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眉如黛[更新番外]

作者:眉如黛[更新番外]  录入:01-11

两人肚子里都藏著面具下的故事,虚假的谎言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下,有白骨森森,有国恨家仇,有被遗忘的血誓和镂心刻骨的恨。可这样的情意也居然是真的。五年一点一点的宠溺终於诱使到一只多疑好猜忌的小兽作茧自缚划地成牢,到今日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吻,居然都是真的。
唐尘紧闭著双目,眼睫一直在轻轻颤抖著。那人的吻在唇上辗转反复,他迟疑著,慢慢迎合著,手肘慢慢搂紧那人的脖子。唐尘嘴角带著欢喜的弧度。明月千顷,晚风苍凉,这些是真的;十万伏尸,雕栏色改,这些是真的;双方微微撤离後彼此对视时湿润的漆黑眼珠和鲜红的嘴唇这些还是真的。萧丹生深深看了那少年一眼,手中用力,把他横抱起来,朝卧房中走去。
一枕青丝。
唐尘的手指不停的在那人身上写字,像侍宠而骄的小猫一样,在那人手心写,在胸膛上写,在萧丹生结实紧绷的漂亮背肌上写。丹哥哥,丹哥哥,他不停的写著,被刺穿的时候用指甲把那声呼唤深深刻进男人的背部皮肤。
只因为一句两情相悦,就有了漫步云端一般的轻盈和喜悦。很快乐。很快乐。唐尘嘴角抿著漂亮的弧度,手指飞快地写著,划著。夜风拂动门帘的声音,像是滚滚长风吹过战旗,不知为何,唐尘发现自己眼角有冰冷的泪,不停的流下来。

丹青劫18[3P]

那一夜,本该睡的异常安稳,可唐尘五年来第一次做了梦。
黄褐色的街道,昏黄的光线晕染著怀旧的城墙,颜色怪异的世界,明明有一轮白色的太阳死气沈沈的挂在天上,远处的街市却偏偏像是被浓墨抹过,只能看的到身边数十尺。对面的墙壁上映著被拉长的三道影子,覆盖在黄褐色的苔痕上。
他在梦里一动不能动,只能盯著黄土矮墙上的三道人影。
不知道盯了多久,寂静如死的画面才融进了声音,他有很多人喧嚣的声音的近在耳边,周围可以看到的那小小一隅逐渐清晰起来,街道开始缓缓伸向远方,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面目逐渐清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著和萧国截然不同的衣服,簇拥在路上,南来北往,可他耳中还是能听到最轻微的响声,叶落的声音,尘沙飘起的声音,和那振聋发聩的人声混在一起,显得异常的诡异。
一个一脸书生气的中年男子骑著马从道路那头跑过来,站在路中拿著马鞭,骂骂咧咧的骂著什麽,找了好一会才离开。唐尘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是蹲在角落里的,那道站在中间的人影,正是他被拉长的影子。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唐伯伯走远了,我告诉你好多次了,别在练剑的时候逃出来玩......"
唐尘发现身体并不属於自己,那个身体自己绽放出一个笑脸,脸慢慢的朝右边转去。
可街道突然昏暗了下来,黄褐色的景色消失了,眼前只剩黑白,什麽都朦朦胧胧的,伸手也看不到五指,唐尘发现自己还在走,街道上只剩他一个人,袖子里装的那一串铜板不知道为什麽全散了,数不清的铜钱滚到前面坚硬的石板路上,却溅起了咕咚咕咚掉进水里的声音,前方有水?一个一个白色半透明的人影在身旁凭空出现,从他身边走过去,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变成雾气,又渐渐汇合,头顶漆黑的天幕上,挂著苍白的太阳。鞋袜渐渐浸湿在水里,窒息的感觉好难受,他不想再往前走,可一直停不下来。
有无数人说话的声音。
"不忠。"
"不孝。"
"不礼。"
"不义。"
"不廉。"
"不耻。"
声音渐渐大起来,耳膜都要被震破一般......
这时候,鸡鸣了一声。
血雾在眼前炸开。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鸡鸣的时候,一个婢女恰好路过放生池,看到唐尘坐在只有腰深的池水中,把头浸在水里。

几个御医天刚亮就被请到了萧王府为一个少年会诊,露在床帘外的只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萧丹生脸色异常的难看,却似乎怕吵到那个人,一直在压低了声音咆哮:"他一直在发烧,什麽药都不管用......可我昨夜一直很注意,我绝对没伤到他!"
老御医个个满头冷汗,却苦於找不到病因,只得连声道:"他四体康健,脉络通合,虽然有些虚弱和著凉,但绝不该是低烧不下之病,好生奇怪,不过小王爷不必担心,他既没有说胡话,病情应该不甚严重。"
萧丹生气的只是冷笑:"他早已哑了,能说什麽胡话!"
老御医吓的又是一惊,萧丹生见他们束手无策,当下将他们赶了出去,自己撩起床帘,看著唐尘面白如纸,嘴唇蠕动,不住呢喃著什麽,显然昏睡的极不安稳。一个老御医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补了一句:"我在宫里,曾闻言民间也有不少这种突发的病症,民间有个大不敬的说法,说这是得罪了当年死在城里的冤魂,凡是吃药吃不好的时候,就带上好香好贡品,去拜一回刺客祠,回来睡醒就好了。"
萧丹生脸色陡然变色,剧烈的喘息著,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很久才将桌上茶盅用力一扫,厉声咒骂道:"荒谬!"

丹青劫19[3P]

床上的唐尘似乎因这一阵劈哩啪啦的破碎声而睡的越发不安稳起来,他在白瓷枕上微微侧著头,小幅度的抽搐著,萧丹生紧紧握著拳头,似乎有什麽事情难以决定,他沈默了一会,再次唤来新熬的药汤,极有耐心的将一勺一勺的汤药喂进少年口里,又替唐尘掖好被角,正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唐尘剧烈的无声咳嗽起来,喘不过气来一般,把喝下去的药全呕了出来。

刺客祠。
那座漆黑的祠堂,正是建在宣州城的中心处。有传言它被萧氏兄弟施以秘术,用来压制死去的亡魂,真假却并不可考。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自祠堂建好後至今,无论其下走过的人再多,那天的日头再大,这刺客祠也总是鬼气森森的。
何况是此刻这种路段被封锁,起了大雾的清晨。
萧丹生一直走到祠堂脚下,才翻身下马,盯著撑起祠堂的四根石柱看了一会,发现柱下零零碎碎的摆放了一些瓜果贡品,还有那种廉价的香炉,有些白菊散乱的放在周围,还是新鲜的,看来有人来祭拜的传言并不假。
萧丹生的脸色自昨日起就一直是铁青的,但此刻越发的不好看。唐尘昏过去之後一直水米难进,药汤喂多少就呕了多少,身子是滚烫的,却一直在发抖,似乎只剩了最後一口气。男子若非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却不会带著少年来这里。男子咬著牙,又踟蹰了一会,从身後的暖轿中把唐尘连毯子一起裹好了抱了出来。
伶俐的下人们已经在祠堂脚下铺好了简易的案台和金黄色的蒲团,案台上放著四时瓜果,几捧菊花,一个紫铜的香炉,萧丹生一手扶著昏睡的唐尘和他一起跪在蒲团上,一手接过点燃的三柱粗大的香烛,犹豫了一会,扶著少年一起磕了三个响头,嘴中轻声道:"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甘心也罢,不甘心也罢,都还是尽快死了这条心吧。我能杀你们第一次,自然也能杀你们第二次,第三次......"
旁边那个老管家听的苦笑不已,低声道:"主子,祭拜不是这样说的。"
萧丹生恍如未闻,似乎决定了什麽,突然站起来,把唐尘背在背上,一手攀住钉在地上的粗大铁链,站到了铁链上,脚下一点,施展轻功,把那手臂粗的链条当空中虹桥一般走著,一会儿功夫,就背著少年飞快地顺著铁链爬到半空中那座祠堂前。萧丹生看著被密密麻麻贴满了封条纸的祠堂大门,一脚拽过去,封条被拽的一条条裂开,黑色的门板门咯吱响了几声,向里面开启。
狭小的祠堂内,颜色黯淡的红色幔布垂下一大半,角落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和淡黄色蛛网,每一个紧闭的门窗後都贴著金漆写就的符纸。看著帘幔後面露出了衣袍一角。萧丹生用力抓著幔布一扯,嘶嘶几声,褪色的布料掉落在地上逦迤一片,露出了帘後的玄机。
帘幕後,神台上端坐著两个人像,一人著青,一人著红,鬓旁束发的红绳上都串了两颗明珠,容貌如生,手中捏著怪异的法器。空气中有淡淡的蜡香味。萧丹生剑眉倒竖,看著那诡异的,不知是雕像还是真人的人像,指著钉在人像身上的乾坤驭鬼图,咬牙切齿的厉声喝斥道:"为什麽!为什麽!你们不都是三公之子吗,为什麽不护著他!如果恨我杀了你就统统冲我来啊!"
唐尘在高烧中被吵的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下眼睛,视线中困难的捕捉到两个身影,不知是因为病痛还是欣喜,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呜呜的呢喃了一句,困难的想伸出手去,但是很快,意识又坠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丹青劫20[3P]

那些记忆碎片里模糊不清的言笑,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砸碎了的酒樽弥漫著残香。一轮满月下,有两个人在他眼前舞剑。明明已是酩酊醉意,大开大阖间依然满目银辉。穿朱袍的少年笑著高歌:"缀玉连珠十六年,谁唤本尊作诗仙。文章已满行人耳,几度风流几怆然。"
那穿青袍的少年也一啸合道:"青衫磊落十六年,莫叫人间有愁冤。大道纵横心未老,几回慷慨几浩然。
唐尘发现梦中的自己正小心翼翼的偷尝一壶美酒,碧玉的圆樽壶肚里酒水清清冽冽,映著头顶的满月。樽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最是动人。
那时风华年少,那时壮志激昂,多少来不及说给人听的柔情蜜意,多少来不及施展的前程似锦。一夜之间,就枯萎了。黑暗最深处,唐尘发现自己还是站在那条纵横交叉的道路上,黑白交错的单调颜色,道路的尽头站著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耳边是忽远忽近缥缈虚无的歌声,像是黑色漩涡深处缓缓摇曳的水草。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祠。
乌鸦索魂啼,君曾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誓言安在否;
千秋万岁後,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有愿不得足。"
唐尘用手抚摸著身旁粗糙的土墙,指甲缝隙里一点一点塞满了尘土,他发现自己在梦里是能够说话的,於是他喊了一句:"丹哥哥,青哥哥......"
雾气就这样哗的散了。唐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主厢房里那张巨大的软床上,萧丹生甚至未曾宽衣,就那样倚著床柱睡著了,一只手还保持著替他掖被角时的姿势,放在被褥上。唐尘安静的打量著男子,那双无论何时都是一样清澈善良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所有愤怒和歹毒的念头都离它很远。唐尘在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已经伸出了手,轻轻的,隔著空气抚摸勾勒那个男子完美的五官。
狭长而上挑的眼睛,此刻紧紧闭著,眼睛下方因焦虑和疲惫染上了淡淡的暗青色,还有像刀削出来的高挺鼻梁,薄而饱满的唇,线条流畅的下颚,每一个轮廓都是深邃的,惊心动魄的......唐尘的手指一路下滑,看到男子颈上凸起的喉结,他说话时常常伴著低沈的笑音,如同丛林中最动听的喑喑共鸣。唐尘的手,渐渐的停在男子的脖子上,他的虎口轻轻擦过那人的喉结,贴紧了,紧的仿佛能感触到那层皮肤下每一根筋脉里血液欢畅的流动,一点点的贴紧,一点点的用力......
这个时候,唐尘看到萧丹生在睡梦里微有不适的蹙紧了眉头,嘴里轻轻唤了一声:"尘儿......"
只用一句,唐尘的手就恍如灼伤般的猛的抽回,可萧丹生并没有彻底醒来,只是下意识的用手在被角上摸索了一会,发现少年身上的被褥还盖的好好的,於是放心了,在床栏上又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丹青劫21[3P]

萧丹生在天光微露的时候,发现唐尘清醒过来了,先是大惊,後是大喜。只是唐尘似乎还有些後遗症,温顺而安静,一直低著头,问他什麽都不肯说,连萧丹生找出他先前要的那份摄政王府访客名单放在他手里的时候,唐尘也只是安静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麽蹊跷。
萧丹生陪了他半晌,一直拖到必须上朝的时候,才开始洗漱更衣,披上朱红蟒袍,挂上玉圭环佩。铜盆里盛的清水被搅的一波一波的荡开,萧丹生在整理领子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盆中有他的倒影,在衣领没有遮住的皮肤上,一道淡淡的青红色的勒痕横在颈项之上,正是少年昨夜留下的痕迹。
男子漆黑的眸子不禁又深沈了几分,用手试著摸了一下脖子,不知道想到些什麽,他沈默了一会,然後笑问道:"尘儿,说起来,都过了五年了,以前的事情,有没有记起来些什麽?"
他一边这样说著,一边含笑审视著少年的表情。此刻,那双眼睛清清亮亮的著他,一丝荫翳都没有,他紧接著看见少年缓缓摇头。萧丹生笑了起来:"这样啊。"
他说著,半垂下眼睑,把传好的官袍又脱了下来,换上了平日的便服,跟门外的管家说了一句:"不去了,替我告病。"说著,又转过头来朝少年笑著:"我真是糊涂了,你病才刚好,我理应陪陪你。"
唐尘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闪过几分痛苦的神色,他似乎想摇头拒绝,可萧丹生看著他一字一字的笑道:"让我陪著你,好吗?"唐尘再做不出别的动作,只是仰头看著男子,似乎要把他的样子永远记下来一般。萧丹生大笑起来,把唐尘半搂在怀中,柔声道:"尘儿,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见唐尘不语,於是也有些踟蹰。几缕明亮的光线照亮了少年白皙的脸,细看的时候就像看一张美丽的画皮,谁知道那曾皮囊下究竟包了什麽东西,萧丹生还未来得及想出一个头绪,唐尘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反手握上了他的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拉著萧丹生大步朝外走去。
萧丹生不由吃惊道:"尘儿?"唐尘在他前面走的很急,身子有些发颤,手心全是冷汗,脚也有些颤抖,唐尘听到萧丹生在身後不住叫他,叫了好几声才停下来,转身在男人掌心飞快的写下:走吧,今天好好陪我,要逛的地方都去逛一遍。
萧丹生脸色微变,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两人从马厩中牵出一匹最是性烈的好马,先後上了马,勒紧缰绳一路狂奔出去。唐尘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迎面而来的风又快又冷,像刀子一样逼他们在风中蜷缩在一起,马背不住的颠簸著,身体一次一次无意识的碰撞,又随著颠簸重新分开。一直骑了四五柱香的光景,萧丹生才带著唐尘翻下马背。所在的地方,是城北一个小土坡上,不远处有一座月老庙,庙前零零星星的有些善男信女,香火并不算旺,庙前两棵古树枝如连理,主干被来往求佛的人绑下了密密麻麻的红线,树顶的枝干上还挂著大量连著纸条符录的柑橘。
唐尘大睁著眼睛打量著一切,似乎很是吃惊,脸上隐隐约约的浮现了红晕,萧丹生用力握紧他的手,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不久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开始缓和下来,萧丹生低声说:"来许愿吧,老天会听得到的,一定会保佑我们。"唐尘沈默著用力反握著萧丹生的手,眼睛睁的很大,手心上却是粘湿温热的汗水,他拉著萧丹生走到庙门口,买了好几丈的红线,和萧丹生一人拽著一头在那棵连理树上缠了足足五六圈才打上一个死结。萧丹生看著唐尘咬著下唇的倔强表情,心中的那点疑惑,不由得有些消散了,此刻心里只剩下两情相悦的那点狭隘而浓郁的甜蜜。他低下头轻轻的碰了碰少年白皙的额头,伸手在线上又打上好几个死结,确定谁也结不开之後,两人对望著傻笑了好一会。
萧丹生凑到唐尘的耳边轻声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唐尘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越发明显,眼睛潮湿而明亮,呼吸微有急促,显然也有些迷醉在这一瞬的幸福里,只是他抓著萧丹生的手却越发用力起来,而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推书 20234-01-11 :随欲望下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