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叶秦弓[上]

作者:叶秦弓[上]  录入:01-15

要说起他和何进的渊源,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可至于究竟不一般到什么样,说法就多了。流传最广的一种,就是,嗯,他们关系不一般。
看就知道了。
从何进坐下来,蒋凌霄就再没看过别人一眼。包括刚才被他搂在怀里的美女,也被晾在一边尴尬不已。蒋凌霄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手里还握着酒杯就直接搭上何进的肩膀,把嘴凑近他的耳朵,以一种外人看来亲密的有些奇怪的方式喋喋不休。何进却好像全无所觉一样,不冷不热的牵着嘴角,貌似在听,却垂了眼皮,捡起盘子里的瓜子不紧不慢的磕。
众人看的都觉的别扭,忍不住互相打眼色,蒋凌霄却一点不以为忤,挥挥手示意众人该干吗干吗。可原本热闹的气氛不知为什么,就因为多了一个不言不语不动的何进,就再也热闹不起来了。所有人都在偷偷看老大和何进的脸色,明明没有怎样,就是觉得神经紧张,想放都放不开。
何进也看出来这些人的顾忌,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干净,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上班,先走了。”
“阿进!”还没走就被蒋凌霄叫住,冲其他人扬扬下巴,吩咐:“你们都出去,找老沙再开个房间玩。”
“蒋哥。”蒋凌霄身边的亲信黑子想要说什么,被蒋凌霄打断:“让你们出去就出去。我们有公事要谈。”
“是。”黑子不甘心的带了人出去,临走前不忘狠瞪何进一眼。何进却压根没看他,又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根烟不说话。
“公司最近怎么样?”还是蒋凌霄先开口。
“股东有一半都是你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何进不冷不热的回。
“呵。”蒋凌霄笑笑,岔开话题:“那陆家那边怎么样?”
“私人恩怨,你不用插手。”
“何必那么麻烦。只要你说一声,我马上派人搞定……”
“蒋凌霄先生,我再说一次,私人恩怨,请你不要插手。”
“知道了知道了。”蒋凌霄无奈的举手做投降状:“你小子还是这个臭脾气。除了我,你看还有谁能忍得了你。”
何进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听说你上次在赌场睡了一个叫什么乐明的男的?”
何进挑眉。
“睡谁不要紧。但要查清楚底细。他是陆行川的秘书你知不知道?”
“不干你事。”
“好小子。又说不干我事。你以为我愿意管啊。我是怕你小子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死了也不干你事。”
“你小子翅膀硬了啊。”蒋凌霄气结,指着何进的鼻子,瞪红了眼话都说不出来。那样子跟当爸的碰上把好心当驴肝肺的儿子一样,分明已经气的想杀人了,却还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
看蒋凌霄这副样子,何进终是放缓了口气,说:“行了。你为我好我知道。我干什么,我心里有数。”
“妈的!”半晌蒋凌霄自暴自弃的骂:“我姓蒋的一定是上辈子杀了你全家。这辈子遇上你就还债了。”
“切。”何进撇撇嘴角,很不当一回事的笑。
“喂。”蒋凌霄忽然一把拽住何进领子逼着问:“你小子老实说,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恨我?”
何进瞟他一眼,淡淡的说了个:“不是。”
记忆中又回到了那个该死的晚上,也是这间酒吧这个房间,也是这样昏暗的灯光,呛人的烟味,不听大脑控制的身体和男人到处游走的手,好像幻灯片一样一张张切换,旧的都已经发黄,却还可以串连成册。
该死!
何进使劲闭了下眼睛,仿佛想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赶出脑海。
“我他妈的信你才有鬼了。”蒋凌霄摇晃着他吼。
“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何进挣开他的手,又坐到一边漫不经心的抽烟:“又不是女人,犯得照为那种事寻死觅活吗。况且我跟你要了不少好处,扯平了。”
“我操。少说的你跟出来卖的一样。”
“哼……”何进无所谓的笑笑,“有区别吗?你就当我是明码标价好了。我不觉的有什么丢人。”
“我觉得!”蒋凌霄摔杯子吼:“你他妈不觉的丢人我还觉得丢人!你要我说多少回,我趁人之危是我不对,可我为你做那么多事都弥补不了吗?你一定要用这样一副臭脸对我吗?!”
何进显然不愿意跟他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不耐烦的皱皱眉头,整整领带起身,丢下毫不带感情的一句话:“没事我先走了。”
就听蒋凌霄在后面咆哮:“姓陆的!你还是忘不了姓陆的是不是?!信不信我找人一枪做了他……”
何进霍然回身,面无表情注视着蒋凌霄,冷冷淡淡,平平静静就一句话。
“你杀他我杀你。我说到做到。”
已经接近暴走状态的蒋凌霄被何进一句话就钉在了原地,最后一脚踹开茶几吼:“滚!”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好像两人总是以争吵开始再以争吵结束。不是他不想跟他好好说话,只是这小子每次见他都没有好脸色,最后肯定是把他气的头上冒烟,理智丧失,让他滚蛋以求眼不见为净。等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他想干的事情全没干,那家伙就是有那种本事让他本来满满的兴致败的一点不剩。
臭小子!
把何进赶走,蒋凌霄又开始一个人生闷气。已经很久没碰他了,手,真的好痒啊……

何进出了包房在吧台边意外地看见一个人,两眼放光的缠着常鸿斌不放。当时也有点小小的意外,然后笑笑,本来想去和常鸿斌打声招呼的他忽然转了脚步,直接走出门去了。
5
公海的一艘豪华油轮上,正在上演一场精心动魄的赌博。下注的双方分别是何进和陆行川。
当然,两人不是碰巧遇上的。是何进借口他投资的豪华油轮开运典礼,用请柬把陆行川光明正大请来的。面子上的客套之后何进便提出船上有个小型的游乐场,请陆行川去玩玩。陆行川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赌场,为了不落下风二话不说的就去了。在何进提出来小赌两把的时候,也硬着头皮答应了。虽然这在别人看来,无疑是自杀的举动。
所有人都知道,何进就是这种烟瘴之地出身,出名以前一直混迹酒吧赌场夜总会。就算现在,名下的生意仍是半黑半白,多得是地下赌场、钱庄、夜总会一类。在很多人心中,何进根本就是赌场的祖宗,膜拜还来不及。
这点,陆行川自然清楚。跟在他身后的乐明更清楚。毕竟他第一次见何进就是在地下赌场。只是当时不知道那是他开的罢了。不过现在既然已经上了贼船,想毫发无伤的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所谓不死都要脱层皮,就看这层皮是厚是薄了。
一直躲在陆行川身后不敢抬头的乐明,在两个主角都坐定后才小心地抬了下眼皮,却正好和何进幽深的目光碰了个正着,登时又往后一缩,就差钻桌子地下了,让本来就十分不爽的陆行川火上浇油,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他小腿肚子上,一个趔趄差点扑到牌桌上。
“你属老鼠的?见猫了还是怎么的?给我站好。”
乐明慌忙爬起来,整理好衣衫,强装镇定:“是是,陆董。”
“看你那点德行!我赌又不是你赌,你怕什么。”陆行川鄙视的骂。
“是是,陆董。我不怕。不怕。”
“你不是喜欢赌吗?有什么要说的。”陆行川眼皮都不抬的问,随手在烟缸上磕了磕烟灰。
“嗯……陆董……小心……”
“说的都是废话。”陆行川没好气的瞪回去,转头看对面好整以暇的何进,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我一把也赢不了!”
嗯?乐明顿时放心了。如果陆董你只是这个要求,那应该不会太难达到。就算达不到,应该也不会太生气。不会太生气那就不会拿他当出气筒。不拿他出气那他就又能多活一天……
不理会他白痴一样的傻笑,何进只注视着陆行川。
没有刻意避讳,也没有过分专注,只是像平常一样平静无波的表情,只在偶尔垂下眼睑的时候,眼中会划过轻微伤恨的光亮,虽然一闪即逝,却没有逃开一直偷偷打量他的乐明的眼睛。
明明应该是他的仇恨更大一些吧,为什么你好像比他更难以释怀呢,何进。只是因为他先背叛吗?那不正说明你对他的在乎吗?难道想这样恨一辈子吗?真是不懂珍惜的人……不过,又关他什么事呢。
乐明自失的一笑,把注意力集中在旁边的顶头上司身上。
就他这一走神的工夫,陆行川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一连输了五局。连他这种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人都忍不住偷偷抹汗。
这输的……未免太惨了点。
陆行川倒还好,看起来挺镇定,扶着桌缘不惊不怒。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他留了最后的王牌。只有乐明知道,这家伙已经接近发飙的边缘了,从他抿的发紫的嘴唇就看得出来,他那任性的主子耐性已至极限了。
就在陆行川忍不住要掀牌桌的时候,乐明忽然哭丧着脸凑上来:“陆董,我不会游泳。”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惹了祸被人家扔下海记得救我。
陆行川一愣,等反应过来乐明的意思,顶到嗓子眼的火已经下去一半,不禁回眼头瞪了乐明一眼,终于松开紧抿的嘴唇长出了口气,再看何进时,脸上又带上了一贯飞扬自信的笑容。
“何总果然厉害。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陆董谦虚了。是不是嫌赌注不够精彩,而没有兴趣呢?那我们不妨来赌点有意思的。”
何进不动声色地看乐明一眼——能让在气头上的陆行川歇火,这个人好像也并不是他表面上那么没用。
陆行川哈哈一笑,望着何进的眼睛问:“那依何总的意思,我们赌什么才算有意思呢?”
年轻漂亮的脸写满了挑衅。
“陆董你是客人,当然你说了算。”
“好,”陆行川忽然抬起眼睛,直视对面的何进,“我就要你欠我爸的一条命。”
场中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谁也没料到陆行川扔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狠话。
虽然对这两人之间的冤仇多所耳闻,却没几个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真像两人言语中所露是杀父之仇这么严重,那今天这场戏恐怕很难平淡收场。
再看何进,依然宠辱不惊的牵着嘴角,淡淡道:“那条命,是你们陆家欠我的。我不欠你爸任何东西。陆董你搞清楚。不过……”
何进忽然抬起眼,望定陆行川:“我倒不介意把命放在你手里。”
安静。吓人的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何进,就听他进一步承诺:“这个赌注我接受了。倒是你,要拿什么做注呢,陆董事长?”
何进语气带着轻微得嘲讽,表情一点不像在拿生命做注,还是那样安然镇定,看陆行川的眼神像看任性的孩子,又像看心有所愧的情人。不是胜券在握,而是早已习惯的纵容。纵容他的任性,纵容他的自私,甚至纵容他的无理取闹,不知轻重。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刻骨铭心的仇恨,反而透着隐隐解脱的期待。
也许,他想来一个了断。
看何进的表情,人们难免这样想。
陆行川却一直在咬牙瞪眼。他当然知道何进敢这么说因为他知道他赢定了。赌桌上面谁输谁赢还不是他说了算。这个时候谁跟他赌命才是脑子进水了。
“既然何总这么痛快,那我也不能太小气了。既然何总赌命,那我也只好把人押上了。”
陆行川很豪爽的应战,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唏嘘。
这种以命相博的赌法实在太过震撼,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两个重量级人物之间,不论谁输谁赢,结果都必定精彩。一时间,包括乐明在内,都张大了嘴巴无法合拢。然而还不等他对上司的轻生表示一下身为秘书应该负起的提醒后果严重的责任,陆行川已经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像众人宣告:“如果我输了,我的贴身秘书,我在世上最好的知己良朋,就归何进何总裁你了。”
嗯?
整个赌场再次到达有史以来安静得最高境界。
不是觉得此命对彼命不值,而是没想到堂堂陆氏食品的董事长这么不要脸。竟然让自己的秘书做替死鬼,还一脸理所应当。而这个他所谓的知己良朋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没用的窝囊废。
果然话音一落,乐明脚就软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下,拉着陆行川的衣袖拖长音。
“陆董,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给卖了呀……”
“成交。”何进答应的倒是相当痛快,看着陆行川一副了然的笑。
狡猾的家伙,更加狡猾了。虽然胆小,虽然充英雄,但至少会自己保护自己,长进了。
眼看发牌人洗牌,何进忽然抬手止住,对陆行川道:“最后一局,简单好了。我们就比骰子,赌大小。我不用我的人,你也不用你的人,随便找个人开。听天由命怎么样?”
“好!听天由命。我就听天由命。”陆行川恨恨的甩开乐明的手臂,指着何进诅咒一样怨毒:“我倒要看看老天到底帮谁。”
结果两人真就从外面找了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来,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帮他们摇起骰盅,完全不知道他这一手下去性命攸关。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骰子在骰盅里甩动的声音转,时间越长就越紧张,就算陆行川秘书的命不值钱,但何进的命可值钱。万一真摇个什么出来,那不啻于一颗重磅炸弹,整个城市都要晃几晃。
眼看骰盅落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乐明更是欲哭无泪,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
然而就在结果即将揭晓的一刹那,何进的手机响了。在剑拔弩张,安静到窒息的大厅里分外刺耳。
所有人都扭头看他。揭骰盅的手也定在了原地。
何进看了眼手机,关了,示意继续。
然而代庄的人刚喊了个“开”,就有人大喊:“等一下。”扑上来一把死死按住骰盅,回头着急地冲何进喊:“进哥,蒋哥让你接电话。”
是一直跟在何进身边的亲信毛旗。因为紧张脸孔都有些扭曲。
“告诉他没空。”何进不耐烦的摆手,冲不知所措的摇骰子的扬下巴:“开!”
“不能开!”毛旗还是很执着的护住骰盅,摆出一副打死也不让的架势,豁出性命的喊:“不行。蒋哥说了,死也不能开。”
“我死又不是你死!”何进过去拽住毛旗的后领一把甩开,结果人和骰盅一起飞出老远,“碰”的在墙上撞成一团。马上就被闻声而来的保安层层架住。
“重摇!”何进看也不看,又拿了个骰盅扔给桌子前已经吓傻了的人。
“是……”那个从外面找来的时运不济的家伙战战兢兢的又举起了骰盅,像是终于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每摇一下额头上的汗就又密一层。
何进就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眼底全是毫不隐藏不要命的疯狂,谁这时候看他眼睛都会觉得心脏猛的一跳。
何进,好像是来真的了。
这样专注,这样嗜血,这样豁出一切的眼神,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来真的了。
没有做任何手脚,没有用任何技巧,真真正正的听天由命。好像要给谁一个交待。
一个可以用命来结算的交待。
陆行川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只不过不是在看骰盅,而是看何进。
是大是小对他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差别,反正他是立于不败之地。只是何进的反应实在让他始料未及。何进的认真,何进的疯狂,让他震惊,更让他害怕。他甚至害怕如果结果真是他赢,他该拿他这条命怎么办。
杀了他?开玩笑。那是犯法的。关起来?还要找人伺候他。放了他?那他赢了有个屁用。
这时才发现,一条命太重,他担负不起,也不想担负。他陆行川从来就不是有担当敢负责的人。他总是可以很轻易的下决定,做承诺,可真实行起来,却全是别人在干。他总是被当孩子一样惯着,保护着,不用费一点点神。可现在,那些保护他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离开。又或者是他一个个的离开他们。如此轻易的背叛动摇舍弃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他还有什么勇气对一条人命负责。尤其还是他最不知该如何对待的一个人。
他连爱还是恨都分不清,又怎么敢口出狂言,我要你的命。要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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