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故事————幸福的苹果树[上]

作者:幸福的苹果树[上]  录入:01-15

三个女人陆续走过她的身边,辛然没看见她们一边走一边交换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有了然于心的默契,有不屑一顾的轻视,还有剑拔弩张的敌意。
第二天,她被台长叫到办公室,很严肃地把她昨天做的方案递回来。台长对她说:"小辛啊,年青人有冲劲是很好,但是也要注意和团队的合作关系。你看你的方案,完全没有和另外三人商量过,但她们三个的方案明显是充分沟通过了,相互是一个整体。这样就没办法,只好你改了,其实你的想法挺有新意的。小辛,要干好工作,首先要学会做人啊!"
那时她真是年青气盛,干脆就和台长说:"台长,我不改。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好,就换人好了。这些人我也没法合作,我不参加这个项目了。"
电台后面有一条小径,那时候正是紫荆花瓣飘飞的时节。有时候一天下来,满地的落花随便用手一扬,就能扬起漫天花雨。但那天辛然一个人在树下哭了好久,也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一句,落花飘红只让她更倍感凄凉,让她心灰意冷心生退意。后来,走过小径的季扬停下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那天还下着微雨,季扬等不到辛然的回答,也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后来她不哭了,看看自己,看看季扬,都是一身的微湿,一身的紫色花瓣。他俩都忍不住会心地微笑了。
在那以前季扬几乎从来不和她说话,他总是沉默的,超然物外的,是电台群居生活中的一个特例。辛然挺吃惊的,没想到季扬有这样感性温存的一面。有一本言情小说上说,当一个女人内心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要说是个男人,就算是阿猫阿狗来关心关心她,她也会爱上他。
但季扬可绝对不是阿猫阿狗,季扬有才华,也有帮助别人走红的能力。本来就是两个挺孤独的人,再见面就难免会点点头,寒喧几句。她渐渐也知道季扬写诗,写小文,写歌词,少女之心,充满了仰慕。季扬为她写了第一首歌,拿去打榜,一票走红。
决定唱歌,她就倾尽全力。她不像柏原,唱歌不过是玩票,她一旦下定决心,就是破釜沉舟把自己逼入死路。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同样是身兼两职,在柏原就是多才多艺兴趣广泛,在她就是好高骛远不安心工作,她一气之下辞掉了公职,不相信自己拼命地干不能找到一条出路。
飘泊了两三年,最难看的是那些人情冷暖。她经常去做那种陪酒的小姐,不是驻在酒店里的那种坐台小姐,而是陪伴有头有脸的人出席各种应酬场所的交际小姐。顶着歌星的名字,不像三陪小姐这么低级,又是一个没有任何嫌疑和危险的身份。脸蛋姣好,风度又佳,谈吐举止绝对能拿得出台面。她在酒席上负责向主人有求于他的那个重要人物频频祝酒,撒娇不让想提前退场的客人离开,死缠烂打非要对方答应参加下一次的某个活动,诸如此类,她就负责干这类事情。再难缠的客人,也架不住她的笑脸,再绷得紧紧的脸蛋,最后也得被她扭得放松下来。
那些人,表面上拿她当朋友,可是背底里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交际花算是褒义词,有些直接叫她"那只鸡"。一接电话,开口就是"靓女,今晚到XX来帮哥个忙!"连商量都不带一句的。圈里的人都羡慕她有如此强大的关系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张网里头,都是些什么烂鱼臭虾。
她终于遇到了于英明。于英明的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虽然早就退了,但余威仍在。于英明目前是新世界影音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那一年的年度颁奖礼,他们公司是主要赞助商,于英明用他的势力及财力,送她扶摇直上,登上事业的顶峰。这两年,她一直等待着于英明厌弃自己,可是,他好像仍然没有打算对她放手。不过,再过两个月,她和新世界的合约就到期,那时,她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而她的内心里,则是越来越荒凉。因为她在歌坛越是出名,季扬也就不可避免地离她越远了。
左右手
7 柏原
从那天起我不辨前后
从那天起我竟调乱
习惯都扭转了
呼吸都张不开口 (《左右手》)
柏原到自己楼下的时候,竟然看到韩杰在楼下等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保温瓶。他狐疑这厮到底是乘什么交通工具来的,速度快成这样,可同时也还是有点感激;如果不是真心地关心自己,那人根本不可能在夜半三更,提着保温瓶冒着寒风等在他楼下。
他歉意地对韩杰笑了一下,和他一起走进自己的公寓。韩杰对他说保温瓶里是他今天让工人炖的燕窝,最润肺清火的,"如果今天不看你喝下去,我一定会睡不着的,"韩杰低声说,同时从厨房的消毒碗柜里拿了一个玻璃碗,倒出燕窝放在柏原面前。
其实柏原的太阳穴还一直突突地跳着痛,但心里的空洞却无端端地减少了很多。他觉得有一点内疚,在韩杰苦苦等待自己的时候,还那样吼他。他只好再次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今天节目出了点问题,正好我也有点不舒服,头疼的厉害,不是故意要和你发脾气的。"韩杰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很温柔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对我,你永远不用说对不起。快喝吧,你肯定也饿了,晚上吃太油腻或者吃太饱都不好,这个正好垫垫,又不影响睡眠。"
柏原吃完的时候,韩杰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洗澡水。他也和季扬一样,每天都得泡泡热水,放松情绪。电台的工作压力不小,他们这种热门节目,更是成天提心吊胆,就怕某一天听到收听率下降的报告,外表风光,其实内心很紧张。
韩杰有一个好处,从来不强迫柏原配合他的生理需要。遇上柏原没情绪,他们甚至试过一个月都没上过床。柏原不去找韩杰,韩杰就来找柏原,但即便是两个并排躺在床上,他也不强迫柏原和他做任何事。
为这一点柏原很感激,也是他深信韩杰真爱自己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有一句话这样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他们的圈子里,对这句话更是奉若神明。遇上重视自己的感受、愿意为自己克制需要的人,柏原觉得到底老天还不算亏待自己。一年前,他和韩杰正式建立了一种稳定的关系,像恋人一样,认真地交往起来。柏原外表看起来豪放随便,但骨子里却很认真。和韩杰在一起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和任何其他的人交往过了。
韩杰是个小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说有钱远远比不上柏原认识的那些真正的地产大鳄或者金融寡头。他五年前,借助他一个在政府担任要职的叔叔,拿到了广州郊县的一小块地,这两年趁着房价飞涨赚了一点钱。目前,他主要的事业都在郊区的一些小地盘上,正在想办法找路子,想进一步拓展拓展事业的规模。柏原也为他搭了不少相关的政府的线,真心诚意地想帮他开拓自己的事业。
说起他俩相识,那是在两年前。韩杰的公司要举办业主的新年酒会,托朋友的朋友请一位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撑撑场面,请到了柏原。
那天柏原穿的是很正式的黑色西装,得体的剪裁把他挺拔修长的身躯衬得越发无懈可击。酒会开始前,韩杰正在会场忙碌着,看起来不像是个老板,倒有几分像个打工的,顶多算个中层干部吧。柏原向他迎面走来,很有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很小声地问他韩总在哪里。
韩杰有点惊为天人的感触。他没见过太大的世面,骨子里还有一些小城市的局促,他小心奕奕地隐藏着自己性向的秘密,甚至还有一个女朋友。可是,柏原出现在他面前,声音里透着一种磁性,标准的普通话,优美得像唱歌一样。
然后,那天所有的时间,他的眼光都没有离开过柏原。柏原主持结束的时候,他特意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说,"辛苦了,快润润嗓子。"见柏原坚持不吃饭,马上就要走,他还殷勤地送到了停车场,顶着烈日,看着柏原的车子消失了踪影,才回到会场的。
柏原压根就没对这个既无形象,又无风度,更无实力的小老板留下任何印象。可是从那以后,每个甚至无头要紧的节日,他都会收到韩杰寄给他的贺卡,里面总能有一两句让他感动的文字,那些句子与爱情无关,倒像是两个老朋友在交换人生体悟,很让柏原记住了一些。
后来,他俩再次在一个酒会上相遇。那次酒会规格高得多,在广州市最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举行,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上层人物。柏原被几个政府高官地产巨富逼着喝了很多酒,自己知道要坏事,就偷了个空子离席,到洗手间用手抠喉,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他知道自己还得挺住,当场的那些人物,得罪谁都是灭顶之灾。吐完了,他撑在洗手台上洗了把脸,正看着自己青白的面孔生气,头突然晕眩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就歪向一边。这时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男子,虽然其貌不扬但也算风度翩翩,适时地扶住了他。
那男子扶着他到了洗手间外面,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扶他坐下,递给他一杯已经准备好的热茶。他小心地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柏原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再也没搭理他了。他休息一会儿,想站起来重新回到那群人中间去,准备再喝。却被那人拉住,递给他两块小点心,"垫一垫,你空腹再喝,很快就会醉倒的。"
柏原只来得及把眼前那个人看清楚而已,就又被拉着回到了会场的中心,又是一轮猛喝。幸好一直到几位重要的人物退场,他还保持着神志的起码清醒。走到停车场,他就吐开了,一直吐到眼冒金星,全身有了虚脱的感觉,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男人又出现在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回到了酒店,开了一个房间,把他架到了房间里。
柏原那天对于自己如何进了酒店的客房,如何换掉了吐脏的衣服,一概没有记忆。只是那天醒来后,桌上留着的一张纸条,写在纸条上的名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名字是常常出现在贺卡上的名字,叫韩杰。

多得他
8 张达
在世界我最软弱
所以需要他相拥
多得他给我勇气
真的要 多得他(《多得他》)
今天季扬回来的比往常要晚一些,虽然没说自己困,聊天时却不时的打个哈欠。张达心疼他近来工作压力很大,泡澡时给他搓背,上床后还接着给他按摩,却不想一会的功夫季扬就睡着了。温柔的给他调了一下姿势,再盖好被子,发现季扬的嘴巴微微的嘟起来,似乎是不满移动了他。张达有些好笑又好气,却突然想打喷嚏,生怕吵醒季扬,连忙捂住嘴巴憋住,硬是撑到阳台还不忘带上门。风从远处的江上刮来,一阵紧似一阵,带来了潮湿的寒意,把白天阳光的暖意通通淹没掉了。只穿着睡衣的张达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赶紧又回到房间里。
季扬睡得很沉,自己不小心带进来的风也没有吵醒他。突然竟觉得有些隐隐的失落。
有时觉得自己真的过于矛盾,比如此刻,在台灯暗淡的光下看着季扬微微带笑的睡容,知道他必是在温柔的梦乡里,或许其中还有自己的参与,设想了可能的画面,心底不免的荡起了甜蜜的感觉。偏偏不一会又觉得有些生气,因为自己很困但翻来覆去却无法再入睡。他觉得这个时候,季扬应该陪他说会话,安抚一下他因为他上午开玩笑的故事而毛躁起来的心。
季扬突然伸出长手搂住他的腰,张达以为季扬听到自己的抱怨醒来了,却不想他仍是闭着双眼,嘴角上扬的弧度是更高了些。张达便知道他并没有醒,但他的笑容放大在自己的面前时,心又不听话的跳得一下比一下还紧。自己竟然能走入这个人的生活里,真的象是一个美丽的奇迹。奇迹开端那天的细节,又一一闪现在自己的脑海。
张扬记得还是陌生人的柏原在大街上拉自己的情形,他当时觉得特别的恐慌,像是心底那见不得人的秘密会随着这拉扯泄漏一样,他下意识的大力甩开柏原的手。那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解甚至受伤,张达想解释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愣了一下还是转身就走了。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拉他的那个人叫他,季扬。其实后面的话张达都没听清楚,但是季扬两个字却让他的双耳捕捉到了。
张达停住了脚步,转身发现柏原跟上了他,便跟着他到了采访车并回答了采访的问题。接着他径直的走到季扬面前,问他,那首歌,是你写的吗?不爱我的我不爱?
看到季扬点了点头,张达就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他得去找林海,他觉得林海对于那个男孩是可以解释的,他还是想相信他,虽然那晚过后三天了林海也没来找过他。三天以来吃不下睡不好魂不守舍的张达不再去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懦弱的,他只知道林海让他知道原来他也可以有爱情的,他想守住自己的爱情。
"达达。"季扬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把张达拉回了现实。张达的双手抚上季扬的脸,闭眼感受他的存在。还好,那天晚上,在他觉得人生最灰暗最脆弱的时候又让他遇到了他。
林海走了,一声不吭走掉的。门没锁,张达本以为他在家,敲门时门就开了,然后他发现,屋子是空的。
"林海三天前就搬走了。"张达忘了是他自己去问房东的,还是房东看到自己后主动告诉自己的,他甚至不知道他怎么走出去的。他觉得街上的人比往常的多很多,也乱很多,吵很多。那天还特别多人向他问路,可是明明那个地名他知道的,他却怎么也答不上来。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那些路人很快就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张达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有时也会遇到死胡同,他就掉头重新走另一条道。后来还应景的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一点也不像十一月的雨。行人好像是随着雨瞬间消失的,雨哗哗的下着,张达觉得世界终于安全了。他还在不停的走,他一点寒意也感觉不到,他觉得心脏被很厚的冰封上了,他得不停的浇水获得温度来溶解它。
后来他走到了一个大商场,然后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喂,但他并不确定是不是在叫他,而且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如果停下来,他就再也没有办法走下去,甚至无法站立了。突然就有股力量拉住了他,他回过头,使劲的抹了抹眼睛里的水,才看清了来人是,季扬。张达想笑一下,可笑容还来不及展开,就突然瘫软下来,在他失去所有的知觉之前,他记住了季扬那时焦急的表情还有他紧急抱住他的手臂的温度。
其实,当张达被放到医院雪白的病床上的时候,心里特别的恐慌。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说,不要把留在冰天雪地里,太冷了,他一个人无法承受了。可没过多久他又觉得有火在他的体内烧起来,烧得他浑身发疼,可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变成灰烬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变成了冰块,全身各处都发出咯噔咯噔的冻结声。冷热交替着不停的折磨他,不停的摧残着他的意志。可他总是能看到林海的身影。林海明明看到了他的痛苦,却总是笑笑然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他想留住他,却依旧还是不能发出声音,然后眼见着这冷热因为他的离去而瞬间极限的转化继续折磨自己。
张达是第二天晚上才醒来的,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到双眼通红,胡子邋遢的季扬。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却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张达醒了,突然兴奋的大叫护士。
第二天再次醒来时,张达发现季扬已经走了,只是留了一张纸条让护士在他醒来后交给他,上面写着他已经耽误了工作,台里一直在催,他必须赶回去,不能照顾他了,但他给他请了一个护工了,让他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张达记得下面写了一段特别文艺的话:不要害怕黑暗,你总能找到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跨不过去的,哪怕是冰冷的十一月的雨。Everybody needs somebody,You're not the only one。这段英文,每个词张达在初中的时候都学过了。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组织出它的意思来,或者说,早就已经知道了它的意思,却不敢相信它所带来的温暖的感觉。

推书 20234-01-15 :陈三郎————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