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格渊张大了口,"那天的距离能让你看清楚他的模样并且一见钟情?"
方许笑得很温柔:"他住我楼下。"
格渊彻底无言了。
显然是难得有机会打击方许,格渊捉着他在那小餐厅里窝了一天,大有要把言夏川等出来之势。
方许没办法,只好呆着,心里微微地酝着期待和紧张,那种新奇的感觉让他觉得微妙。
这种微妙一直延续到晚上回家。把车子驶入停车场,他在车里坐了很久,也还是无法把那种紧张压下去。
就好象是十五六岁上,揣着写了几个晚上的情书,却磨蹭着不敢递出去的心情。
想到这些,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时间对于现代都市人来说还早,楼梯过道照旧是冷清清的,方许在电梯里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亮了十五楼的键,好像从十五楼再走回十四楼去会让他没那么紧张。
不料电梯却在十四楼停住了,这一区都是单层独户的住宅,十四楼只有言夏川一户,这时从外面按电梯的人,显然只能是言夏川。
就在方许正满心紧张时,电梯门打开了,撞进来的是一个小小的身躯。
不是言夏川,是言舒阳。
不知什么原因,小小的孩子跑得很慌,电梯门开的时候他几乎是摔进来的,还好方许就站在门边,舒阳便一头栽上了方许的腿。
方许一手扶稳了他:"小舒阳,怎么了?"等舒阳闻声抬头,他才发现面前的小不点早哭成了泪人。方许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用衣袖擦他的脸,柔声安抚,"不哭不哭,告诉叔叔,什么事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认得他,还是因为他的温柔,舒阳眨了眨眼,"哇"地一声嚎哭起来,小手直扯着他的裤子往门边拉,嘴里乱嚷:"爸爸,爸爸......爸爸......"
方许被他叫得心惊,眼看舒阳已经走到门边上,电梯门差一点就要夹到他了,连忙一手拍向开门按钮,一手把舒阳提了起来,大步地往外走。
舒阳靠在他怀里,眼泪鼻涕,几步的距离就把他的衣服给毁了。
方许却顾不得那么多,走到门口,才发现舒阳根本没有把门关上,心里越发不安,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格调很柔和,就像它的主人。
只是那么一个念头闪过,方许甚至还来不及细细打量,怀里的舒阳就扭动了起来,挣扎着落了地,一边拉着方许的裤角往里拽,一边哽咽地嚷着"爸爸"。
方许这才会过神来,连忙跟着他往里走。
屋子尽头的一间好象是书房,门半开着,方许被舒阳拽到门边,往里一看,就吓了一跳。
嵌壁书柜旁一张垫高的矮凳翻了,言夏川歪着头躺在矮凳边上一动不动,身旁还掉落了两本书,分明是拿书时摔下来的模样。
"爸爸,爸爸......"舒阳已经跑过去蹲在那儿一边哭着一边摇,言夏川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方许瞬间冷静下来,快步走到言夏川身旁,等看清楚了他脸上的苍白时,心里的不安上升到了极致。
颤着手探了下言夏川的鼻息,感觉到有温热的气体呼出,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言夏川身上,转头对舒阳说:"小舒阳乖,不要哭,我们这就去医院。"说着,他便走回客厅,很容易地找到了挂在门口边上的钥匙。
舒阳一直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进出,方许看着他一张哭花了的脸上满是信赖,禁不住揉了揉他的头,走到房间里,小心地把言夏川背起来,便伸过手去牵舒阳。
舒阳乖乖地捉着他的指头,很努力地跟着,让方许又是一阵感叹。
□□□自□由□自□在□□□
到了医院,值班护士检查了一下,冷淡地说:"没事,就手肘上磕碰了下。"
方许不信:"可人不是晕过去了吗?"
护士一脸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丢下俩字:"过劳。"
方许一下子哽住了,回想起那时候言夏川拿着报纸找兼职的情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阵医生才来开了药,护士给言夏川下挂上点滴就走回前台去看杂志了,留下方许抱着舒阳守在床边,看着言夏川的睡颜出神。
无力闭着的眼,没有血色的唇,睡在雪白的被褥间,更显得人的苍白。
可方许还是觉得他像一幅画。
比如童话书上的睡美人,比如白雪公主,虽然差得有点远,但那种美好而虚幻的感觉是一样的。
舒阳靠着他坐了一阵就睡着,方许把他放在房间角落的床上,又去问护士要了一张棉被,安置好舒阳回来,才发现言夏川已经醒了,正挣扎着要下床。
方许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按着他:"你干什么,快躺好!"
见到他,言夏川像是愣了一下,半晌才微笑道:"已经没事了,麻烦方先生了,回去后我会马上还您医药费的。"
"不是这个问题!你点滴都还没吊完,怎么能回去!"
言夏川摇头:"舒阳在家里我不放心,而且,明天要上早班。"
方许指了指角落:"他睡得可香呢,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还上早班呢,医生说你过劳,要好好休息。"
"我已经没事了。"言夏川很固执。
方许不禁有点火了:"躺回去!什么才叫有事?等到醒不过来才叫有事?你没见到刚才舒阳哭得多厉害,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他想想,要是你倒下了,谁来照顾他?"
言夏川被方许吼了一通,只怔怔地看着他,好久,才淡淡一笑,慢慢地躺了回去,像是累极,他合上眼,没有说话。
日光灯照在他的脸上,睫毛在眼底烙下一行晦黯的影。
方许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见言夏川没再坚持,便在床边坐下了,软下声来:"就是要赚钱也得先顾着自己,有什么比自己重要呢?孩子那么小,他只能靠你。"
言夏川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方许闭上嘴没再说话了,偌大的注射房内充斥着午夜的寂静。
"说不定......我不在了,那个人就会心软,回来接他走了吧。"过了不知多久,言夏川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里头是满满的灰心。
五
方许心中一动,抬起头,却发现言夏川始终闭着眼,只是眼角却似有什么凝在那儿,叫人惊惶。
"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我能怎么办?"言夏川的声音依旧很轻,仿佛是在自语,"我跟家里翻了脸,被学校退了学,他留下了阳阳,我一个人,怎么去找他?"
明明没有什么起伏,方许还是可以听出他的伤心,张了张嘴,却无从宽慰。
"说不定我不在了,丢下阳阳,他不忍心,就会回来。"
听出他话里的不祥,方许心惊:"别说傻话!那样的女人,不要就罢了,何必为难自己。"
言夏川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浅浅地笑开了,那笑容让方许一阵惊艳,却又忍不住心疼。
"不是女人。"言夏川的声音响起,顿了顿,"是阳阳的亲生父亲......我是个变态的同性恋,所以......方先生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方许这一惊非同小可,瞪大了眼看着言夏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言夏川像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继续说:"我不是要骗你离开,我说的都是事实,方先生如果不信,可以到A大问一下。言夏川,因为被人看到跟校外的人发生同性性关系,学校勒令退学。"
"我......"方许开了口,却还是说不出话来,好久,才低声问,"那么,舒阳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言夏川摇头:"不是。"他闭上眼,"那时候......他一声不响地走了,只留下七个月大的阳阳,我......不想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就找了份工作,跟法院要了他的抚养权。"
"为了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那么拼命,你是笨蛋吗?"方许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言夏川笑了笑,没有说话。
"房子呢?"方许突然开口。
言夏川睁开眼看他。
"把房子卖了不就有钱了吗?你和舒阳都能过得好,也不用每月付那么贵的管理费杂费。"
言夏川沉默了,好久,才有点难堪地别开了眼。
方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恼火,看着他转过眼去,就忍不住脱口吼了出来:"你还不死心,还要等那个混蛋回来是不是?"
言夏川抿了唇,没有否认。
"妈的!"方许第一次骂出了脏话。"那种不负责任的混蛋......别让我见到他,否则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言夏川转过眼看他,目光中是微微的错愕,好一阵,才伸过手来拉了拉方许:"那时少不更事,他对我好,我就对他死心塌地,最后发现被骗了,也不能怪别人。"
方许咬了牙:"那现在呢?现在还不是一样死心塌地!"他知道这样的话伤人,可是看着言夏川脸上的苍白,就忍不住地想要让他清醒过来。
他应该被爱护和珍惜。
言夏川脸上越发地惨白了,黯淡一笑,低声说:"我知道他不爱我,早就知道了。可是......阳阳是他的儿子啊,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想回来接他走呢?我怕搬走了,他就找不着了。"
听着言夏川的话,方许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比自己大上一两岁,却仿佛活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为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孩子,那么拼命地努力着,为的居然只是等某一天,等一个抛弃了他的人回来,把这个孩子带走。
把支撑他全部的孩子带走。
方许不敢想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言夏川会怎么样。他只觉得心疼,心疼他的执着,心疼他的痴傻,心疼他这么多年来承受的一切。
慢慢握住了言夏川的手,心里的疼痛却怎么都抹不去,方许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那句话来:"跟我交往吧。"
握着的手被灼伤似的抽离,言夏川猛地睁大了眼看他,满目慌乱。好久,他才稍微镇静下来,勉强笑道:"别,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的。"方许看着他,"我也是同性恋,所以我们谁都不必嫌弃谁。你不知道,我从见你的第一天起就想过要追求你了。"
言夏川像是已经完全傻掉了。
方许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接下去:"我是真心诚意地和你交往的,我想照顾你,对你好,想分担你的苦,也想你对我好,对我笑,把我当成你的依靠。现在不能接受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一口气说完,方许死死地盯着言夏川的脸,半晌却自己先别开了眼,脸上微红,低声咕哝:"完了,我居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了。"
言夏川一直怔怔地听着他的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浅浅地笑了开来,眉眼如画。
方许连忙回过眼来:"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言夏川顿时又收敛起笑容,微微地摇了摇头。
方许急了:"为什么?你可以慢慢想,不用急着回答。"
"这样对你,不公平。"言夏川轻叹一声。
"不公平?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混蛋也没关系,我有自信一定能让你忘了他的,或者你现在对我没感觉也无所谓,我们可以慢慢来,先相处一段时间看看。"方许一个劲地说,见言夏川始终没反应,心里居然慌了,"要不,你当作利用我也可以。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不用那么辛苦,别看我只是个做设计的,我家里环境好,人脉也广,比如你想让舒阳进一个好的学校,或者帮他找一个好的医生,我都可以帮忙。我......"他说不下去了,言夏川直直地看着他,那温柔的目光,让他觉得这样说的自己很卑鄙。
因为知道那是这个人的死穴,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戳下去,自己从来都推崇彼此甘愿,这一次却居然用到了利诱。
房间里只剩下让人窒息的沉默。
方许低了头,坐在那儿,没有说话。点滴的声音很轻,却一滴一滴像落在他的心头。
"如果......"言夏川的声音响起,方许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慢慢地覆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猛地抬起头,就看到言夏川微笑着看着自己,"如果你真的想,那就试试看吧。"
"什么?"方许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只能呆呆地看着言夏川。
言夏川唇边的笑意更深:"不过,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不行了,一定要先告诉我。"
方许心中一颤,刷地站了起来,一把捉住言夏川的手:"你答应了?你说你答应了?"
言夏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微微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这里是医院。"
方许这才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坐回去,又望着言夏川咧嘴笑了。
"我会对你很好的。"像个傻瓜一样地重复着保证,方许笑得合不拢嘴,"对了,你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言夏川眼中晃过一抹失神,随即微微一笑,依言合上了眼。
方许始终握着他的手,感觉着那微凉的手在掌心慢慢变暖,心头居然浮起了淡淡的幸福。
□□□自□由□自□在□□□
所谓的交往开始,第一个出现的变化,是方许光明正大地成为了言家的长驻食客。
小舒阳对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叔叔并不抗拒,平时还会巴在方许怀里玩闹,除了......吃饭。
"这是我的!"小鬼的眼睛圆瞪,一双小手护着面前的一盘鸡中翼,对着方许张牙舞爪。
方许拿着筷子,作势要夹,舒阳就捧着那盘鸡中翼往外跑,眼看一个不稳就要翻倒在地,方许连忙伸手一捞,盘子到了他手里,小鬼撞在他腿上。"好了,快坐好,一会爸爸出来又要骂你了。"
"爸爸骂你!"舒阳嘟着嘴,一边伸手要抢回那盘鸡翅膀,偏偏方许爱逗他,每次总是在快要够到的时候才又挪开一点点。舒阳够了好几次,怎么都够不到,终于微微扁了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方许这才连忙把盘子放到他面前,一边捏他的鼻子:"小舒阳怎么这么爱哭,男子汉大丈夫是流血不流泪的!"
舒阳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嚷:"谁,谁哭了!我是男子汉才不会哭呢!"
"方许你怎么又把阳阳弄哭了?"言夏川捧着汤羹走出来,一脸无奈。"每天闹每天闹,你们都玩不腻吗?"
方许讨好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边大叫:"好香,还是你做的最香了!"
舒阳居然也从另一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言夏川的大腿,一边含糊地叫着:"爸爸最棒!"一边对着方许直瞪眼。
言夏川看着一左一右两个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够了,别耍宝了,快吃饭吧。"转眼看方许,"你不是说晚上约了朋友么?"
"没关系,反正就是聊天。格渊那小子就是没处消遣要找我陪。怎么样,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去吗?"
言夏川摇头:"我有一份翻译明天要交。"
"还有?"方许顿时苦了一张脸,"你昨天不是才弄好一份吗?怎么今天还有?你究竟接了多少工作啊。"
言夏川顾左右而言他:"阳阳,洗手了没?不许用手捉!"
方许顿时气结:"夏川......"
"好啦,吃饭吃饭!"
"言夏川!"方许大吼,吓得舒阳把啃了一半的鸡翅膀丢了。
言夏川一脸心虚地看着他,微微地赔笑着。
方许狠狠地瞪着他:"你究竟接了多少份翻译?"
"不是很多......"又是一记眼刀杀过来,言夏川坦白,"三本小说一本散文,真的不是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