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很甜地笑了一笑,浑身上下都自然而然的,倒是杨宁尴尬万分,一下子手脚不知道放在哪里。他每天早上都来看柏原,但几乎每天早上他都在沉睡,这给了杨宁很多的机会细细观察,让他把柏原的脸看了个仔仔细细完完全全。什么地方有一道弧度,那个角度有多大,杨宁都看得一清二楚。随着身体的恢复,柏原美男子的特性也一天天回归到他的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消瘦和苍白,还有始终轻锁的眉头,以前那个漂亮男孩儿的样子基本上已经完全回来了。
杨宁到底是经验老到的商界强人。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若,用很温厚的眼光看着柏原,带着点慈爱和宠溺说:"这两天忙,都没来看过你,怎么样?小伙子。"
柏原放下书,"杨大哥,我正想跟您说,这几天我也好多了,我想我还是回家去吧,单位也得过去了。昨天我打电话回去,听说季扬他......辞职了,我们的节目......"
"不行!"杨宁很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以后,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有什么立场说这两个字呢?"你身体还这么差,医生说你血色素低得厉害,嘱咐你好好休息呢。如果你是回家休息还可以商量商量,要回去上班,想都不要想了。"杨宁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柏原听杨宁这话,急得一掀背子就下床来了。可是一到地上,才发现自己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似乎房子还在摇晃,他慌忙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稳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杨宁已经把他整个地抱起来,放回床上了。
这个动作实在太多暧昧,让柏原也脸红了,他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尴尬。杨宁被柏原的样子逗笑了,他的老练完全回来了,他甚至有点想逗逗柏愿的念头,不过他只是笑了笑,拨了拨柏原的头发,"傻小孩。"他说。然后就离开房间走了。
柏原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其实柏原知道杨宁的心思,再怎么说,也是在圈里混了多年的人了。不管杨大哥的想法是什么,柏原目前没有心思、也没有闲情去开始新的恋情,他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思,让自己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上来。更重要的是,柏原想,我不能在这种心境下去开始一段恋情,那样很容易把同情当爱情,把疼爱当恋爱。
即使要恋爱,我们也要在充分的理智下恋爱。
柏原当天就自己打车离开了杨宁的别墅,而且第二天就上班了。接着几天忙得他叫苦不迭,他才知道,以前得心应手的团队里,季扬看似不起眼,却起着多么大的支持作用,没有了季扬的支持,他觉得什么人都不在他应有的位置上,什么东西都不在应该找得到它的地方,还有,什么环节,都得他一遍遍地交代,或者亲自动手。等他勉强把组里的事情理得稍为顺手一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跟杨宁联系一下,给自己的仓惶出逃作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给杨宁打了个电话,说想请他吃餐饭,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杨宁的声音在电话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仍然是万年不变的温和与沉着,他说:OK,先到先等。
杨宁那天晚上到得较晚,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他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了,柏原靠在包房里的沙发里睡着了。杨宁端详了柏原的面孔相当长的时间后,判断这个人这些天不但没好好休息,而且非常辛苦,眼底下淡淡的黑影,让整个脸色更加苍白。虽然只是四月份,但广州的气温已经等同炎夏,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低,柏原穿着一件秋冬季节的黑色外套,两只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把外套的前襟拉紧交叉拢在身体上。杨宁有一点心酸,他印象中,只有女人才会在大夏天里准备外套或披肩,柏原的样子,如此的楚楚可怜,让人想拥他入怀。
这个时候柏原醒了。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只好局促地笑了笑。他现在彻底相信了医生的话,他不但因为贫血总在头痛头晕,而且以前就留下的严重的胃病也跑出来捣乱,吃不下东西,但空着也疼。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工作很没有效率,脾气也相当差,幸亏组里的同事看着他久病初愈脸上没有人色,都尽力地体谅配合他,不然他早就重新躺倒了。
入座以后,柏原先举起桌上的红酒对杨宁说:"杨大哥,前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那天实在是单位里追得太紧了,没打招呼就跑了,我先干为敬,当作陪罪吧。"说完就一饮而尽。空了一天的胃立刻绞痛起来,柏原皱了皱眉,忍了下来。
喝光了手里的酒,杨宁并没有顺着柏原的话接下去,只是很亲切地说:"小柏,最近身体好些吗?我看你脸色还不如病着的时候了,别太辛苦,工作用不着太认真,成绩是领导的,身体是自己的。"
柏原忍不住笑了笑,"杨大哥,你也这样跟你的手下说话,我才算服你。"杨宁也摆出"冤枉"的表情:"我们公司的管理最人性化,员工的年假我都逼着他们休的。一天也不准少,少了我扣他钱。""有这么人性化吗?我上你那儿混行不?你看我病得快死了,还得撑住。"柏原也打哈哈,但是胃里越来越强大的绞痛,让他笑不出来。他喝了几口热汤,还是没有缓解。就推开碗说:"杨大哥,你坐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柏原用双肘撑在洗手台上,一个劲儿干呕,其实胃里什么也没有,根本呕不出东西,只是烧着一般地灼痛,手臂上随着胃部的痉挛,起了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连带全身都在这一阵寒噤中颤抖起来。柏原折腾半天,觉得力气也快用完了。他用冷水洗了洗脸,身上还在发抖,他有点后悔把外套放在包间里了。他抱着双臂等了半晌,才把额上细细的汗洗去,擦干脸又回到了包厢。一进门,看见杨宁拿着他的外套,站在屋子中间,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
"杨大哥......"
"走吧,我已经买单了。小柏,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硬撑,你不舒服还来应酬我,让我很失望。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应酬的对象吗?"杨宁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门外走。
"我没事儿,你......"柏原还想挣扎。
"我不需要你感激。如果我想通过帮助你让你感激我,就会早早告诉你我给你节目中的那个小孩子儿捐过五万块钱......现在我送你回家。"杨宁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情绪。
柏原呆住了。那个署名"一位市民"的捐赠者,是整个节目中捐款额最大的人,柏原记得非常清楚。他不再挣扎,任由杨宁把自己推上了车。
如歌的行板
68 杨宁
我不怕短暂 你不停变幻
我不想拥抱到你 付出了血汗
生命太短暂 来不及感叹
让我们打开这扇门 再各自流浪(《如歌的行板》)
杨宁这次开的是柏原的车,自己的车让司机开去买药了。在路上柏原不再掩饰,也没啥力气掩饰了。他干脆自顾自闭目养神。可是胃痛一点都没有减少,他用手按住胃部,在座位上扭了扭身体。杨宁转头看他一眼,额上已经密密一层冷汗,他一脚把车子刹在路边,准备调头,还一边说:"我看不行,一定要上医院。"柏原吓得赶紧拉住。他说他打死也不上医院,如果杨宁再往医院开,他就跳车。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住了,杨宁只好把他拉回了家。
进了屋子,杨宁忍不住四处打量,柏原没力气管他,自己一头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安慰杨宁:"没事儿,一会儿就会好,我有经验。"杨宁再看他时,他闭着眼咬着牙死忍着痛,看起来格外的可怜。杨宁走向柏原,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踮着脚后跟,像是怕惊醒柏原一样。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停了几秒钟,才继续走过去。他在柏原面前蹲下,问:"药在哪儿?"
柏原指了指电视下面的抽屉,杨宁走过去打开,吓了一跳。抽屉里全是五花八门的胃药、退烧药,伤药、润滑剂,还有十几种止痛片。杨宁心里突然有一点愤怒的感觉,他没转头,只是冷着脸问:"哪一种?""止痛的就行。"柏原低声回答。
杨宁迟疑了一下,选了一种止痛药,又到厨房里倒水。发现电水壶里没有热水,也没有饮水机。大声问柏原,柏原有气无力地应:"直接接点儿净水就成,我都是喝那个。"杨宁接了小半杯冷水,又烧上一壶水,出门递给柏原了,看着他吃下去。冷水下去,胃里痛得更甚,但过了一会儿,药力上来,柏原就觉得困意也来了,眼睛也慢慢闭上了。止痛片里有安眠成份,他最喜欢买这一类的止痛片。
杨宁看他的痛已经缓和下来,就推他去浴室,"快点!去洗洗,进屋去睡。"柏原扭了扭身体,闭着眼转过脸不想理他。杨宁哭笑不得,低头要抱他,柏原才惊得一用力,挣脱他的掌握,懒懒地走向浴室。他在里面的时候,门铃响了,杨宁的司机回来,带来了一大包胃药,还细细交待了医生的建议。杨宁让司机先走,自己在厨房里煮上了一点白粥,又准备好了热水和胃药,坐在厅里等着柏原。
柏原洗完,包着毛巾直接进了卧室。杨宁跟进去,看见他站在床边,正用浴巾擦身上的水,瘦削的身体基本就全裸地出现在杨宁面前了。见杨宁进来,柏原怪叫一声,赶紧围上了浴巾,杨宁则热血上冲,头顶和后背一片躁热。他停顿了片刻,静静走过去,放下杯子和药,扯过柏原身上的毛巾就帮他擦拭湿淋淋的身体。柏原尴尬地说:"杨大哥,我自己来......""闭嘴!"杨宁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一点严肃压迫人的感觉,柏原给震住了,一声不吭地任他动作。
杨宁把他擦干,又掀开被子命令道:"上床!"柏原乖乖地听命钻进被窝。开着空调的房间很凉爽,赤条条的身体在柔软的被窝里非常舒服,但柏原却觉得空气里好像有一些他说不出来的压力,他偷偷地把背子一点点地拉上来,一直拉到自己的下巴上,又慢慢拉到自己的嘴巴上面,掩住了半个脸。
杨宁出门去了,留下柏原一个人发呆。空气里仍然流动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柏原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怎样对待杨宁才是恰当的,这和他以前应酬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亲热也好,调皮也好,撒娇也好,保持距离也好,总是找不到一种恰当的面对方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杨宁的感觉有什么变化,此时也没心情去细究自己的感受,只好先任他摆布,看一步走一步了。
杨宁端着粥走进卧室的时候,柏原已经睡意浓浓。他听到杨宁叫他,只哼了一声不想睁开眼睛。杨宁有点霸道地摇他,不让他睡觉。"不吃点东西,明天胃会痛到你没法起床。"柏原只得睁开眼睛,端起粥吃了两口。
等他吃完,又喝了几口水漱漱口,睡意却都跑光了。杨宁好像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一样,还在旁边教训他,说他如果以后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把他关起来,关到自己的别墅,不让他出来。柏原抱着膝坐着那里,不时点头,虚心地听杨宁的教导。过了一会儿,他睡意重新上来,开始小鸡叨米似犯困,杨宁才说了一句"睡吧。"柏原如蒙大赦,躺进被窝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宁等他的呼吸变得均匀了,才轻轻地站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屋里的东西有点凌乱,看得出柏原这些天没心情收拾房间,但是屋里的摆设很特别,到处都摆满了那些从四处带回来的奇怪的小东西,从云南的东芭文字书法到新疆的黄杨根艺,从尼泊尔的银器到非洲的土著木雕,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杨宁饶有兴趣地看了几圈,发现柏原的兴趣非常广泛,到过的地方也着实不少。在架子上他竟然还发现了摆满一层的泥阿福,大小不等,神色各异,姿态不同,很富足喜庆的样子,杨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他发现了卧室窗台上的那盆紫昙花。这种花给他印象很深。在他的新楼盘中,他用了相当惊人的价钱从林海手里买进的,是全国第一个用这种非常贵的植物做园林景观的楼盘。为了那一片美丽的紫神仙一样的花儿,他还把整个小区园林景观的设计和施工,都交给了林海旗下的公司。虽然价格不菲,但是物有所值,那个园林让他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商场上,他欣赏能出奇制胜的人,尽管那个林海用转基因的代用品,冒充了昂贵的进口产品。杨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生意人的本能让他怒不可遏,他很迅速地搜集了证据,给林海发了一纸告票。林海没有应诉,要求庭外和解,赔了他非常大一笔钱,大到足够让林海肉痛。
杨宁非常得意,那些花,虽然是替代品,但是效果一点没差。杨宁觉得这一仗打得非常之爽,他知道这种爽快不来自自己从中获得的利益,而是来自与林海较量中取胜。潜意识里,他好像为柏原狠狠报复了林海一把。
信者得救
69 杨宁
请你请你相信所有人 请你相信恋爱一经热吻
便会终老馀生
漆黑了请你关上灯 最好请你不要多理什麼人
再不必焦燥忧困 犹如一杯清水吸引(《信者得救》)
杨宁看了一圈以后,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留一会儿。留下来过夜,好像有点唐突,但离开,又有些担心。突然床上的柏原呻吟起来。他开始辗转反侧,看起来非常难受。杨宁闹不清他是在做梦还是胃病又犯了,就轻轻是摇了摇他,叫了两声。柏原对他的动作丝毫反应也没有,但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眉头越来越紧,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杨宁看得心疼,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无法再让他在梦里受折磨,便猛力地摇醒了柏原。
柏原醒来的刹那,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而且很凄惨地叫了一声。"啊!--"这声惨叫让杨宁非常心慌,仿佛柏原会随着这声惨叫死去。他一把把柏原抱住,用力地摇晃他,想让他清醒过来,平静下来。但是柏原用痉挛的手指拼命地拉住了他的衣服,使他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办法放开双臂。在拥抱中,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开始只是抖,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一样,然后渐渐缓和下来,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过了几分钟,柏原彻底安静下来。他的身体仍然在抽动。杨宁知道,他哭了。
杨宁如释重负。他相信柏原的病,和这心里的结有关。能放心地哭出来,至少能够渲泻一些压力出来。他宁可看到柏原在自己面前生病、衰弱、发脾气、痛哭,也不愿看到他隐忍不语,或者强颜欢笑、没节制地糟蹋自己的健康。
"别怕了,杨大哥在这儿。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听杨大哥的话,别哭了,好吗?"杨宁轻拍着怀里的身体,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慢慢停止了哭声。
然后柏原开始低声地说话:"杨大哥,你快走吧。我很脏的,不要喜欢我。"杨宁被他的话给震呆了,他没想到柏原在心目中是这样定位自己的,忍不住怜惜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把眼睛对着自己,但是柏原不肯看他,眼睛只是低垂着看自己的鼻尖。
"从前我以为,只要付出感情,付出责任,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份属于他的感情。我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总是很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感情。认真地付出,认真地爱对方,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一次又一次,什么都给出去了,身体、尊严、爱情,现在什么都不完整了,连心也残缺不全,也许我快死了吧?"柏原喃喃自语,眼泪又无声地滑落。
带泪的脸、低垂的双眼,在杨宁的眼里看来充满诱惑。他的双手沾上了柏原无数的眼泪,已经无法承载。他像被妖精迷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吻上那张脸。泪水是咸涩的,心里也是像被盐搓揉着一样,酸酸痛痛的。那些吻先是浅浅密密的,继而深入,然后变成了用力的啃噬,两具身体也像彼此在寻找依靠一样,自然而然地拥紧了对方,纠缠在了一起。
自从生病以后,柏原的身体有非常长的时间没有接触过男人了,此时变得异常敏感。他们的唇交错在一起,身体相互挤压着,身体的温度从一方传向另一方,渐渐融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