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正值雨石在前庭同人打牌输了的,见他垂头丧气地进来,便问端详。明哥儿初时不肯说,架不住雨石再三追问,只得说了。雨石心里正不舒坦,一听这话就火了,骂道:"这个恶婆娘,最是巴高踩低欺软怕硬的!我向来瞧她不上,如今她倒越发的欺负到我们这儿来了,你纵不好,自有王爷教训,跟她个屌相干,你且随我问问她去!"一边说着,拉了明哥儿就往外冲。
明哥儿吓了一跳,忙死命拉住,雨石回头又骂他道:"你这个人也真是窝囊!从前在那恶婆娘手下,受她欺负也就罢了,如今到了这里,又正得王爷宠爱,何苦还怕她成这样?若是我,早指着她鼻子骂一顿,再给她两个耳刮子,让她认认清楚我是谁!"
明哥儿急道:"我知道哥哥对我好,替我打抱不平,可是这事儿原本怪我自己不该随处乱走,况且我也并不是怕他,只是小吉尚在他手低下做事,哥哥若去一闹,小吉以后可不是更苦了?"雨石道:"哪里管得这许多!你就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所以任人欺负,索性今儿就着这事撕破了脸大闹一场,以后做人才硬气!"一边说着,争夺着手还要出去,只是被明哥儿死死抱住了胳膊不丢,也就只得罢了,开箱子拿了些零钱,又到前边打牌去了。
经这一场闹腾,明哥儿只觉神困体乏,呆坐了一会儿,有些口渴,拎起茶壶看时,一滴茶水也没有,便走到外边儿,问几个小厮道:"今儿该谁烧茶?壶里一滴水也没有了!"一个小厮应声道:"今儿轮到寿儿的班!"那寿儿此时正蹲在地上同人打弹子,已输了好几个回合,心上正没好气,闻言冷笑道:"想喝茶,自己不会烧去?才刚一大壶的茶水,刚被雨石拎到前边去了,这会子你又要来喝茶,我们进来这儿,竟不是来伺候王爷的,竟是来伺候你们这些二老爷的!"明哥儿一听,顿时惹一肚子气,涨红着脸道:"我不过白问一句,你就说这么多,才刚怎么又不去跟雨石说呢?你不烧也罢,等爷回来要茶喝,你也这么跟爷说去!"寿儿一听,便蹦了起来,道:"怎么?又想跟爷面前告我的状?又不是没告过,也没能把我怎样,这会儿再告去,怕了你是灰孙子!"明哥儿气极道:"也不用我告状,爷问起来,自然有人回!"说着,赌气进屋里去了。
正呆坐着生闷气,忽听外边吵闹起来,走到门口一听,正有一个小幺儿的声音一边哭一边道:"你就会欺负我们,才刚明哥儿出来,你怎么又不敢跟他犟了?乖乖的还不是把茶水烧开了?你有本事敢骂他一句打他一下,我才服了你呢!"
原来明哥儿进了屋,寿儿嘴上虽硬,心上有些发虚,只得又去烧了一壶茶。正没好气,偏一个小幺儿没眼色,跟他开了句玩笑,一下子发作起来,便劈脸给了那小幺儿一巴掌,那小幺儿十分不服,便哭闹起来。
只听寿儿冷笑道:"我为什么不敢跟他争,你真以为他能把我J-B啃了?我是懒得理他!一个男人,生得像个娘们儿似的,还成天的扮狐媚子讨好爷,你道好光彩么?我何苦去跟这种人争!"
明哥儿站在门内,句句话听在耳里,只气得站立不住,掀开帘子冲出去,怒道:"你们吵你们的,干什么又扯到我身上来?我又惹着谁了?我就是扮狐媚子哄爷,又怎样?你不服,你也扮去,只怕爷还不爱见呢!"寿儿听了,顿时也红涨了脸,眼见得周围几个小幺儿都似笑非笑的瞅着他,大有"见识见识"的意思,不由得一股气直冲上来,便要充一充英雄好汉,一步跳到明哥儿面前,指着明哥儿鼻子骂道:"你这个娘娘腔!你不用扮也是个狐媚子!你这会儿也不用太得意,早晚一天爷厌烦起来,,一脚踢得你远远的,那时才有得笑话看呢!"这几句话一说,几个小厮"轰"的都笑起来,寿儿自觉得十分得意!
明哥儿气得几欲晕去,又听得众人嘲笑,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道:"我......我今儿若再忍让了你,我也不算个人了!"便仗着一股子勇气,扑上去左手抓住寿儿的头发,右手"噼啪"就是一个大巴掌!
寿儿如何肯依,扬手向上便往他脸上抓,顿时闹成一团!众小厮或起哄,或拍手,或打太平拳助乐,一院子乱哄哄的。这其中第一个最恨明哥儿的就是柱儿,趁乱在明哥儿身上狠踹了几脚。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有一个婆子带着几个媳妇子走进来,一看闹得不成话,忙喝骂不迭,连声道:"反了!反了!王爷一会儿不在,你们就闹成这样,这不是找死吗?还不快点儿把他们拉开!"
众小厮这才上前,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来,明哥儿脸上被抓破了一块皮,身上衣服也被撕破了两处儿,寿儿眼角也被打得一片乌青。那领头的婆子狠瞅了两人几眼睛,又道:"两个小王八蛋,实在不成话!也不看看地方,就打起架来了,这儿能是你们打架的地方吗?若被王爷回来撞见,两个的小命儿都不保!这也不用我说,回头回明了三奶奶,再狠狠治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转过脸又道:"那一个是叫明哥儿的?"明哥儿看那婆子架势,心中原已有些怯了,忙道:"我是!"
那婆子见他披头散发的,冷笑道:"一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偷鸡摸狗的不算,这会儿又同人打起架来,把两个都捆了!请三奶奶发落去!"寿儿连忙跪下,磕头道:"林大奶奶,你老人家行行好,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从此再也不敢了!"明哥儿也想跪下求饶,又拉不下脸,咬了咬嘴唇,终于站着没动。
原来那婆子正是王府内务大总管林洪家的婆娘。谁知她带进来的几个婆娘中有一个正是寿儿的舅妈,见了这情形,忙凑嘴过去叽咕几句,林洪家的便道:"这孩子倒还老实,就只这一个--瞧他模样还挺不服气呢!还不快把他捆了带进去请三奶奶审问!寿儿这小鬼也不许乱跑,提防三奶奶还有话问呢!"
几个婆子一听,便上来要捆明哥儿。明哥儿心中更怕,正自惊惶,忽见雨石匆忙跑进来,忙叫道:"雨石救我!"
原来雨石正是听人回说书房里有人打架,这才慌忙进来制止的,不想一进来,便看见这等架势,急忙上前阻止,道:"林大奶奶,这是怎么一回子事?他们两个打架,自然该先问寿儿的不是,怎么不捆寿儿,倒要捆起明哥儿?"林洪家的冷笑道:"我要捆谁,莫非还要先跟你这小鬼请示一声不成?"雨石一听就急了,虽知林洪家的在府内势大,仍忍不住道:"原是我问得性急了些,你老人家也犯不着用这话堵我!我们算是什么东西?‘请示'二字,也用得太重了些!林大奶奶要捆谁,自然无人敢拦,只是这明哥儿虽然进书房未久,却极得王爷喜爱的,他今儿虽犯了错,最好还是先回明了王爷再处置,若是林奶奶先捆起了他,王爷回来问起来,只怕不大好回!"
林洪家的冷笑道:"你休拿王爷吓人!上一回撵侍书,也是我带人进来捆的,也没见王爷说什么,偏这个小王八蛋就比别个多生了个鼻子眼,就捆不得了不成?"雨石听了这话,赌气道:"你们要捆,那就捆吧!回来王爷问起来,不与我什么相干!"回头又埋怨明哥儿道:"你也是!怎么就跟人打起架来了?他们几个不听话,你告诉我,我来治他们,再怎么样也不该在这屋里打架!你且先随了他们去,这也并不是什么惊天的大事,等爷回来,我替你回明了,那时候且看看谁有本事能够把你怎么样!"一边说着,见明哥儿披头散发的,便替他将头发挽起。
林洪家的只觉眼前一亮,仔细一瞅,不由得暗暗心惊,想道:"这娃儿怎么生的这个样儿?活像是从画里下来的一般,只怕王爷当真宠爱,这却不可造次了!"便转换了脸色,道:"按理,是该先回明了王爷再说,只是我要捆他,却并不是为了打架这事儿!只因周娘娘屋里丢了一瓶灵芝养生丸,偏巧在厨房里边搜出来,据说是明哥儿藏在那儿的,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三奶奶特意叫我传他进去问一问,不想刚进来,就碰上他两个打架。寿儿这鬼头也可恶,怎敢就跟上边的哥哥动手呢?这也没得个上下主次之别了!也罢,先不要捆了,把两个一并带进去,凭奶奶娘娘处置吧!"
明哥儿只怕这一进去,生死难料,吓得握住了雨石的手不丢,泪汪汪的道:"雨石哥哥,你一定要救我,那灵芝养生丸原是王爷赏我的,怎么娘娘屋里丢了东西,也扯到我身上来?娘娘那屋里的东西,我能摸得着么?"雨石却并不知道灵芝养生丸之事,心中疑惑,也不敢乱说,只得安慰道:"你别怕!你先进去吧,三奶奶最是个明断是非之人,定不会冤屈了你!爷这会儿也快回来了,等爷回来,我回明了爷,若那养生丸真是爷赏你的,就没事了!"
几个婆子催道:"快走快走!三奶奶还等着回话呢!"明哥儿无奈,也只得胆战心惊、含悲忍泪的随着进去。
原来汪安家的下午等明哥儿一走,不免又拿小吉做筏,狠狠骂了一顿,小吉也不敢吭声。
谁知汪安家的见明哥儿与小吉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当时口中不说,心中却起了疑心,趁着小吉在外边干活,偷偷去搜他放在灶下的一个破箱子,就发现一个纸包包着几块精致点心,另有一个印花小瓷瓶,花纹精美,一看便知是件十分稀罕之物,打开盖子一嗅,扑鼻一股清香。汪安家的又妒又恨,索性便将那瓷瓶一并拿了,当时也不说与小吉知道。
偏是她干闺女莲花这一日奉了周妃之命,进来厨房吩咐晚上做一些清淡不腻的饭菜,吩咐完毕,便翻柜开箱寻找好吃的,可巧一眼瞅见那瓶养生丸,便大呼小叫的起来,道:"娘娘屋里正丢了这个,急得各处找呢!怎么在干娘这里?"汪安家的一听,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心生一计,忙如此这般嘱咐一番。
莲花一听,急忙回去告诉周妃知道,只因上次在周妃面前说起明哥儿的是非,曾被周妃教训了一顿的,这一回便不敢提起别的,只一口咬定是明哥儿偷了养生丸藏在了小吉处。那周妃本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人,况且毕竟只是个侧妃的身份,素来不喜张扬,便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往往息事宁人。但自从上次从莲花嘴里听了明哥儿的"事迹",心上毕竟已对明哥儿有了成见,便想了一想,说道:"若说是他偷的,又有些不象。想我们这内院儿,几道门几道卡的,他如何能轻易进得来?只怕他这半瓶养生丸,另外有个来历,未必便是我丢的那一瓶!"
莲花听说,忙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只是据我干娘所说,这个明哥儿从前在厨房里干活儿的时候,就一直有些偷偷摸摸爱贪小便宜的毛病,他虽进不来,焉知他没有内应?况且这养生丸何等珍贵稀罕,娘娘这等身份,也只得太君给了一瓶,连赵娘娘那儿都没得呢!偏是咱们这里刚丢了的,他那儿偏就有了,不是偷咱们的,还能从哪儿得呢?所以说,真该细细审他一审,把他这内应也揪出来才好!"周妃又想了一想,方点一点头,道:"这话说得也有理,你去跟你三奶奶说一声,请她细问一问,我却懒得管这事儿!"
莲花听了,一时也等不得,便忙过来回三奶奶芙蓉。可巧这两日芙蓉中了些暑气,身上不舒坦,正在房中躺着呢!便吩咐她身边一个陪嫁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红儿的,道:"叫林洪媳妇出去带了那奴才进来,叫汪安媳妇把厨房那个叫小吉的奴才先捆起来看紧莫让他跑了,这养生丸何等稀罕,岂是个可以轻易得的东西,不管他是偷的还是从哪儿得的,都得好好审问审问!"
红儿听说,忙出来吩咐。一时林洪家的同人带了明哥儿及寿儿进来,命他两个在院子里跪着,先进外屋回了红儿。红儿一听,便做了主张,道:"我们小姐这会儿身上正不舒坦,别再拿打架这事惹她心烦!把寿儿教训一顿,先放他回去罢了,各人又没伤到哪儿,叫他下次不可再犯就是了,都不容易,何苦多添麻烦!养生丸的事儿可问清楚了没有?"林洪家的道:"已问过了,那奴才倒一口咬定是王爷赏他的!"红儿"哦"了一声,道:"这却是个什么来历的,能得王爷将这般稀罕物儿赏他?"林洪家的忙道:"正是呢,我们心里也疑惑,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还得姑娘狠狠审他一审才是!"红儿道:"我管这些事干嘛?先让他在院儿里跪着,等三爷回来,自然有三爷打着问他!"一边说着,便到帘子后向外望了几眼,一见明哥儿容貌,也不由得暗暗纳罕,反复瞅了几眼,忽然把脸一红,正想转身进里屋告诉芙蓉,忽听得一阵说笑声,便见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周妃走了进来。
原来周妃房里的那瓶养生丸,原是小王爷欧阳少华拿的,他小孩儿家贪玩,看见瓷瓶精致,竟将里边的灵芝养生丸尽都随地洒了,只拿那瓷瓶跑出去装水玩,正是个"弃琼拾砾"的主意。正玩得开心,偏又被周妃看见,那周妃原是个心地宽厚善良之人,生怕芙蓉错冤了好人,又听说芙蓉身上不适,便忙带了丫头仆妇过来,一来探病,二来也向芙蓉说清缘由,另则还有一个不能让人发见的想头,便要趁此机会瞅瞅那个叫明哥儿的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以便酌量酌量流言真伪,好作计较。
明哥儿哀哀戚戚的正在院中跪着,猛听得环佩叮当,衣裙窸窣,抬头看时,只见一群丫头仆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进来,明哥儿但觉耀眼生花,恍若神妃仙子,慌得忙又低头。
周妃一眼之间,也已看清了明哥儿的容貌,不由得暗暗心惊,又细瞅了一眼,暗想:"世上怎能有如此绝色男儿?看来莲花所言并不全是空穴来风!"她本来对明哥儿已有成见,这时候更不由得自心底升起一股浓烈的厌恶之意!
早有丫头打起帘子,红儿上前行礼,周妃忙伸手挽了,道:"快别这样!我听说你小姐身上不舒坦,所以过来瞧瞧。外边跪的那一个就是偷养生丸的小贼么?"
红儿微微一愣,因素知她是个面慈心软的,平日便有人真犯了错,她还徇情开脱,这会儿竟不问清白,就唤出"小贼"二字,实是大非寻常,忙回道:"这奴才一口咬定他那瓶养生丸是王爷赏的,我们小姐现又病着,我也不好细问,只得等三爷回来再发落呢!"
周妃一听,便冷笑两声,自进到屋里。芙蓉看见,忙要起身,周妃忙上前用手按住,道:"快躺下!早知你身上还没好,我也不让莲花过来跟你说这个事儿烦你。我瞧着那奴才很不老实,问他也未必会说真话,索性打一顿直接撵出去罢了,何苦操这份儿心!"芙蓉一听,心上也是十分诧异,便跟红儿道:"听见娘娘的话了吧,就照娘娘吩咐的办去!"红儿答应一声,忙出去办理。
周妃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告辞去了。芙蓉等红儿掀帘子进来,疑惑道:"这原本是个最会假扮好人的,平素我要罚人,她还私下里徇情兜揽人心呢,怎么这一回竟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先将人撵出去呢?我想着就凭他一个外院儿的小奴才,怎么能偷得到这内院深宅里的东西?该当细问一问,倘若真有内应,得将这内应一并揪出来才是!"红儿抿嘴一笑,道:"才刚我已悄悄问过周娘娘屋里的丫头,原来周娘娘丢的那瓶养生丸,本是小王爷拿去玩了,才刚已经找回来,只是已经剩下个空瓶,小王爷正拿着装水玩呢!"
芙蓉一听,愈发的心里不明白,道:"怎么才刚她又不跟我说呢?"红儿一笑不语。芙蓉想了一想又道:"你先出去叫管家的别忙撵那小奴才走,养生丸岂是他一个小奴才轻易能得的,就不是偷的姓周的,也得问问清楚来历!"红儿忙道:"才刚小姐叫我照周娘娘的话做,我就觉着不妥,所以叫林大娘带出去转一圈再带进来,这会儿正在院里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