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载月明天————且听子

作者:且听子  录入:01-10

无疾而终,就是最好的结局。
一早,双双便都了然于心,奉作宗旨的,不是么。
所以升华为爱,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
那又何必庸人自扰。
觉得快乐便足以。
想着,竟然觉得有些茫然和空落的无所适从。
转头看张初,他一脸认真等我继续讲。
突然便觉得怪异了,想笑。
原来我也会说这样的话。又是在这个初恋也是暗恋的人,又因此闹得轰轰烈烈以至悔恨终身的家伙面前。
于是笑,话锋一转:"我心烦,是因为也许让这里重回繁华的日子,要推一推了。"
"呵,原来是为这个。即使有你们鼎力相助,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让我一步登天,有些阻力才正常。"
"我担心,其中还有些蹊跷。"我慢慢说着,眯细眼,看向远方落日余晖,"近来愈加觉得,这背后,还有着什么......"
倒戈的已去,剩下的也有不少人立场动摇,而反对派似乎也变得强硬起来,幸好明乐就在皇上身边,而且王康也多有相助,有他们两人的支持,自是轻松许多。但如果继续下去,这不明朗的局势,不知又要变做什么样子。
如果杨敷家族势力能继续帮着,也会好很多。
苦笑。
自从上次被我推开,这一个多月,见面就做,话也说不上几句。
也没有不帮就是了。e
是仍生闷气,还是有意疏远。
"你其实无须为我做那么多,到这里已经可以了。接下来为你自己多考虑吧,免得得罪人太多。"
正想着最近冯晴举荐的三人似乎都不太牢靠,听得他这句话,我不禁失笑:"原来你也会打退堂鼓吗?只做到一半,我怎会放弃。"
"不是。"他笑,"我本来,就没打算在朝中发展,所以做到这里,已经很够了。"
什么?
我惊异地盯着他,忘记言语。
张初目光坦诚,一派平和,似乎在讲着某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聪明如你,早该知道,这个朝廷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不出三代,必将血雨腥风。"
我挑眉:"你难道想......"
"不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淌这混水。回江东,自由自在,好过在这里四处受人牵制,不易发展。"
猛然想起杨敷曾讥笑过,说张初这人太过谨慎,永远将自保作为第一要领,这种人,迟早退回老窝,养精蓄锐,等待他的时机去。
他还说过,那样的人,至多成个豪杰。要想作回英雄,必要像我们这样呼啸浪尖,游戏漩涡中心,才能呼风唤雨,飞龙在天。
"你会认为我是软弱么?"他笑。
"怎会。"我叹,"无人能料知未来,如何应对,全凭个人选择。你我都是弄潮儿,只是方式不同。只是已经到这里了......"
"其实,我从被接到江东后,想了很多,然后明白了自己究竟该做什么。我要的,不该是得意朝中,振兴家业,以雪前辱。"
什么意思?
"人必背负过去,却没有必要为过去而活。只要想着如何让现在和以后更好便可。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重游故地,见见你们而已,所以......"
他还未说完,我已经豁地站起来,眯细眼睛,冷笑一声:"你是想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为何。
为何。
怎会如此。
他也站起来,有些歉然,皱眉柔声道:"我知道你很费心。只是,不需要。"
一把推开他欲扶上我肩的手,气息不稳,微微发颤,脑中有轰鸣声声,有些晕眩了。
你竟是这么想的么?
呵。
可笑,太过可笑。
那我做的又是什么,到头来,还不是自作多情?
努力往上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握权柄,至少能将你扶回高位,以还当年一言所引发的大错。
是,我是自私,是为补偿,可你却说,这一切,全不需要。
不是功亏一篑功败垂成,而是一开始,就不需要。
那我这七年,是为什么而活?
呵。
不过四字,自欺欺人。
原来我竟是为着自己的一个美丽幻想而全力拼搏。
疯子。
我果然,是个疯子。
"清水,我很感激你的苦心,但是也许,我,从来都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人。"
此话一出,竟好似冷水当头,让我立时怔住。
忘记了一瞬之前的震撼,思绪空白,然后便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恍惚间,他已拉我坐下,笑容如春日深潭,美丽,柔和,却仿似隔着深林晨雾,遥不可及。
看着这样的他,突然迷惑了。
呵,是了。
他本就是这样的不是么。
永远有自己的想法,即使笑着放任我,也不代表他妥协。
在那个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已喜欢上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错误。
因为喜欢,所以什么都是好,什么都是合意。
而那么炙心的不可得与太过长久的分别给了我绝好的借口,来包装他,美化他,似乎他就该想我所想,喜我所喜,乐我所乐。
这本就是错的,不是么?
就好比做了个太长久的梦,长久到爱上自己的幻觉。
没有人是相同的。
何况我们都变了。
是否可以怪他当时太纵容,所以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自以为是?
累了,我疲了。
但为什么他在身边的时候,仍是快乐的。
很平静,仿佛微熏。
已经想不起来少年时代和他在一起时那种单纯的满足的欢喜。
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总觉得,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错过。
无端地便想起这个词来。
谁说的呢,最可怕的错过,就是你坐在他的身边,却知道永远不会拥有他。
呵。
张初。
初。
我现在,坐在你的身旁,却连什么时候和你错过,都记不起来了。

回去时已是暗夜,路黑,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了。
而脑子里又空白又凌乱,简直无从理起。
他最后说,从来不会有人站在原点,最多绕一圈绕回来。现在我们已经站回原点了,如果愿意,可以重新开始。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表面的安慰说辞,还是......
你终于不再装傻了?
笑。
想间,胃又是一阵翻腾绞痛。
叹。刚才情绪太激动了。
放眼看去,老伯的医馆也在郊区,离这倒不远,只是这些天虽有收敛,仍有一堆推不掉的酒宴,大吃大喝了不少次。让他们看到我这样子,如何都要再受顿说教了。
"怎么说你都不听是吧。"小辈的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叉着腰瞪着我。老爷子被抢了词,只好摇摇头。
"是是,知错了。"我陪笑。
已经闭馆了,没有其他人,正好赶上这闲时候,便聊了起来。
"最近京城热闹的事情多,看你也是个富家子弟,也不用老凑什么热闹。他们吃喝就让他们吃喝去好了。"聊了几句,老伯想起什么,站起来,"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就在我这吃了吧,都是些清淡的东西,对身体好。"
"不用了。"我笑道,刚站起来,忽听背后一声轻响。
回头看向门,却无人进来。
错觉?
老伯亦是疑惑眼神,对视,失笑。
然笑意未敛,就听到喀喳一声,茅屋顶上竟砸下一个火把来!惊诧间,屋顶的火已蔓延开,四周也迅速黑烟滚滚,转眼就窜进红色火舌。
刺客!
"怎么有股焦味,是不是草药......啊!"小贝从厨房探出身子来,立时吓呆在当地,"火啊!"
"快走!"我和老伯异口同声,冲向小贝。
"没这么容易。"阴沉的一声稍显怪异的人语,冷汗间回头看去,早有一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进来,蒙面,寒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们。
话音一落,便急速靠近!
根本没时间考虑,我一把将小贝按到一旁。而小贝手中的菜刀也在这一慌一倒间被他甩了出去,只听叮咣一响,被黑衣人挡向一旁。
扭头细看时,只觉背脊冰凉。
他竟是用手背接下的。
那微微闪耀的亮黄色......穿了金丝甲么。手背也护及,更别提身上了。
妈的。
一般兵器奈他不得。
咬牙。
金名没带在身边,那让我们这三个不懂武功之人如何招架。
就在这一个间隙,老伯将靠在厨房墙上的草药晒架统统翻倒向那人,回头怒视:"快从后院走!"
"没这么容易。"黑衣人似乎冷笑一声,一个探手,穿过晒架空隙,将老伯击晕在地。
"师父!"小贝尖声叫道,便要冲上去。
"送上门来,不知死活。"
"小贝!"我用尽全力将他拉回,堪堪躲过那伸来的一掌,双双扑倒一旁。
"啊!"小贝大喊,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惊恐难状。
已经用不到什么预料,这当口,还会发生什么。
不是不恐惧,只是如何躲避得及。
最后只得紧紧将小贝护在身下,咬牙闭眼。
是有一声暴喝,冲击却迟迟未至。
睁眼看去时,已成两人在烟尘与火苗中战在一处。
......张,张初?
是看到此处火光而来?
这么狭小的地方,举步维艰,亏得他二人还能纠缠来回,你来我往,时时扫过的掌风戾气盘卷室中,呼啸声声。
扭头看小贝,已经被这眼花缭乱的场景愣得目瞪口呆。
我哭笑不得,看向张初。十数招后,他已将黑衣人的气焰打压下去。
呵,我是不会耍,可不代表不会看。张初看上去弱不经风的读书人样,原来也这么强么。
这几年,定是下过苦功夫。
"他的目标是你,不是他们,快走!"
接到张初的严厉眼神,我点头,立时起身,穿过熊熊燃烧的厅堂,夺门而出。
奔出没多少路,我突然一个惊醒,停下脚步。
平民百姓的仇恨,自然不可能动用到那种高手,目的在我肯定没错。挑中这里下手,也应该跟踪了我不少时间。如果我就这么走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将老伯和小贝掳作人质?
又想到什么,更是一阵心惊。
如果他,或者说他背后主使的目的,只是要给我个警告,那自然不会要我的命,但取走老伯和小贝的命,不就是威慑我的最好工具么?
我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算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者说是多么重要的人。这个时候,我也没给自己好好想的时间。而是立刻转身,冲回那片火海。
茅草屋本就极易燃烧,只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快没了原来的样子,火焰吞没声混着打斗清晰不已。
冷汗涔涔,我握拳,冲了进去。
都回来了,如何,也要先把老伯和小贝带出去。
刚跑回桌几边,就只见一道黑影从里屋飞窜而出,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便觉从里到外一阵惊颤。
这么快!
"住手!"遥遥一声怒叱,却不是张初的声音。不知什么东西被来者急速抛掷过来,黑衣人堪堪收回掌躲避开去。而我闪神间,已被黑衣人先行而至的掌风击中胸膛,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生生后退三步,软跪在地。
气血翻涌不息,逆流交错,如百虫啃噬,疼痛难当。
要真中掌,会不会被撕裂?
已然一口鲜血涌上,一半竭力咽下,一半顺着嘴角流下来,于是炽热的空气染上浓浓的血腥味。
好家伙,下手这么狠。
杨敷,你该早点来。
就在黑衣人紧紧追逼欲再攻击的时候,梁柱顷圮下来,带着灼人烈火,斜斜挡在我的面前。
众人皆惊,就在这一愣间,张初抓住时机,迎了过去。两人身影纠缠,我被隔在火光后,人影晃动得厉害,怎的看不清晰。
"你怎么样?"剩下的一人冲了过来,紧紧攥住我的双肩。
噫,怎么连杨敷的脸也看不清了。
是无处不在的火光太耀眼了么,还是热晕头了。
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交给他:"先不要管我。"
起码的防身手段我还是备一点的。
杨敷迟疑一瞬,接过匕首,转身助战张初。
呵斥连连,混在炭木迸裂声中,渐渐模糊,不可辨认。
不练武,所以很少受伤,特别是这种内伤。
那现在,也算是体验体验吧,是否有达到重伤级别?
脑子愈加混沌,幸而不多久,就听到杨敷一声:"张初,剩下的交给你了,我带清水回去。"
黑衣人逃走了?
那便好。
又笑。
你以为人人是你的部下听你号令,老是自我决断。
灼热感急速远去,伏在杨敷的背上,我视野不清,思维迟钝,却觉得很安心。
终于脱险了呵。
结束了。
一想,便撑持不住,脑袋很沉,好想睡。
"我明明在路上看见你,怎么又往回跑?不会武功的人回去找死么?你活腻了?"
真是气势汹汹,不是常常被夸是个睿智沉静又内敛稳重有大器的后起之秀么,怎么我总是看到凶神恶煞。
"还说我腻你,明明是你腻我吧,敢躲着不见,嗯?呵呵......怎么又突然这么好心跑来美救英雄?"
我还以为,你要这么不明不白得跟我分了呢。
"还敢笑,你还真他妈......啧,是金名告诉我......唉!"
怎么不说下去?我笑得开心。
他啧了一声,转口道:"那医馆里的两人,对你那么重要?"
我好好想了想:"......他们,很有意思。"
杨敷冷笑一声:"有意思,仅仅这样就要舍身相救?哼,我认识的李清水似乎更像个自私自利的势利小人,什么时候这么伟大了?"
我咧开嘴,只有几声气流呼出,没有笑声。
终于有时间想这个问题。
对啊为什么呢。
他们其实与我何干。
我本来就是个只为了自己而活的人不是么。
或许,我只是不想失去让自己觉得快乐舒坦的人。
这算不算另一种为自己而活?
难道,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冷血,也会为他人冲昏头脑么?
呵呵,真是,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睡了?睁开眼睛!不要睡!和我说话!"紧贴着脸颊的某人脚步不停,回头怒吼,慌里慌张连珠带炮。
"没有。好。"
把两个答案合在一起讲,反似梦话。谁让你问这么多问题。
说什么好。
"说话!"
"......你听好了。"我慢慢开口,唇齿乏力,笑想原来一字千金这四个字该是用在这种时候的,"什么时候,你要送我个大庄园......要种着很多梅花,还要有个池塘,池中间有个八角亭子,栏杆要高点,免得我不慎落水。"
我嘿嘿傻笑。
记忆中的张府,就是这个样子。
要是真再掉下水去,现在的我,也能自救了。
"好好,还有什么?"
"......记得梅花池塘边也要种,越多越好,花瓣要掉进池里,慢慢荡漾着,很漂亮的样子......嗯......池塘的西边有块大石头,捉迷藏的时候,你要待在那里让我抓......"
"嗯好!"
冷风吹来,让我一个激颤,终于有些清醒了。
哭笑不得。
我刚才,乱七八糟都说了些什么。
这人也真是,知道我乱说还应承。
刚才情势太过紧张,忘掉了还有胃痛这回事。现在松懈下来,旧痛新伤一齐攻上,忽觉一阵黑暗欲呕,不禁全身紧绷。
"怎么了?"听见杨敷急急道。
回明时,眼前一双骤然放大的漂亮凤眼,惊惶失措,欲语还休。
发现了什么,我眯细眼,很有兴致地仔细打量。
噫,这么稀里糊涂地看过去,皮肤好像更好了。
"早就让你练武了,不然总不至于连自保都不能!"似乎察觉出我眼中的不正经,他猛然皱紧眉头,撇过头去,怒喝,"回去死活要逼你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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