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明。
这家伙竟然又一次,第N次,挡在了他前面。就算做保镖的,都没有这么敬业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不知道来干什么的混蛋。
死盯着乐明义无反顾挡在脑顶上的脸,何进表情严肃之外竟有点恼羞成怒。
等你死了再说!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两人持续对视着,或坚决,或严厉,种种复杂表情一点点转换,等了半天,却并没有想象中"咣"的一声巨响砸落,然后乐明应声而倒的悲壮场景。
最后还是何进先往上转移视线--因为房间面积太小,来势汹汹的门被对面墙壁阻挡,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在两人头顶上方支成了一个钝角,离乐明的后背还有好大距离。
明白是白英雄了一场,乐明也有些不好意思,从门下面小心翼翼的挪出来,看着何进干笑不说话。好像一瞬间,又回去了那个胆小怕事的秘书,刚才的英勇无敌都是错觉。
"白痴!"何进骂,不过不似以前的鄙视,倒更像用来缓解两人的尴尬。
就算他也想骂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个环境这个场合下也骂不出口。那一瞬间的震撼,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再提刚才的尴尬,何进站起身。
本就不大的房间再被门一隔,更拥挤了。
从门往外看,熊熊一片火海,能着的都着了,根本不可能跑得出去。不过好在该炸的也都炸完了,一时间倒是安静下来,除了噼里啪啦烧东西的声音,就是耳边传来得轻微咳嗽声。
因为没有了门的阻挡,烟雾马上大量涌进来。瞟了小声压抑咳嗽的人一眼,何进踩着浴缸边缘,把靠近天顶位置的一扇小透气窗打开。
看样子这房子里外都刷了防火漆,要不是里烧外炸,还真没那么容易着起来。
下地转身,把刚被震落在地的毛巾捡起来,弄湿,递给乐明。
"等吧。先呛死还是先出去,看你造化了。"
笑着接过来,没有刻意宽慰,也没有不满抱怨。这情况能不能出得去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那他跟着等就行了。
坐在浴缸沿上,何进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因为这个房间里没什么易燃品,地板墙面也都是防火材料。除了不停有浓烟滚进来,还真就和外面火海一片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
"水火不进......"何进突然低笑,带着少有的恙怒:"你还真他妈的说的没错!"
混蛋蒋凌霄,你到底要我欠你情到什么时候。
这个别墅,的确是蒋凌霄盖给他的。蒋凌霄跟他说过,也领他来看过,只是他一直没要。蒋凌霄虽然生气,却还是把一切都准备齐全,就认定,总有一天他会来住。而那时,当然是他也厚着脸皮跟来。
现在何进果然来了。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
虽然不知道何进想起了什么,但看那表情绝对不会是好事。乐明也就知趣的退到对面墙底坐下来,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看。
何进胳膊上受伤的地方又有血迸出来,新换的衬衫被染红了一大片。别人看见了,他自己却不知道。偶尔抬眼对上墙角人安静直接的目光,也只是冷冷扫一眼又垂下眼去。
很快烟雾就塞满了屋子,几乎辨不出对面人的眉目,何进隔老远跟乐明伸手:"枪。"
乐明笑笑,把刚才无意间带进来的枪递给何进,何进抬手打裂顶棚上的水管。
喷溅而出的冷水很快压下烟雾,同时也将屋子里仅有的两人浇成落汤鸡。
乐明蓝色的衬衫布满了血迹和泥污,再被水一冲,湿嗒嗒的贴在身上,要说性感的确是勉强。不过湿漉漉的头发凌乱散落在额前,倒更突显了脸的轮廓,比平时看着要利落有型略有瘦削。脸上因沾了灰尘水印看不太清楚,一双眼睛却还明亮有神,偶尔闪现的光芒,竟有动人心魄的力量。在对上何进的眼睛时,就会不自觉显出狡黠的微笑。
--相当有让人海扁一顿的冲动。
何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
"嗯?"乐明吓了一跳,本能得想往旁边挪,却被何进冷冷喝止:"别动。"
"啊?是,是,何总。"语气还像那个胆小的秘书,笑容却明快异常。
怎么,想起火灾常识,要贴墙根爬行吗,何总?
呵......早来不就好了。
何进靠着他,闭着眼喘了会气,忽然在他腿上躺下来。
明显感觉乐明腿一僵,何进睁开眼,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像在说"还装?!",就又把眼睛闭起来,慢慢放匀呼吸。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
再不来人,他就真得要立地为坟了。
任由何进躺在腿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松懈,乐明也放松身体往后靠在墙上,微微垂眼,打量何进的目光近似于一种放肆的直接。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没追究他的欺骗,他没追问他何时开始怀疑。就算他们的确想那么干,但在这个连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的场合,问得清楚明白又有什么意义。
就保持着各自的猜测也不错呢。
墙壁很烫,地板也很烫,但腿上人的嘴唇更烫。
不知不觉中,乐明已经俯下身,紧紧的封合那坚毅的嘴唇,手指缠绕上他湿滑刚直的发。
他从来不怕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他甚至一直有意无意提点他注意。他早做好了光明正大站在他面前的准备。他承认他在期待抬头挺胸和他站在对面的那一刻。
那一刻,让他看他的真实,让他看他的惊讶。让他知道他一直鄙视的人并不是那样懦弱无能,让他看到他那张不动如冰封的脸上会为他换上别的表情。那,该是怎样得一种胜负--他的微笑对上他的冷沉。
结果,应该是半斤八两。
他微笑着表示了他的欣赏,他沉默得应对了他的欺骗。
就算他对他伸过去的手视而不见,但却打算放他一马。那应该也算是对他直白感情的一点回应。
那,再回应一点如何呢?
何进睁了睁眼,并没有躲避。
许是他也发现了今天生命的不确定,放纵身体跟随感受,诚实地宣布他对面前这个人感情的回应。
一手扣过乐明的脖颈,何进霸道地找回主动权,不客气地加重了这个吻的力度合深度。以前一直没什么印象的触觉,却忽然变得炽热起来。
只不过是换了张皮,竟然连胆子都变大了呢。
感觉到对手的主动和挑弄,何进不由勾起一个冷笑,不知不觉微微探起了头。
逢场作戏的心情,始料未及的投入。浓烟滚滚,火光照天的世界里,两个男人竟然就翻滚纠缠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追逐对方的气息,摸索灼热的中心地带,交替确立主动权。谁上谁下根本不是问题,这个时候,谁还能保持冷静谁就是赢家。
不过,显然,今天赢得是老天爷。在真相大白本应该反目成仇的节骨眼上,给安排了这么一场大火,烧死了退路,也烧掉了伪装。在生死不明的绝境下,冷静理智都为男人的本能开了绿灯。
是放纵吧--这里两个人都承认--是比冲动更进一步的放纵。
直到外面传来消防车刺耳得鸣叫,而且嘈杂声越来越大,两个衣衫凌乱的人才将湿热的身体分离。目不转睛对视得时候,何进还一手抚着乐明脖颈,微微喘息。
"继续吗?"乐明胸膛也起伏不定,听到了外面警笛大作却没有转开和何进对视的眼睛。一分一毫都没有。那样坚定的注视,他想要他一个答案。
一个让他死心或继续的答案。
因为刚才的激情与火热,他好像看到他心底那扇大门,敞开了一丝光亮。虽然仅有一丝,但已足够让他心生妄想,看到希望。
然而,那扇好像打开过的门,马上又被关严了。
当手机铃声想起的时候,何进就从地上站起来,刚才眼中的热情迅速冷却,接起电话冷静的指示,告诉外面人他在什么位置,里面什么情况,人手如何安排。乐明再一次被他丢在旁边,好像一只随时可以丢弃的狗,不曾投去一瞥。
很快,他们两人就被救出去。
当终于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两人又不知不觉站在奇怪得面对面的角度。
何进站在门这边,乐明站在门那边,旁边是着火的房子,穿着消防衣的人进进出出,紧张忙碌。远处则是人影憧憧,嘈杂一片。
可当事人却只是站着。
隔着老远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没有靠近的意思,也没有转身的打算。烟雾火光中看不清他们的脸,所以无法猜测他们到底是在用怎样的表情直视对方的眼睛。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心中,一定经历着动摇得挣扎,抑或矛盾得感动。否则不会一个沉默思索,另一个坚定无声。
在等。
他们在等。
一个在等答案。一个在等如何给出答案。
就在两人持续地对视时,一个人从远处扑过来,一头栽到何进身边,还带着急促的喘息,把头抵在他肩膀上,如释重负:"太好了。你没事。"
陆行川。
微有讶异,何进看陆行川一眼,又抬头去看对面。果然对面人表情已不似先前平和。像无奈像自嘲,但却还原地站定,直视何进没有错开目光。
何进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抚上陆行川的背。同时低下眼去,在他耳边轻声安慰:"我没事。行川。"
不可否认,在那个烈火浓烟的时刻,他的确曾因那人比火焰更明亮更热切的眼神而产生过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他记得他每次奋不顾身挡在他面前时的坚定决绝,也看到那一刻他眼中的无怨无悔。就算他待在他身边是别有居心,但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他不会搞不清楚。
感动吧。
也许。
太多人的为他牺牲,让他无法再忽视一个三番五次为他遮挡危险的人直接大胆的好意。
一瞬间的心动,一瞬间的放纵,那是他的报答,也是他能给的全部。
再多?他无法承认。
因为毕竟和那一瞬间的心动相比,现在怀里这个人占据了他从记事起到现在全部的记忆,和全部的感情。
他不能为一时的心动赔上数十年的感情。他也不能为了一时的冲动赔上做人的良心与责任。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早在爸妈死的时候就做出了决定。不管那个自私恶劣的人如何无可救药,也是他责任。他们一起经历的,是他在这世上存在过的唯一见证。
如果说以前他还因被背叛而无法释怀,蒋凌霄的死让他看开了很多事情。第一次知道了生命的可贵,明白了珍惜二字何解。他不想让以后的时间都浪费在敌对和试探中,对陆行川,他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假装沉默。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卸下沉重包袱的办法,不是抛弃,而是原谅,相互原谅。
当何进低下眼不再看他,把陆行川拥紧的时候。乐明就知道,他的答案,给出来了。
几乎用不着挣扎,他就做出了决定。甚至连选择都不算。
笑笑,乐明转身离开。
这个答案,早就知道不是吗。
早知道他和陆行川之间,被一条叫思念、习惯甚至责任的锁链锁得紧紧的,根本不可能分得开。爱上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只能是自讨苦吃,结局非死即伤。有蒋凌霄常鸿斌甚至陆中麒一起算上,那么多例子摆在那儿。
可他,却还是想试试。
33
一直以为,你是我命定的缘分。直到遇到他才明白,命运安排我认识你,是为了见到他。
那天陆行川要跟着去医院,被何进打发回家了。比起清理感情方面的旧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况且以这两天发生的事来看,难保还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有陆行川在身边,碍事,也不安全。
手没什么大事,据说是因为应急措施处理的好。医生拆下纱布重新包扎的时候,何进叼着没点的烟,面无表情想得却是那个拿着军刀半跪在他前面的人影。下意识地转头才发现那个一直跟在后面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看着他走的。
那时候他抬眼,看见他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干干脆脆,连头都没回一个。
混帐东西!
何进忽然把烟从嘴里抽出来,站起身。
--竟然就这么跑了!他可是还有东西没要回来。
"喂,先生。还没包扎完......"医生在后面追着叫,何进头也不回。披着外套,一边走一边吩咐下面:"派几个人,给我把姓乐的找回来--要活的。"
连夜回乐公司,毛旗竟然没跑,还非常痛快的承认了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看旁边顾言城痛心疾首的样子,何进却异常平静。
不是第一次被背叛了,早麻木了。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看跪在眼前没有一丝悔改的人,何进的确在回顾往昔,却找不出一点有可能的答案。
对下面,他一向不薄。对他和顾言城,更是不薄中的不薄。就算他知道他是蒋凌霄安插在身边监视他的,他还是欣赏他忠诚耿直的性子,没拿他当外人。如果说为了蒋凌霄跟他反目还有情可原。可偏偏是在蒋凌霄死了以后,才招呼都不打一声的背叛。
想不通。是真的想不通。
"进哥问你话呢?!"看毛旗昂着脖颈不说话,顾言城恨不得一个耳光扇醒他。
一直好好的啊。
从以前到现在,不管是跟蒋哥还是跟进哥的时候都好好的啊。突然这是怎么了?!
毛旗这才迎上何进复杂的目光,表情无惧的只说了一句话:"蒋哥死了。进哥你应该去陪他。"
何进夹烟的手一抖。
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你疯了吗?!"顾言城一愣,忍不住吼。难怪那天他回来跟他说,把蒋哥喜欢的东西都烧给他了。
说得竟然就是房子和何进。
蒋凌霄对何进怎么样他和们俩看得最清楚。不是没埋怨过何进不识好歹。可感情这东西,不爱就是不爱,不是说你拿钱哄着,拿枪逼着就能扭过来的。真要说,也只能怪蒋哥太钻牛角尖。如果能早点看开放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结果,竟然还有比他还钻牛角尖的。
顾言城知道以毛旗单神经的思维,一旦认定了什么那就是说什么也没有。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不仅仅是觉得蒋凌霄是何进害死的,更多的还是在抱不平。
为那个叱咤风云,要死也应该轰轰烈烈的男人这么多年付出没有回报的感情抱不平。
蒋凌霄这一辈子,的确就毁在何进身上了。
再没人说,认识他们的人也都知道。
蒋凌霄,这辈子最不该的就是十年前往黑暗中的小巷里瞥了一眼。
瞥见了一个叫何进的人。
挥挥手,让把抱了必死决心的人带下去,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何进用还夹着烟的手支在眉角,再没说一句话。
姓蒋的,我要还你,是你不要。
不过何进这条命虽然蒋凌霄不要,却还有人想要。就在停车场事件过去第三天晚上,何进晚上从赌场出来,就听"噗"的一声,随着劲风擦过脸侧,后面有人随声而倒。
何进回头,就看被枪击中倒在赌场门口的是一个赌客模样的人,手还伸在怀里,露出半个枪柄。若是刚才没有人插手,那后果......
跟着何进的一干手下自知失职,脸色难免灰白,立刻在何进身边围了个圈,紧张的注视周围动静。四野却只剩一片寂静。
何进看着尸体,突然回头,望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夜风中眼神霎时变得锐利。
众人跟着他抬头,却只看到黑漆漆一片。可何进的眼神,却好像是透过黑夜和另一个人对视。
一个他知道是谁的人。
第二天,何进就叫来保全专家,把公司里里外外做了个地毯式搜索。结果看着一堆奇形怪状,零零碎碎***监视器跟踪器定位仪包括高精密却绝对不是他这种赚钱公司会装的极贵无比的防火报警器被一件件摆放在眼前,何进额角再次青筋直冒。
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