善良,二十年前被父亲抛弃,如今二十年後又再次被亲人放弃,心下虽自伤感失落,却也并不觉怨恨,因而虽未当场答应齐渊,心下却已模模糊糊有了决定。
而当晚齐瑾的出现却更是助他下定了决心。傍晚时分,齐瑾突然出现在齐槿面前,虽已是二十岁上的俊秀青年,却一上来便扑进哥哥怀中,久久抱著哥哥不放。他虽是并未言语,齐槿却知他必是心中惶恐害怕。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现今已然长大,再不是当初那个说哭便哭的小孩子,行事处世只怕自己根本不及,但在齐槿眼里,他却仍只是一个有点任性的孩子而已。
当晚兄弟二人同榻而眠。齐瑾仍像以前那样紧紧贴在哥哥怀中,却并不像以前那般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只是沈默著,然後突然问道:"哥哥,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齐槿吓了一跳,连忙道:"小瑾你怎会这样说?好好的,怎麽说起......"
齐瑾埋在他的怀中道:"哥哥,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齐槿愣了一愣,不知想到了什麽,微有些恍惚,没有答语。
齐瑾却是问道:"如果哥哥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跟他在一起,哥哥会不会难过得想死?"
齐槿一愣,随即却是明白过来,轻声问道:"小瑾......是有喜欢的人了麽?"
齐瑾点点头,低声道:"哥哥,我真的是好喜欢他,可为什麽,上天会那样对我......"语声中透著无法掩藏的伤心。
齐槿并没有问他到底出了什麽事,因为他想他知道齐瑾说的是什麽事,想到自己心爱的弟弟有了喜欢的人,做哥哥的自然是微有失落同时亦是开心,只是再想到那嫁往北朔的和亲......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难怪小瑾会这麽伤心......
他自己并不是不知情之痛,思之伤,深为明白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麽痛苦的事,哪忍让弟弟与他所爱的人就此分开?反正这个世上应该亦无人会惦念自己,如果用自己可以换来小瑾的幸福的话......
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弟弟抱紧,齐槿轻声道:"没关系的,小瑾,你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而他怀里的齐瑾却是微微一僵。不知想到了什麽,齐槿表情微有恍惚,因而没有看见那抹齐瑾看向他的复杂眼神......
齐渊再次出现在齐槿面前的时候,不待他言,齐槿已自微笑道:"王爷您不用再多说,我想过了,我答应您。"
齐渊自是大喜。齐槿亦是一直低眸微笑著,因而无人看见,那掩在那浓密睫扉之下的清澈忧伤......

 

槿色如伤5

静静的黑暗里,前尘往事一如流水,幽幽流过。
虽是如此,虽至如今,齐槿却仍是没有一丝怨意,没有怨过任何人,甚至没有怨过命运。
因为他深知,便是怨了,一切,也并不会有丝毫改变。
这些时日来,燕沈昊并未惩罚他,甚至没有来看过他一眼,就好像将他这个人完全忘却了一般。
有时候,齐槿也不禁想,自己会不会便这样在这黑暗中一直呆下去,一辈子?
其实,他倒也并不觉得苦。
毕竟,他从前那些日子,虽非在黑暗中,但那样的孤单安静,其实却也跟在此处差不多。
只是,想起那些自己惦念的人,却仍是不免有一丝伤感。
他的楚哥哥,他的弟弟,他的......他......
也许,那些他爱的人,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再见......
心下不是没有遗憾的。
齐槿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後却是在黑暗中静静地微笑了。
而正在此时,忽听"喀"的一声,然後便有低低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齐槿心下一凛,坐起身来。
一点微光照进,将来人的脸映得有些恍惚。
看清来人的脸,齐槿却是不由诧异,同时亦有一丝......失望。

莫轻羽将手中宫灯搁在室中的桌子上,看著齐槿,眼里颇有歉意,低声道:"对不起......"
齐槿不想他一张口竟是如此一句,一时倒是不由一怔,然後却是微微苦笑道:"我想你也是不得已的罢......"
莫轻羽面上浮出一丝诧异,看向齐槿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然後低了眸,轻声道:"无论如何,总归是我负你所托。"
齐槿道:"没关系。我并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
莫轻羽忽然抬眼看著他:"你对人总是这样宽容吗?"
齐槿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是宽容,我只是觉得,没有人对不起我,我自然也无须去怪任何人。"
莫轻羽目光古怪地看著他,然後却是微微一笑:"我想,我知道为什麽王爷会那麽对你了。"
齐槿一怔,不解地望向他。
莫轻羽微笑道:"因为你那种天然的从容善良真的让人恨不得要将它撕碎......因为,你实在太容易让人忍不住喜欢。"
齐槿愣了愣,随即笑道:"是吗?"眼中却是掠过一丝黯然。
莫轻羽并未忽略他的眼神,微笑著答道:"是啊,因为连我,现在都开始忍不住喜欢你了。"
齐槿再次愣住,然後却是问道:"你私自来这里,不怕被王爷发现麽?"眼里微微含了一丝担心。
莫轻羽倒是微有诧异:"你怎麽知道我是私自来的?"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说我来救你出去,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齐槿面上却并不现半分喜色,只静静问道:"为什麽?"
莫轻羽微笑道:"我刚才说了,我开始喜欢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期槿静静看著他:"你到底是什麽人?"
莫轻羽微微苦笑道:"我是什麽人,你还不知道麽......"抬眼向齐槿望过去,"你觉得王爷的男宠喜欢上王妃是奇怪......还是不配?"
齐槿摇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莫轻羽笑道:"好罢,随便你怎麽想......我只是想救你出去而已,毕竟,是我害你被关在这里。"
齐槿直直看向他:"你放走了我,就不怕到时候王爷怪罪?"
"怕啊。"莫轻羽一笑,"不过这时候却也顾不得了。趁著现在王爷不在,你还能出去,如若等王爷回来,只怕你就逃不出去了。"
"王爷不在?"齐槿心下微震,"王爷他......去了哪里?"
莫轻羽摇头,眼睛却是一直看著他:"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有属下传消息来说王爷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齐槿面色霎时雪白,身子不由轻轻晃了一下。莫轻羽连忙过去,担心地道:"你怎麽了?生病了麽?"说著手指便要搭上齐槿的手腕。
齐槿缩回手,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麽。"朝著莫轻羽略显虚弱地笑了一笑,"你走罢,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莫轻羽一怔,随即急道:"你知不知道王爷他......"
"我知道。"齐槿轻轻打断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用插手。"
莫轻羽静静看了他半晌,然後微微苦笑道:"连怕连累人的话也说得这样巧,你还真是让人不喜欢都难哪。"顿了顿,道:"既然你不愿走,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说完又看了齐槿一眼,然後提起宫灯,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莫轻羽忽然顿住,并未回头,清雅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来:"王妃不愿离开,是为了王爷吗?"
齐槿微微一震,并未答他。莫轻羽却也并不待他答语,只提著宫灯,衣袂飘飘,片刻间便已自离去,徒余了一室幽幽暗色,与那再次被黑暗所覆之人。

黑暗里不知时间流逝,待黑暗的室中再次晕起光亮的时候,齐槿只觉已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齐槿静静地望著面前的男人。其实这些时日来,无数次地想过再见到燕沈昊自己会是怎样,会是欣喜,会是恐惧,抑或是其他的表情与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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