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肖新学了凌迟之法,本是为陈金柯专门准备的,只可惜那老贼无福消受,只受了三十刀便吓死了,呵!好在你看来要比他结实得多,这个大礼便送给你吧。"羽飞轻使眼色後,径自离开,只留得暗道里声声凄厉,回音不绝。
夜深露重,庭院内的桃树是自浅酌楼移来的,此时枝上却已空无一物。秋风渐寒,紧紧身上的衣衫,羽飞轻抚秃裸的树枝。
不知大漠此时是怎样一番光景......漠,你居然如此的不爱惜自己,又置我於何处呢!卓鸥......卓鸥又是何人?
已是凌晨时分了,别人酣梦正浓之时浅酌楼内却是一片人仰马翻。
"人找著了麽?!"时青一撩衣摆,重重地坐在了木椅上。
"楼主,城内已被兄弟们翻了两翻了,估计......人已不在京城了......"
嗤地一声,酒杯被时青捏得粉碎,"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
"还有,四角城门各个出城的门路都已经查过了,酉时後并无人出城,想来文公子早便......出去了。"堂中的人有些惶恐。
时青斜眼觑著那人,脸上带著薄凉的冷笑,"好啊,看来你在楼里很尽职啊,那麽到宇文那里去吧。"
一听到宇文二字,堂中的大汉一阵战抖,腿软了下来跪在地上。
林溪轻步走进屋内,看了眼地上跪著的大汉,也认认真真地跪了下来,"大家夥儿自早上便没见到文儿了。"
看到林溪恭敬地跪著,时青满腔的气愤心痛越溢成了难看的讥诮。
门!的一声响,一个劲装青年风尘仆仆进来,"主子,已探听清了,文少爷正午自西北偏门出了城,独身一人向北去了。"
闭上眼,时青细细的抚著扳指上的花纹。良久,长长一叹,时青轻道,"去吧,叫宇文打点一切,下午就动身。"
青年疑疑惑惑,欲要再问,见时青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终打住了话退出屋外。
屋内顿时陷入了难看的沈寂,时青闭目不言,林溪便也垂头恭恭敬敬地跪著。
"还跪著做什麽!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楼里的事就先交给你了。楼盘地契的交接继续,公子们的安顿也别再拖了。"
"你要去西疆麽?"林溪心一跳,也不知为何话就这样出了口。
时青只微微睁了睁眼,林溪却已看清了那眼神中的警告。起身,向门口走去,缓缓的,缓缓的阖上那最後的一扇门。
那人,依然清俊儒雅,狐狸的狡猾不减,野狼的凶残却渐渐浮现,有一种什麽无法挽回了......
第十九章
急著出城,急著离开,急著找寻,文儿一口气赶了十几里地,到夜里才发现错过了宿头。山地里异常荒凉,四周围静得人心慌。明月高悬,树影婆娑,不觉景美,反压抑的人要崩溃。
文儿望了眼山腰破损的小庙,庙前的断木在风中吱呀呀作响。心中一慌,文儿忙转头急奔了几步,绕到了山後,心仍然咚咚地震价儿响。忽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恐惧著脚步却已移不动了。倚著树干慢慢蹲下身来,埋首膝间,心中委屈地一遍遍叫著,古月哥,古月哥,古月哥......这样子叫著,想著,渐渐的心里融入了阳光,身子也不似先前般痉挛。那种神奇般的力量却让文儿心慌的甜蜜起来。
忽然自树丛中跳出两个人,文儿惊吓著跌倒。对方手执钢刀,身形彪悍。
"交出身上的财物,大爷便留你一条命。"
文儿身形瘦弱又无武公傍身,见此情景止不住地打颤。如此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连鬼影都不见一个却偏偏遇著了打劫的。光影绰绰,黑影忽地罩下来,一把冰凉的钢刀架在了肩上。文儿不禁抱紧了包袱,虽说钱物是身外之物,可若没了银子,自己又如何才能到达遥远的西疆,又如何才能见到古月哥!这唯一的保证是如何也不能交出去的。
见文儿紧攥著手中的包袱,强盗嗤笑,长臂一捞便将包袱夺了过来。文儿心中一急,也不顾那柄寒光流转的钢刀,起身便朝抢了包袱的人扑去。那人一时不防被文儿扑了个正著,两人骂骂咧咧将文儿扯开,拳脚便招呼了上去。
不料文儿不知躲闪,反迎了上去,眼中只装著那个半瘪的包袱。
埋伏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却遇到这麽个疯子,二人被纠缠不休,心中顿起了杀念,钢刀一举便要砍下来。
忽而一阵马蹄声,大路上几匹急马驰来。趁著强盗发呆,文儿瞅准了包袱便是一跳。
手中一空,强盗回过神来,见包袱又被文儿抢去,大骂一声,"奶奶个熊!"挥刀一砍,已是风声虎虎。
"何方贼人?竟敢在此作乱!"
随著一声高喊,长鞭挥来,强盗手中再次一空,钢刀已被卷走。
三匹马,红缨落落,竟是传递要紧军报的官差。可马上之人却不作官差打扮,而身著土黄的边疆军装。
"既是土匪,也没什麽好说的,杀了便是。我们赶路要紧。"另一人道,说著手起刀落,裂帛般的声音一响,两个强盗便应声倒地。
先一人见他说话便把人杀了,要出口的劝阻又生生咽了回去。可怜两个强盗连最後的想念都没有,就立毙於刀下。暗自摇头,这里不是战场,如此草率地解决人命终有不妥,况且是在京城郊外,天子脚下!转眼看唯一的目击者,少年似乎也吓得不轻。
"小兄弟,你这是赶往哪里,为何如此晚了也不投宿?"
文儿面色铁青,从未见过如此骇然景象,老老实实作答,"我,我要去边疆找人,错过了,宿头。"
当先那人点头,又试探著问道,"是找亲人麽?边疆那边正有战事,小兄弟何必过去凑那个热闹。"
"我要找古月哥......我一定要去找他。"
见文儿说话痴颠,那人不禁摇头,只是这古月二字却恁的熟悉。
"古月?小兄弟所找之人是姓古麽?"一直未曾开口的第三个年轻些的问道。
"不,他不姓古。"文儿无措的摇头,被如此盘问心中也慌了起来。
第三个年轻人看看前面二人,轻道,"莫不是找定北将军吧?"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一惊,前二人不禁想到难道是将军在"那个"地方时的名字?
文儿却是猛地抬头,"对,古月哥,不!夕漠哥确实做了定北将军。"
闻言,那马上三人惊奇之下,面色都亲和了不少。
"原来小兄弟是将军的故人!我们都是将军麾下的亲信呢!竟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才那杀人的黑脸大汉此时笑著,却也不再那麽可怕。文儿稍稍松了口气。
"小兄弟似乎不会武功,这一路凶险不少呢。"第一人说道。见文儿听了此话,眉头轻蹙,心下了然,"小兄弟既然是找将军,不若和我们一起,待送了军函,一起到汾都去吧。"
文儿一听又要回到京城,立马摇头拒绝,自己这一离去是再不能回京的。
"谢大哥好意,越文心下焦急不想再耽搁时日了。"
第一人见文儿拒绝,想他或有苦衷,不欲勉强,可他是将军的朋友,如此孤身一人手无缚鸡之力,实在让人担心。
"小三,你送这小兄弟回营吧。军报的事儿我和老黑就够了。"
第三个人也不多说,直接告了辞便叫文儿上马。毕竟是将军的朋友,自己平日对将军又多敬爱,能为将军做些什麽,心中是只有愉快的。
望著二人远去,老黑二人又奋马疾驰向京城。
天边隐隐泛出了灰白色,御史府邸。羽飞轻轻阖上手中卷轴,轻呼口气,面上渐渐的渐渐的浮出一丝笑颜......
墨衣呆呆望著,一直认为主子是个不近人情的冷血之人,虽豔丽无双却又冰彻心肺,此时上面那人恍惚的笑容,仿佛千年寒冰下消融绽放的一朵红梅,高贵并寂寞著,美豔却又清冷著......如今才明白那豔绝京城、令无数公子轻裘尽折腰、王孙贵族趋之若骛的传言确实氤氲而真实的存在过。
天朝之威,朝堂尽显。百官禁言,唯天子翻阅军报时轻微的沙沙声,挠的人心痒痒。
"西疆连连告捷,古邑提出求和,战,或不战呢?诸位爱卿有何提议说来听听。"燕甬看向众人,眼神中却没有丝毫起伏。
不知皇上心意,一干大臣左看右望,唯唯诺诺不敢回答,最後都悄悄瞅向了季御史。羽飞任无数双眼珠在自己身上溜来溜去,张扬故我,只是不做声。无奈之下,魏丞相试探著开口。
"百年来古邑大燕冲突不断,此时正是第一次大燕久居上峰,论理应当乘胜追击,只是师出无名,况且古邑与姚国已结为姻亲,战或不战实是关系重大。"
魏丞相避重就轻说了等於没说,燕甬面上隐隐的带著讥笑,细看却又了无踪迹。
魏麟见状,瞥了父亲一眼,心中不快。站出来道,"臣以为,宜战不宜和。天鉴圣意,这两年大江南北无处不丰登,国库充溢,我国将士又英勇无双,连战连捷,如此良机,何乐而不为?至於出师之由,燕古两国向来纷争不断,彼盛我衰,彼存我亡,古邑既可以以公主之题无理取闹,我国又何必谨从君子之风,去适可而止呢?"
魏麟朗朗而谈,别有热血在其中,一时朝中年轻之士无不跟随,纷纷唱响。更有一些位低却武士出生的臣子摩拳擦掌,就等皇帝一声令下,便要请缨出征。夕漠将军边疆之事早已成为众人心中的传奇,多少人丛生嗟叹渴望一睹其风采,若能并肩作战更是不枉此生!
魏麟见效果显著,心中得意,不禁看向送军报而来的两位副将,渴望更多支持。却见二人面上不仅不见喜色反覆寒霜,其中黑脸大汉更是一脸怒气。
正当下面的人争得热血沸腾之时,燕甬轻挥手臂,身後一太监手捧托盘上来。
"打开。"
太监依言将盘中白娟一抖,三丈白绫鸿飞雁舞,落地,尽遮金堂辉煌!绵延不绝,却是战场实景之绘,遍地杀伐血腥,哀鸿遍野!老弱妇孺,伤残童小,在刀剑之下无所依托无所避及!败军者面露绝望,战胜者亦无喜色,尸凉骨寒,荒草离离......耳边仿佛充斥了金鼓之声,杀喊之声,马蹄过处只踏出荒骨堆堆,战过之处只留得殷殷草长!
朝堂之上多是纸上谈兵之人,何曾见过真正的战场!偏偏这娟画栩栩如生,硬生生展示了一场人间地狱,不少人面目惨白,更有甚者便欲作呕。可这画不仅不让人生厌,反透出无尽的心痛和无奈!一边抗拒著不忍见此惨寰之事,一边又被画中的悲凉伤痛所吸引,看著看著竟也似有了切肤之痛,眼角拼命地拉锯著,酸涩入肺。画中手笔劲透绢帛,丝丝缕缕......恨意猖獗!
"众位爱卿意下如何?"燕甬平平直叙,却让人有叹息的感觉。
而此时,文官固然骇的面色惨白,武官却是见怪不怪,有人认为此画夸张不实,亦有人触动心弦,不论如何,却是齐齐禁声,不敢妄揣圣意。
"臣以为,宜和不宜战。"声音轻淼,却是御史羽飞。
"哦?何解?"燕甬看向羽飞,眼中方有了些意味。
"古邑现下虽处於下风,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目前还非我图北之时。况且,此和不过是权宜之计,和无久和。我国若逼得紧了,古邑奋起一战,则惨胜亦是败。而观此画,微臣以为,我军所需乃是修整和赏赐。一味作战,恐军心疲惫。"羽飞说著已是深揖到地,竟算是求情了。
魏丞相垂首感慨,此子确非池中物啊。s
燕甬眼中亦出现赞赏之色,"爱卿言之有理。既如此,此次谈和就由爱卿负责吧。明日即可到汾都。"
汾都,西疆呵!燕甬叹息一声,望著眼下一干重臣,却渐渐化作了那一个清瘦人影。那样一个堪堪脆弱的人,却做了这麽久的将军,一个成功的将军......命人收起地上白绢。这样的画,这样的心思,也就是他了......
也是这样的秋日,这样的寒凉,那个人清浅寂寞,书房作画宛若秋絮盈握,庭院舞剑又似冬枝堪折......
一年了......消息军报频频传来,却总想不出他沙场上的模样!
悲情者云,一处相思,两处闲愁。而燕甬,又算做什麽呢?
第二十章
曾经的岁月悠悠的像是伏尔加河底曼妙的水草,又像是江南绵绵的惆怅细雨,雨中的烟锁重楼。而如今,沙场一日,红尘千载,日子在剑鞘的一张一合中,如流沙倾泻,粗旷的让人来不及舔舐伤口。
竹笛尚有了裂痕,情感可能依旧?
夕漠轻抚著笛身裂纹,渐渐的,常年拿剑早已沈稳如铁的手指,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深夜无寐,卓鸥瞥到月下一人,绕过枞树,却见竟是夕漠。卓鸥独自沈吟,并不欲上前。仰头望天,月圆思乡,不过寥寥。
夕漠送笛入怀,抽取一叶还算鲜嫩的绿叶,呜呜咽咽吹奏而出。
曲声本自婉转悠扬,乘叶而行,却变得呜咽生涩,凭空多了些金铁尴尬,竟是悲凉莫名,荒凄不堪。听得人心尖儿也泛起酸来。
卓鸥盯著夕漠的背影,若有所思。夕漠虽说与大家关系交好,跟士兵也亲近,看人时眼神虽然真诚,确总是客气,便是再熟悉,他身上的那种距离感也巍然不去。对每个人都真心相交,却独独对自己的事闭口不提。三军之将,负担也好压力也罢,抱怨也行委屈也可,所有所有顶多只是一笑而过,看似柔弱好欺,实则坚忍不拔。而这样一个人,最多的是让人感觉不食人间烟火,自心别有洞天。
此时,耸肩微抖,伤情吹奏之人,这一地的落叶枯黄,凄迷哀婉可才是他内心独白?
草叶簌簌,有人踉跄而来,"将军!呃──辅政大人!我等刚刚自漠贼手中救得数十商人,都是大燕的百姓,意图穿过沙漠到古邑贩货。"
夕漠回头看到卓鸥,心惊,一时大意,竟没发现有人。
卓鸥却是无事一般,自自然然说道:"这事又不是没遇过,按常例办就是了。查明了不是奸细就好。"
来人支支吾吾:"这本没什麽,只是其中一人吵著要见古月......"抬头偷望一眼夕漠,续道,"後来又说要见将军,还说认识宋家兄弟和老黑。"
"那人叫做什麽?"卓鸥问道。
"越文。"
夕漠一听这二字,慌忙忙转身就走,反愣住了卓鸥二人。
一入大帐,地上跪满了作大漠裹服的百姓,个个却是血污风尘遍身。夕漠张眼一望,便见到一个瘦弱的少年身形。恰这时,越文也看到了夕漠,不管旁边架了刀看守的士兵,站起来便朝夕漠扑去。夕漠心惊,伸手入怀,拿了什麽便去招架,打开几柄刀剑,方护的越文无恙。
越文扑了个满怀,委屈而幸福的哭将起来。夕漠看著手中断笛,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文儿留在了军营。夕漠渐渐得知文儿是独自出走来找自己,後来遇到了送军报的宋氏兄弟,更有宋三护送,却在大漠边境一个村庄遇到了漠贼大肆抢掠,两人走失了。而文儿继续北上时遇到了一队商人,有好心人拉他做了伴。由於连年的征战,古邑和大燕久不通货,其中利益飙升,便有商人禁不住诱惑冒险穿越大漠谋取暴利,却不慎被漠贼盯上。
文儿与他们随行吃了不少苦头。夕漠最是明白,浅酌楼的小倌从小便不比常人,为了保住少年的体型与细白的皮肤,从不做任何粗活与有伤发肤的事情,个个都比一般人要羸弱得多。自己不过是幼时习过一些武艺,又因著心中的执著坚持了一路走来,但是文儿却不必这样......
看著文儿累得熟睡的脸,隐隐带著笑意的香甜,夕漠无声感叹。边疆军营生活艰苦,文儿这样的身体性格,又怎麽受得了!已经三四天了,看著他努力地融入这里,抢著活干,事无巨细打点一切,也不管自己是否承受得了,活做不多,倒是时常带回来大伤小伤的,遮遮掩掩不欲示人,可是又瞒得了谁呢?起初大家不过当他是将军的故友,客气帮忙,後来看出他久留的意图,又都不咸不淡,而如今金诚所至,人人但凡见他做事总会上前帮忙,更有不少人言辞闪烁竟是要求自己留下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