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摇头,脸上的表情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若是一般的内力也就算了,你练功那阵我可是知道,这种邪门的内功练法也邪门,好在你没被练死,早说了你的忍耐力不一般。"薛神医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
凤九只是淡淡一笑,神情淡如浮云,似乎被风一吹就散。
他的内力已经失去过一次,再失去一次便也没什么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可不允许你在我的手上出差错。"薛神医狠狠看着凤九说道。
凤九不是寻常人,他神经坚韧到能够忍受任何身心的痛苦,可再怎么能忍,毕竟也是一个人,而他薛神医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一点,所以他得想尽办法治好他。
见凤九脸上的表情还是很随意,薛神医再次感到不满,便开口威胁他道,"你不乖乖合作我就把你那宝贝徒弟抓回来,让他一步不离地看着你。"
凤九不由无奈苦笑,他什么也没说,不是吗?
"你难道不知道你那宝贝徒弟找不到你已经急疯了?"薛神医嘿嘿地笑,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抓到了凤九的死穴。
凤九敛起了笑,一双眸黑得让人无法看透,却总带着几分复杂的情感。
傅霄侯没有急疯,只是气疯了,气他自己,也恨他自己。
从头到尾他都气,活该被师傅抛弃。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拿出那只蓝釉小瓷瓶子,他把它握在手心里,握得发烫。
他仍清楚地记得当初看见这瓶子的时候心里的疼痛,他知道这药是凤九打算给他用的,可再见之时他却已经恢复了记忆,所以凤九才会一直没有拿出来,更不会让他知道,便是从捡起这个瓶子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完全没有犹豫,硬是带他回了庄园。
可,却不知他带回的竟是自己的师傅。
凤九是他的师傅,这个事实让他难以承受。
承受不了的是自己带给他的伤害,还有他长久以来对自己的好。
他待他实在太好,好到让他心痛的地步。
这几日傅霄侯哪里也没有去,只一味在院子里翻土栽竹子,他说过要将这些竹子种好,待有一日那个人能看到。
待到第三日,温庭筠身上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傅霄侯便让她离开。
温庭筠这几日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醒了就靠着窗呆呆望着庭院里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到了固定的时间那人便会将药送进来,然后又出去,也是一样一言不发。
这日,傅霄侯只对她说了五个字,"你可以走了。"
温庭筠看着他,目光近似呆滞,然后起身离开,整个人的行动无声无息,仿佛一个幽灵。
傅霄侯是另一个幽灵,看也不看她便又继续回到庭院忙碌。
这日他从白天忙到夜里,没有停下一刻,第二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庭院已焕然一新,一片幽绿苍簇,傅霄侯呆呆站在一边看了良久,忽地心口一痛,猛按上去,却觉得喉间血腥直涌,无法喘息。
诺大的庄园空空旷旷,傅霄侯满心冰冷,冷汗溢满了额,用袖捂嘴低低咳了咳,便是满袖鲜红。
他看也不看,只是茫然垂下手,任鲜血又慢慢渗出嘴角,再任那颗心继续揪痛。
他只想知道,他......该去哪里,才能找到那个人。
竹衣巷这日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梅庄弟子沈若秋、林碧华拜见薛神医前辈。"
那人的声音远远从乱石林外传来,听来内力已有一定的造诣。
"梅庄的人找我做什么?"薛神医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而且也厌恶自己这里被人当成医馆来来去去。
凤九看了看他,不说话。
薛神医看见凤九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皱起眉直觉地问道,"莫非跟你有关?"
凤九只是淡淡抬眉,也不表示什么。
"梅庄弟子沈若秋、林碧华拜见薛神医前辈。"
声音再次传来,让薛神医一个头两个大。
"烦死了。"他咕哝。
凤九却很干脆,只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卷了被子朝里侧躺了下去,意思就是不打算过问任何事,就算跟他有关也是一样。
薛神医当然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在一旁干瞪眼,偏偏又是他自己让凤九不要说话的,现在才有点后悔当初说得太严重了一点。
只不过其实就算凤九能开口,不愿说的时候他就是不愿说,谁都逼不了他,就像现在桌上搁着纸笔他也不愿动手写下来一样。
凤九不想过问的事就是不打算过问,可薛神医自己却是越来越好奇,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去问问清楚。
出去了半个时辰他又折了回来,身上还有跟人打斗过的痕迹,显然他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不过看他的样子对方也没有得手。
凤九听见他回来才睁眸,看着他一身污泥不由淡淡笑了起来。
"该死的竟然敢当街强掳神医,幸好我随身带着武器才没能让他们得逞。"
说起来这个薛神医武功其实并不好,花样却很多,而他口中的"武器"就是那些瓶瓶罐罐用来傍身的药。
凤九连连摇首,笑而不语。
薛神医不免看了看他,然后瞪着他便道,"我算是知道了,你还真是--"说了一半他没说下去,也是不断摇头,口中直嚷"要不得,要不得,真要不得。"
凤九似是明白他的意思,无意识垂眸望向自己的右腕,那些伤口早已结痂脱落,却是留下了明显的红痕。
薛神医嚷了半响,忽地抬眸看凤九,口中说道,"有了,人家既然无福消受,那么始终都要还给你。"
凤九闻言却皱眉,提笔便在纸上写道,"她可以化功。"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薛神医见到一个"化"字写完就怪叫起来,然后是摇头,口中道,"现在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我可不同意。"
凤九扔下了笔看向薛神医,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却是让人看不透。
薛神医注视了他片刻不由叹气,搓了搓手点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那些人--"他话说了一半顿住,眼珠子骨碌一转,凤九刹那间领悟了什么,却已来不及动作,便闻到一股极淡的香味飘了过来,没入了鼻尖,他顿时觉得全身上下力气似被抽了个空,一点也不剩下。
便见这个薛神医对着他笑嘻嘻说道,"我不让你见那些人,不过我得给你治病。"
凤九无奈,只好闭上眼不理他,随他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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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薛神医把凤九安置在一辆极其豪华宽敞的马车里,他自己则驾着马车慢悠悠朝梅庄一路行去。
凤九不由摇头,想这个神医有钱雇得起这样一辆马车却舍不得花钱雇人驾驶,一路上马车晃悠不停,好在他不晕车,否则还不晕得昏天黑地的?还说自己是医生,这哪里是一个医生照顾病人该有的样子。
只他虽不愿去梅庄,可薛神医的脾气他却清楚,当薛大神医一心要将某个人医好的时候通常是不容那个人拒绝的,更何况现在病的人是自己。
"到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薛神医掀开车帘的时候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凤九不语,只是看着他。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梅大小姐打劫出来。"薛神医朝凤九嘿嘿一笑便又放下了车帘。
凤九隐隐皱眉,却也无可奈何,薛神医要做的事他一向阻拦不了。
傅霄侯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来到梅庄的,他只比薛神医早了一步,所以并没有看见那辆豪华的马车。
他来,是问一件事,一件当年的事。c
"凤栖,是怎么死的?"他本对这事从不曾有过兴趣,因为几乎所有跟当年凤栖的死有关的人都已被凤九亲手杀死,其二,他曾经只想杀了凤九报仇,所以不需要知道真相。
可是现在却不同,凤栖,是那个人的父亲。
现在的他,只想知道究竟,而梅天凛一定知情。
梅天凛看着傅霄侯,此时在傅霄侯脸上的是一种异常坚定而认真的表情,还有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似是已经认定。
通常傅霄侯认定的事必定有他的原因,而梅天凛这时便想知道那个原因。
"琅琊山的玉皇阁里有你的大力手掌印,这个手印绝非新留,所以,你跟凤栖必定交过手。"傅霄侯道。
他在琅琊山的时候就已去过玉皇阁好几次,早已发现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后来才知道那里竟是凤栖跟他妻子一起隐世而居的地方。
因凤九给他的那幅画题诗中隐有暗示,只是当时的他并未看出来罢了。
"凤栖是九魔之首,江湖传言他武功之所以会那么高完全是因为得到了那本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千魔千绝武功秘籍,也有人说凤栖就是写下那本秘籍的‘千人尸魔药师天尊'御冗华的徒弟,可无论是哪种传言,我知道那本秘籍确实是在凤栖手里。"梅天凛缓缓说道。
"为什么?"傅霄侯一字一字问道。
梅天凛捏了捏拳,闭上眼回忆,然后开口道,"五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断生门',当时武林中魔头肆虐,千人尸魔药师天尊是其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可断生门一出,排名前十位的武林邪教高人竟全被断生门门主打入了十八层炼狱,除了药师天尊之外没有一个活口,而据我所知,在那个炼狱里面,便有一种施刑人是专门为了取得武功秘籍而对那些人下手用刑的,其惨状让人不忍目睹,而随着断生门被毁,那些秘籍也留在了断生门的残骸之中。"
傅霄侯听得有一丝悚容,不由问道,"断生门这么厉害,却又是被谁毁掉的?"
梅天凛摇摇头,说道,"这些皆是武林旧事,并不是我所能得知的。"
傅霄侯默默一怔,不禁有些向往起往日的江湖风云来,只不过他还是决定顾着眼前的事,所以又问了一遍,"那么,梅世伯你又是如何会知晓那本秘籍就在凤栖的手中?"
梅天凛看着傅霄侯,苦笑了一下说道,"因为在断生门废墟之中,是我亲眼见到凤栖找到那本秘籍的。"
这是过往的一段旧事,他跟凤栖本就属一正一邪,却为寻找断生门的所在相遇,当时他们只以朋友相称,直到最后两人才发现原来他们是敌对的身份,便因秘籍之事动起了手,但是由于曾经的惺惺相惜谁也不想伤了谁,却也因此泄漏了秘籍的消息。
并不是梅天凛泄漏的,事实上那个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江湖人知道了,而他也能肯定不会是凤栖说出去的,秘籍在凤栖手上,他怎么可能去到处招摇?
"玉皇阁里会跟他动手,是他误会了我,我一时解释不清,也没有机会叫他带着妻子离开那里。"梅天凛又道。
"那凤栖是怎么死的?"
梅天凛闭起了眼,他始终不太愿意想起这些事,他跟凤栖最终还是对立了,因正邪本就不两立,他没有忘记当时凤栖是怎样被人围剿,几乎所有的正道人士都倾巢而出,并先设计抓了凤栖的妻子,他们那个七岁的儿子当时本已先一步让凤栖送走,可是最后还是挣扎着回来看到了那一幕惨状。
"你是说......师、凤九他都亲眼目睹了?"傅霄侯的声音打了颤,一颗心疼到了极点。
梅天凛点头,缓缓说道,"我虽然不算参与却也脱不了责任,好在我早一步发现凤九,没有让他们连凤栖唯一的儿子也杀死,可当时凤九早已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七岁的孩子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牙齿咬出了血,眼泪流了满脸,却一点哭声也发不出来,他是眼睁睁看着父母双亡的,就跟你一样。"
梅天凛的话很容易让傅霄侯想起自己父母亲死的时候,凤九的痛苦他感同身受,此时也更加深刻。
"我的父亲,他当时也在?"傅霄侯闭了闭眼,又问。
梅天凛点头,却不想告诉傅霄侯傅廷当时是对凤栖最深恶痛绝的,下手也是最狠的。
"你问这些......"梅天凛说了个开头,随后看着傅霄侯又换了一句话说道,"你对凤九的事,似乎......很在意。"从琅琊山上再次遇到傅霄侯开始梅天凛就察觉到了。
他原本只是想毁去巫医教,本没有打算杀了凤九,毕竟凤九是为报父仇,他也不想往事重演,况且凤九是凤栖的儿子,所以在琅琊山上也不欲为难带走凤九的傅霄侯,就连后来傅霄侯在梅庄又一次将凤九带走他也没有多加阻止,何况凤九还失了内力,只傅霄侯在意凤九这件事却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傅霄侯怔了怔,然后点头,回答了一个字道,"是。"
"是因为琅琊山上他没有杀你?"梅天凛问他。
傅霄侯垂眸片刻,又点头。
梅天凛凝视傅霄侯半响,却不由皱起眉来,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偏偏对你留了情?"
傅霄侯苦笑了,他摇头,"这件事我也一直不清楚。"他是曾经问过,可却被凤九用别的话瞒了过去,他根本没有搞清楚过为什么凤九要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亲自教他武功?
可其实对一个人好不需要理由,若非他跟凤九之间有那么多事发生,他一见到凤九也会对他好的,就像是那时他在琅琊山上醒过来初见凤九一样。
他明明想报仇,谁知却挖了一个陷阱自己跳了进去,还连累了他。
"还有一件事......"梅天凛这时开口,他说着却叹了一口气,神情似乎有些犹豫,攒了攒眉头之后才又看着傅霄侯说道,"我想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傅霄侯问。
"凤九的内力虽然助芳儿解了体内之毒,可这股内力芳儿根本控制不了,好几次差点走火入魔,如今连一点武功都不能用,今日我让人去请了薛神医,偏偏那两个傻瓜一路上听说薛神医请不动所以设计跟薛神医动了手,可他们哪里是薛神医的对手,如今灰溜溜的回来了,真是气死老夫了。"
这种事傅霄侯还是首次听说,不知为什么竟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又焦急起来,前者是因为这样一来梅芳华恐怕就要把内力还给凤九,着急的是凤九一离开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就怕时间拖久了对凤九的身体不好,那日自从知道凤九有了内力他便隐隐觉得不对劲,内力不可能凭空产生,像凤九这样完全失去内力的情况下更是匪夷所思,后来他才想起来以前凤九教他武功的时候曾提到过一种诡异的练功秘法,只不过凤九怕他练所以从没有讲明。
"以前曾经听说‘千人尸魔药师天尊'有一种功夫,练起来很讲究,不仅要封穴还要抽血,因练功的时候要用一种毒虫在全身血液里游走,疼痛钻心,等一周天之后换一次血,恐怕凤九练的内力跟这种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他的内力一般人承受不了,也难怪他会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梅天凛解释道,他曾看过御冗华留下的武功秘籍,知道的自然要比傅霄侯多一层。
傅霄侯越听眉压得越紧,一口气几乎换不过来,总觉得有什么事他应该马上去做。
他想见他!很想!
想立刻见到他。
"庄主!"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便听有人恭敬却又大声地唤道。
"什么事?"梅天凛沉声问。
"小姐......小姐被人劫走了!"禀报的人紧张地道。
梅天凛一惊,赶忙冲出了屋子,傅霄侯也不由皱起了眉,因为梅芳华身上有凤九的内力,此时此刻她当然不能被别人随便劫了去。
两人赶到梅芳华的屋子,却见有人在桌上留下了几个大字,"你女儿借我一用!"
几个字龙飞凤舞,可却不能不让梅天凛心急。
"禀庄主,刚才有一辆很大的马车无端端停在梅庄附近,现在已经离开了。"又有一人禀道。
"看到人没有?"
那人摇头,"一直没有人出现,所以弟子才没上前查看,只盯着那辆马车。"
傅霄侯这时便道,"我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