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下]

同样地，叶尔羌也了解叶祈。兔子急了尚咬人，何况这强悍的擎天亲王，他若绝望，一定会伤害韩子衿。叶尔羌不想失去的，除了权力、生命之外，还有的，便是这无望的爱！于是他放弃了冷若寒，飞掠向叶祈。
狂乱的风暴铺天盖地，叶祈忽然睁开眼睛，冷冷望着迎面雷霆万钧的杀机，蓝月冰冷。
今天的一切都是你所造成的，摩诃青灵！既然你要取走我的生命，那么我叶祈也绝对会奉还！我要你......永失所爱！
叶尔羌冷冷一笑，已孤注一掷，他要在叶尔羌杀死他之前，杀掉韩子衿！
"不！"
一声震怒的暴喝，叶祈不由手中一颤，讶异地停下了杀手，那声怒喝分明存着浩然正气，是天上神明的怒......天怒！
冷若寒浑身都是月光，黑色的瞳仁里镀着金芒，他是月神，亦是战神！沉睡与体内的高贵灵魂蓦然苏醒，泪凝眸，他的身影宛如凭风而立，影单茕茕，绝世风华。他如离弦之箭，破开一切阻碍，直追叶尔羌！
那一刻，笼在冷若寒身上的光辉，连叶尔羌也黯然失色！
叶尔羌的杀气一下子被淹没了，他的脸色微变，显然也讶异背后那充盈天地间的浩气。那是什么力量，竟然让刚刚还羸弱温软的少年，一下子拥有了战神的力量！叶尔羌蓦地转身，狂妄的美貌与骄傲之下，是已然颠覆的心！
冷若寒，宿命的神祗，终于觉醒了！
金色的眸子里，叶尔羌看到的却是无尽的悲悯与救赎。迎面而来的少年依旧纤细孱弱，可是他，已不是冷若寒！
然而，叶尔羌却开始冷笑。
澜沧江边，青花已有了逆神的愿望，他眼中那无聊的神祗，什么发愿赎尽世人苦厄，既然想入轮回受苦，那就永堕幽冥！
"凭这个，就想击败我么？"叶尔羌恢复了他的冷静高贵，等待着冷若寒进乎飞蛾扑火的攻击。望着冷若寒拳非拳、掌非掌、印非印、指非指的手法，叶尔羌狂妄地冷笑。
短兵相接，冷若寒的目光暗淡了，仍是两汪深黑的秋水，不变的只有悲悯与救赎，他抬起头，专注地望着叶尔羌，忽然微微笑起来。
叶尔羌心中一沉，倏而扣住了冷若寒的双手。
于是，他做错了。
冷若寒把所有的力量聚在了双手之上，浑身几乎可说是没有丝毫防御，叶尔羌连个小指头不用，就可以杀掉他--只要他能挣开冷若寒的双手。
叶尔羌立刻明白中计，冷若寒的目的，只是为了牵制住他的双手，好给叶祈制造机会进攻。而且他成功了，现在叶尔羌无法收手，除非便是废掉冷若寒的武功。
不同于冷若寒的瞻前顾后，叶祈当机立断，迅速撇下韩子衿，一掌拍向叶尔羌后背，如此良机，叶祈的掌力顷刻排山倒海地压向叶尔羌。叶尔羌临危不乱，他立刻判断出了叶祈的方位，双手虽然被制，双腿还能动，于是他单足支地，右腿迅速后踢，疾如旋风。
叶祈被迫后退，然而已被劲风扫倒，心口一痛，即刻咯血。
同一时刻，叶尔羌却毫不犹豫，将内力全推向双手，欲把冷若寒双手折断，如果冷若寒不立刻撒手，必会被他的内力震得骨骼尽碎。
然而，冷若寒不肯撒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也单足立定，横扫叶尔羌下盘。虽然不着内力，但轻功还在，快愈闪电又不着痕迹。
叶尔羌下意识地低头，却发现冷若寒只是虚愰了一招，根本不曾碰到他，那一腿，只是为了掩护另一波攻势。
叶尔羌立刻抬头，冰冷的剑锋已当头落下，寒光闪闪，剑光烂漫，方文轩的"梦虽寒"剑法！
方文轩并没有变成傀儡。当日韩子衿当着叶尔羌之面，依然做了手脚。凌霄固然不明就里，韩子衿自然不得不忍痛对其下药，而方文轩与他二十三载兄弟之情，早已是心有灵犀，所谓傀儡，便完全是做做样子罢了。
叶尔羌是个聪明人，他绝对不会想单凭内力让一个高手砍他的头颅，在紧要关头能当机取舍，这是一个高手必备的素质。叶尔羌诚然是高手，并且是绝世的。他立刻舍弃了杀冷若寒，转而先应付上方的敌人，因为他明白，叶祈和冷若寒都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叶尔羌又做错了！
方文轩根本就无杀心，他的剑亦只是虚招，在叶尔羌头顶老远便已收势而退，连虚招亦只是出了一半。
只是这一舍一望，叶尔羌已经白白空出了极大的纰漏，如果是其他敌人还好，可偏偏是叶祈和冷若寒，他，错了太多！
冷若寒并没有后退或者另行起势，他就象一支箭，被突然间定住了，可是力道还在，一但束缚解除，便仍是飞射出去。他的双手结成伏魔印，结结实实印在了叶尔羌胸膛。
同一时刻，叶祈的双掌也印上了叶尔羌的背脊。
一声巨响！
连大地也忍不住呻吟，三大绝世高手的内力在剧烈地燃烧激突，熔岩的温度也及不上。
天地震动，风云变色，海枯山崩！
那可怕到极致的力量，仿佛已到了世界的末日。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破碎的时空，化成了无尽的洪荒。
混沌中开天辟地的力量，三颗命运的星辰交汇于一点，金色的激突，连朝阳也都黯然失色。
生死相依
这，是神魔之间的灭天之战！
天崩地烈之后，一切重归寂然。亘古的荒芜蜿蜒在湿婆城，朝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华光染着云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轮回又重新开始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孤鸦一飞冲天，哀嘶悲鸣。守在熔岩洞外的凌霄、星怜雨与日华面面相觑，茫然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洞穴。
由于叶祈与冷若寒再三告诫与命令，他们三人只好乖乖守在洞口，无论多么想知道洞里的情况，可是严令之下，均不敢越雷池一步。刚刚那惊天动地的力量，连大地都颤抖起来，相较起来，当日叶祈与冷若寒一战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颤栗的大地，忽然间有恢复了它的厚实与平静，再也没有了动静。洞中的人渺无音讯，怎不让人满心煎熬？
可惜，大地是缄默的。
"不行，我不能再守在这里！"凌霄终于受不住心中的苦涩，抬起他桀骜的眼睛，瞥了一眼星怜雨。"你们留在这里，我要下去找小莫！"说罢，抬步向洞中走去。
"不许去！"日华一个闪身拦住了凌霄，望望天，阳光耀眼，他没有表情的面孔上，显出几许厌烦。"没有得到命令冒然行动，你只会坏事罢了！"
凌霄双眉挑起，冷笑："坏事？我三个兄弟都在下面，不知生死，我必须前去与他们共同进退，若我坏事，便自刎谢罪可好？"
日华立刻拔剑："那为时已晚，所以，请你留下，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可惜，你拦不住我！"凌霄傲然一笑，忽然之间便消失在了日华面前，待他回过神来，凌霄已踏入了洞中。"比剑的话，我三百招或可赢你，若比轻功，你当‘一叶随风飘'是说着玩么？"
凌霄撇下星怜雨与日华，一个人飞也似的奔向地底的宫殿，三千六百五十级石阶，长得好象没有尽头。他尽力飞奔下去，不管是面对死亡还是其它，以凌霄之名，他绝对不会回头。
小莫！小莫！我们一同出生入死，已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我相信这是宿命的缘分，我将一生一世追随你，所以，请你不要有事！你说过你当我是兄弟，所以，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既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便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日月共鉴！
凌霄直奔地下宫殿，一剑劈开玉石殿门，碎玉乱溅，他已欺入殿中，当剑护胸，杀气寒漫，大喝："小莫！"
令人窒息的空气被一声大喝喝破，生锈的命运之轮再度缓缓转动，于是，诸天神佛也开始叹息、战悚！
叶祈与冷若寒已被叶尔羌震开，跌到在地，这两个武艺卓绝的男子用尽全力，两面夹击，却换来一身伤痕，浑身欲血，大团大团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仿佛热烈的火焰，连叶祈也都忍不住痛苦地攒起了眉，更不必说冷若寒，这孱弱的少年，脸色惨白，若不是凭一念支持，恐怕即刻死去！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叶尔羌却只是后退了几丈，退到岩浆池畔，但是他并没有倒下。
身受两大高手重创仍能屹立不倒，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叶尔羌含笑望着无力再战的叶祈和冷若寒，目光慢满凝结成冰。"你们已经不可饶恕了！"
一缕鲜血从叶尔羌绝美的唇边溢出，衬着那张完美的面孔，点染出醉人的绯红热烈。叶尔羌毕竟是受了伤，而且，是不轻的伤。
叶尔羌与冷若寒对视着，优雅地试去了唇边的血，望着那双纯洁的眼睛，他却没有丝毫怜悯。
澜沧江边，悲剧已经注定了，命运的星辰相撞，必有一颗将要陨落。
陨落的人是你，冷若寒，月之神！
"青灵！"韩子衿忽然唤道，依然那么温柔那么宠溺，仿佛感受不到叶尔羌冲天的杀气，优雅地走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名唤摩诃青灵的妩媚男子。
韩子衿把头埋在叶尔羌的脊背上，肆无忌惮地吞吐着柔暖的呼吸，在他冰凉的身体里，一颗心炽热地仿佛在燃烧，他紧紧抱着叶尔羌，这个真心给予他爱的男子，宿命纠缠，如果真的要廝守，也只能在地狱！"青灵，对不起！"
叶尔羌的目光瞬间坚冰碎却，柔和而哀伤。任由韩子衿拥抱着，他的狂妄、他的枭戾、他的霸气也全都消弥在了那一声心碎的抱歉之中。
子衿，你还是没有回头。
一开始便已经预知了一切，这一场命运的懈逅，注定是悲剧，绝情的红尘里，没有邪恶与禁忌的容身之处，除了死亡，再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选择这无望的爱恋，几世轮回，我只为逆天而生，决不会屈服！可是，子衿，明明还有选择，你为何不回头？
"子衿，不要插手这里的一切！"
"青灵......"韩子衿慢慢抬起头，透过叶尔羌如瀑的长发，与冷若寒四目相接。多少伤、多少痛、多少爱、多少情，都在这一刻爆发！生生死死的誓言早已与永恒并存，时间羁绊不住，洗刷不去，那生命的火焰！
这一望，恍惚千年。
"我，是不会背叛若寒的。"韩子衿的身体正渐渐无力，事情按照他的计划前行。他知道药力已经开始发作，于是，抱住叶尔羌，决定说出真相，舍身成仁。
这一刻，韩子衿释然地微笑起来。"我不会，我可以为了他背叛世界，但决不会背叛他！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寻找机会保护他，帮助他。"
"我的生命，只是为了若寒而存在，所有伤害他的人，我都将不惜一切地毁灭。为了保护他，我也可以牺牲一切，不管是生命、朋友还是爱！"
"青灵，我留在湿婆城中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杀掉你，所以对不起，对你的报答，只能在地狱！"
韩子衿抱着叶尔羌一步一步向后退，他的眼中有泪光，却没有涌出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可每一句话，又都是一支伤心小箭，割裂了叶尔羌的心，也割裂了他自己的心。
杜鹃啼血，入土无痕。韩子衿每说一句，都在自己心上剜一刀，痛入骨髓的，何止叶尔羌？冷若寒、方文轩还有他自己，心都已成灰。
叶尔羌并没有反抗，依恋着背后的男子，连他也黯然消魂。"子衿，为了杀我，你连自己也不肯放过么？你在酒里下了毒，是不是？"
"是！"韩子衿已退到岩浆池旁，滚滚岩浆沸腾，吐着腥红的舌头，热浪在他四周腾起，仿佛要将他吞噬！"为了让你喝下去，我只能先对自己下毒，反正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青灵，子衿会陪你......一同下地狱的。"
叶尔羌哀然伤神，幽幽叹息："既然下毒，为什么不干脆就毒死我？子衿你太傻了！"
"因为，我也是该下地狱的人！"韩子衿抬起眼，无限眷恋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冷若寒，这纯洁的少年，在他纤尘不染的眸中，可知道什么是罪恶？"我的手上已沾满了鲜血，而且我也曾伤害若寒，为此，我也该永堕地府！修罗，还是不应该在这世上......"
叶尔羌苦笑，握住了韩子衿的手，第一次，他的眼里也有了绝望。
韩子衿一瞬不瞬凝视着冷若寒，他挚爱的孩子，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守护他，再也不能拥抱他，听不见他温柔的声音，看不见他纯洁的笑靥，此身化作尘泥，此魂永堕幽冥，孤夜冷雨，再难相知。
子衿的爱，广博如海，若寒，你可知？
悠悠我心
不想留下遗憾，韩子衿将心中所有的爱都凝聚，化成灿烂的笑容，他向冷若寒笑着，绝世绝丽，光辉绚烂！
子衿的笑，连天地也都停止了生生不息的流转，默默地为他驻足，将时间拉长成永远，万千华光中，他嫣然一笑，那么美丽，又那么凄婉。
风哭了，泪化作雨，鸟哭了，声呜咽。笑容里，包含了韩子衿一生的爱，一生的守护，就算天荒地老，也永不磨灭！
岩浆池畔一大片热烈的烈焰情殇，在子衿的笑容中，黯然枯萎......
"永别了，若寒！"
决别之后，这个一生背负苦厄的男子，抱着唯一给他爱情却不得不憎恨的人，义无反顾地跃入熔岩之中......
命运的轨道不会改变，轮回，是无能为力的！
"不--！"
冷若寒蓦地醒过神，撕声恸哭，泪水阑干，他的子衿呵，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决绝！
冷若寒与凌霄一同跌到在池旁，眼睁睁望着他最重要的人选择死亡，泪水流尽，心丧若死，怎是撕心裂肺可以形容？！
子衿，求求你，不要，不要离开若寒，不要......
冷若寒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子衿，在他面前死去，却来不及阻止，看着那个发誓永远守护他的男人，独自孤怜怜离开人世。
"子衿......"这一刻，连哭泣都已无力......
十余丈的距离，却彷徨千万年一般遥远，青衣一点点下坠，无尽的哀伤与眷恋。如果可以，谁又愿选择死亡，更何况这个世上，有他生死不渝的牵挂。在分离的日日夜夜之中，每当午夜梦回，哪一次不是衾冷枕湿？
闲时后园游戏，玫瑰满园芳，折一株娇红在手，相依着而笑，晏晏总角之宴，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一年又一年，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梦碎了，最终，他还是抛弃了挚爱的孩子，独赴黄泉。
韩子衿仰起脸，英俊的面孔，黯然之中，殷殷心意，道不尽的关怀爱怜："对不起，若寒！"
"子衿，很爱很爱你的......"
"又是因为他！"韩子衿怀中的叶尔羌忽然也抬起了头，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是刻骨的怒毒，冷冷地望着冷若寒，他的嘴唇翕合，吐出恶毒的诅咒："是你害死子衿的，冷若寒！"
叶尔羌的身上忽然绽出了妖异的青光，蓦地挣开了韩子衿的怀抱，如一道青色的剑光，反向直冲而上，青舞飞扬，片刻之间，已立在了池上。
可是韩子衿，却在叶尔羌借势上跃之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宛如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青鸟，笔直地坠下，直到湮没在炙热的熔岩之中！
青青子衿，就这样将年轻的生命，毁灭！
可是直到最后一刻，子衿他，还象平常一样温和地笑......
"子衿--"恸哭之后，冷若寒无力地倒在池旁，泪已干涸，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沸腾的熔岩，在青青子衿消失的地方。
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冷若寒的心，已在韩子衿死去的时候，一同死去！
子衿，地底的火焰咆哮疯狂，你却义无反顾地同它同化，化入那炙热的岩浆，你可看见心碎的目光？你最爱的孩子，你怎可对他如此残忍？护他，却也毁了他......
抛弃了生死不渝的誓言，你带走了他一生的快乐，那一双纯洁的眼睛，永远背负着对你的思念，没有了你的世界，他将如何生存？没有你的温暖，夜夜何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