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夙沙朔月

"绯烨，看好千凌！"
鸫烃情急之下大吼，仪式已经启动，他无法阻止。绯烨听到后慌忙张开法术屏障，千凌在他怀中颤抖不止，面色越发苍白，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但是无法开口，鲜血不断涌出，在衣襟绽开朵朵红莲。义父，现在怎么办！绯烨着慌，紧紧抱住千凌，然而一股无形的强大吸力始终在与他抢夺。可恶！绯烨气极，再度唤出数只赤凤攻向五彩光柱，却被硬生生反弹回来，若不是鸫烃及时挡住，绯烨就会被自己的力量所伤。
"很好，魅姬，你要玩，我奉陪到底！"
鸫烃低喝一声，指间银光闪动，瞬息没入千凌眉心，他用定魂术将千凌几乎被吸走的魂魄困住来拖延时间，只是施法之人不能动，否则前功尽弃。
"绯烨，听着，你去毁掉神器，绝对不能让朔夜的魂魄出来，他会强占千凌的身体。"
"是。"
绯烨飞掠出去，魅姬早已安排得力部下，绯烨不屑与他们缠斗，直接使用赤焰，红光过处，血花飞溅，挡我者，死！天帝，绯烨他...千凌虚弱地唤道，鸫烃狠狠瞪一眼，怒斥，给我闭嘴，都什么时候，先担心你自己吧！不远处，白色身影飘忽灵动，金焰飞舞，魅姬不为所动，目光始终注视着祭坛中心的池水，突然，水面沸腾翻滚，白雾四起，颀长的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长发如黑蝶飞舞，一派靡色，他正是千凌的父亲，前任龙帝朔夜！缓缓睁开子夜一般幽深的眼眸，朔夜凝眉注视跪在面前的女人，
"魅姬？"
"朔夜大人！"
魅姬欣喜若狂，她在魔域苦心经营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朔夜大人，魅姬已经为您准备好转身的躯体。魅姬抬手指向已经昏死过去的千凌，朔夜扭头望过去，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嘴角挑起一抹邪笑，朔夜冷冷地说，
"你强行唤我，就是为这种事？"
"朔夜大人，您才是天下真正的君主，如今正是好机会！"
朔夜的黑眸不见喜怒，他悠闲地抬起手，一道光闪过，顿时血气弥漫，魅姬已经身首异处，圆睁的眼睛似乎无法相信。杀你，真是脏了我的手。漫不经心地说完，朔夜转身，瞳孔微微收缩，神器瞬间就化为粉末。鸫烃顿觉轻松不已，千凌的表情立刻缓和，不复刚才那般痛苦。父王？他费力地抬起头，张口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无法出声。那个人就是前任龙帝朔夜？好可怕的力量！绯烨呆呆地浮在半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惊骇不已。
"小鸫，你还是这么笨。"
朔夜说话从不客气，鸫烃面色苍白地笑道：彼此彼此，你还是这么刻薄。话音未落，他突然捂住嘴，激动得险险哭出来，因为在朔夜身后，正缓缓浮现出一道淡金色身影。绝美容颜足以令天地失色，浓黑羽睫轻轻颤动，却掩不住碧蓝眼眸的潋滟浮光。扬羽哥哥？鸫烃不自信地唤着，金发男子微笑着点点头，绯烨当即愣在原地，扬羽，难道他就是我的父亲？绯烨踉跄着跑过去，呼吸愈加急促，扬羽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泪水安静地溢满眼眶。烨儿。他疾步走过来，伸手触摸绯烨的脸，绯烨哭着点点头，哽咽着喊出在心底唤过无数次的称谓，父王。
短暂的相距，却跨越千年的时光，隔着模糊的视线，绯烨无助地看着扬羽渐渐如同雾气一样消散，指间一片空虚。须臾之后，微风袭来，月光仍旧温婉如水，绯烨紧闭双眼，胸口喉间被堵咽得刺痛，千凌走过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皮肤相触的地方，潮湿冰凉。
魅姬，你总算做对一件事。鸫烃用手臂挡着眼睛，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魅姬召唤之人是朔夜，却把扬羽牵扯进来，不过对绯烨来说，这样却是最好的结果。冥界虽然是处于天帝管辖范围内，但是天帝不能干涉它的事务，那里是各界死去之人的聚集地，他们将在漫长的时光中或者等待轮回，或者就此留驻。
"义父，我想再见父王一面，请您允许我去冥界。"
回天宫的途中，绯烨犹豫再三，终于讷讷地说出口，鸫烃苦笑着摇摇头，就是我都不能随便去那里，更别说你。你可知人死后是什么状态？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魂飞魄散，有一些宁可做孤魂野鬼，剩下的，即便能够进入冥界，在到达幽冥殿之前，随时会有各种诱惑，稍不小心就会被吞噬，你就不要再想。绯烨无话可说，只有寄希望于月镜，但是他并不知道，等待他的却是一场犹如酷刑的折磨。
"陛下，请问什么时候能用月镜？"
"你急什么。"
"事关绯烨，我当然急。"
鸫烃狐疑地盯着千凌，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但是千凌隐藏得滴水不漏，天帝自讨没趣，便挥挥手，今晚就可以，不过千凌，你要有心理准备。说完这句话，他诡异地笑着离去，琉璃色眼睛闪动着阴寒的光芒，妖冶非常。

第二十三章
月镜没有镜面，但是月光照下来，就仿佛被捕捉一般，凝成圆形的光盘，使用者必须滴入自己的血，待月光镜面完全吸收后，会自动陷入昏迷状态，苏醒之前，需要慎重保护身体，否则就可能被困在时光的缝隙中无法脱身。
"他们...去了？"
"是，属下已经安排专人看护。"
淘宝报告完毕，就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鸫烃优雅地用左手撑着头，闭起眼睛假寐，右手轻轻抚摸着安静地趴在他腿上的旺财。淘宝几番思量，还是决定问，陛下，若是绯烨知道过去的事，龙族和羽族的关系可能会进一步恶化，真的没有问题吗？半晌，鸫烃缓缓起身，眼神渐冷，袅绕一室檀香的房间暗潮涌动。
"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可是..."
"不用说了，你下去吧。"
前任天帝有十多位子女，只有幺子鸫烃，最不讨喜。因为母亲身份低微，鸫烃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所以前任天帝认为难成大器，他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也是家常便饭。这样的情况，直到他结识扬羽和朔夜，才渐渐有所改变，但是没有人想到，这个孩子隐藏着重重心机，暗地翻云覆雨，掀起万丈波澜。
他串通狐族公主魅姬，许诺成功便让魅姬做狐族族长，魅姬却另有打算，她一直爱慕龙帝朔夜，遂提出要求，要鸫烃登基后赐婚，鸫烃满口答应。心怀鬼胎的双方，为了各自的目的而成为盟友，不久，朔夜加入，他早就看透鸫烃的野心，与其侍奉其他有名无实的皇子，不如选择好友来得妥当，惟独扬羽依然蒙在鼓里，时常为鸫烃担心，怕他卷入那些见不得光的风波。
"小鸫，看来我们很快就能成功。"
"因为有朔夜哥哥帮忙啊，欺负我的家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够狠，不过我喜欢。"
接过魅姬倒的酒，朔夜笑着揽她入怀，魅姬柔弱无骨地倚着他，暗中却用眼神示意鸫烃赶快离开。不动声色地笑一笑，鸫烃起身走到门外，紫绢灯的幽幽火光照着他的脸，本性的嗜血剥落平日的外衣，昭然若揭。
一场缠绵之后，朔夜起身穿衣，一只素色发簪从他的袖口滑落，魅姬眼尖，立刻捡起来，柔声问：朔夜大人，这支发簪送给我可好？朔夜突然就沉下脸，一把夺过，小心翼翼放入怀中，魅姬暗暗咬牙，默不作声，此前，她曾经见过一个人使用这样的发簪，便是扬羽。
同年三月，帝位之争终于摆上台面，老态龙钟的前任天帝已经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们不顾手足之情相互搏杀。鸫烃坐壁上观，朔夜代表龙族率先表明不会参与纷争，其后羽族亦是如此声明，形势一时变幻莫测。同年五月，唯一有资格问鼎帝位之人，只剩鸫烃，他精心布置的棋局，终于完成。
登基之后，魅姬提起当时的约定，鸫烃推三阻四，魅姬却不恼，仍旧和朔夜保持着密切的关系。美人投怀送抱，朔夜从来不会拒绝，他已经有三个孩子，龙族的长老们无法找任何借口横加指责。
就在鸫烃称帝的第二年，变故突发，暗界向天界宣战，扬羽奉命出征，朔夜为副将。战局僵持多年，后来扬羽返回妖界，由朔夜留守，两界暂时休战，重整旗鼓。就在扬羽再度踏入战场之前，羽后雪绮怀孕，御医称脉象显示为凤，扬羽就为尚未出世的孩子起名绯烨，乳名烨儿。后来，战报传来，扬羽受伤，雪绮担忧之下执意前往，谁都劝不住，鸫烃只好派人护送，不想雪绮在回梧桐城的途中遭到暗界之人截杀，而刺客的首领竟然是龙帝朔夜。
"烨儿，你再忍一忍。"
受到惊吓的雪绮动到胎气，眼看就要早产，身后又有追兵，万般无奈之下，她躲进山洞。朔夜率人来到洞口，里面漆黑一片，但是隐约传出婴儿的啼哭声。那个女人，还是生下了？朔夜微微眯起眼睛，一道杀意闪过，流星般消失无踪，他正要上前，突然感觉不妙，急速后退数步，神色凝重。竟然用那种方法，即使魂飞魄散也要保住孩子吗？罢了，我就不信那个小东西能活下来！转身离去，朔夜嘴角漾起一丝笑，阻碍他的人，已经消失大半，夺取鸫烃的帝位，只是时间问题。
雪绮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但是为了孩子，她不惜牺牲性命，用最后的力量先给绯烨下一道符，让他进入漫长的睡眠，然后布下结界，以免朔夜杀回来。做完这一切，她爱怜地吻吻绯烨的脸颊，抱着他坐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疲惫地闭起双眼。
睡吧，烨儿，娘就在你身边，不要怕，娘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多年以后，当绯烨的师傅发现他，不由肃然起敬，已经化为枯骨的女人，始终抱着她的孩子，不曾松手，一旁的石壁，早已干涸的血迹写着一个名字，绯烨。
得知妻子惨死，扬羽几乎发疯，羽族将士更是群情激愤，气势如虹，生生扭转战局。之后，扬羽采取奇袭，在混乱的军营中，他却看到本该镇守后方的朔夜。那一刻，扬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心信任的朋友，竟然是奸细！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天界会更加混乱，扬羽只有强压心中的怒火，私下传书给鸫烃，告之事情的始末。鸫烃火速召集他们回宫，秘密将朔夜软禁，扬羽失魂落魄地回到梧桐城，巨大的打击使他近乎绝望。
夜深人静，幽深长廊缓缓走过一道身影，绿色锦衣在如水月色之中滑动灿色，鸫烃独自来到暂押朔夜的牢房，他倒要问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朔夜如此疯狂。漆黑的房间了无生气，朔夜躺在坚硬的石床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坐起来，凝目注视鸫烃，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
"都什么时候，你还笑得出来，说，到底为什么！"
"反正已经败了，难道我非哭不可？"
"朔夜！"
鸫烃失态大吼，朔夜默然相对，许久，才似是喃喃自语地说道：我们两个其实很像，对想要的东西，是不惜一切代价，不过你要的是权利，而我，要的是人。鸫烃骇住，后退几步，双手攥紧成拳，牙齿紧咬，颤声问：你是指扬羽哥哥？朔夜冷笑，是又如何？我从小就喜欢他，但是我知道不可能，他成亲，我还要装做很高兴，你明白我的感受吗？朔夜的声音越来越高，表情都有些扭曲，鸫烃呆呆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如此沉重的爱，谁人承受得起？
"你串通暗界，是想夺我的位？"
"如果我是天帝，做什么都不敢有人管吧，我想要他，想得都要发疯！"
谈话不欢而散，鸫烃摔门而去，然而看到携手静立在树下的人那一身素白的丧服，他终是忍不住哭起来。金发男子面如死水，绯红花瓣落于他的肩头，倒似团团浓得化不开的血迹。小鸫，你放了他吧。他说，声音随风飘散，脸庞，眼角，冷若冰霜。
看到这里，千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前尘过往，不想竟是如此凄凉。父王，为什么你要把自己，把别人，逼到如此地步？胸口那一处仿佛无法再跳动，痛意却刺入骨髓，千凌醒过来，犹如死不瞑目的尸体般，眼神空洞地盯着床边垂下的纱帐，绯烨，他要如何面对？

完结章
门吱呀一声开启，淘宝走进来，婉言道：你...还好吧。千凌径自沉默，半晌，才艰难地问：绯烨呢？淘宝为难地看着窗外，他不知该怎么说，绯烨已经返回梧桐城，只是面如死灰的模样着实令人担忧。僵硬地爬起来，千凌摇摇晃晃走到门口，鸫烃正坐在檐廊下眺望庭院中的婆娑花影。
"你既然知道，为何处心积虑让我和绯烨在一起？"
"因为我需要一个安慰。现在的你和绯烨，就如同当年的他们，你们是否会重复那条路，我会一直看到最后。"
"那就请您拭目以待吧，我不是父王！"
吼出这一句，千凌头也不回地离开，鸫烃闭闭眼，指着浅绯色的花问淘宝，知道它的名字吗？淘宝一怔，答：秋海棠。鸫烃微笑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断肠。情到深处，是不是真的断肠亦无悔？
"王爷回来了，是先用膳还是..."
玲珑话说到一半，发现千凌的脸如同覆着一层寒冰，立刻闭口，速速前往龙帝的书房禀告。澜泽沉思片刻，终是放心不下，以千凌的脾气，回来肯定是要抱怨一番，这么反常，莫非是出什么事？缓步行至千凌的寝宫，澜泽看到他坐在朱漆栏杆上，神情委顿，倒似颓败的花，便笑着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道：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千凌敷衍地应一句，心情好像坠入子夜一般的黑暗中，无法脱身。澜泽无奈地叹一口气，看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他转身欲走，冷不防千凌突然叫住他，大哥，父王和前任羽帝之间的纠葛，你是不是知道？澜泽一愣，眼神闪烁，侧开头，瞎说什么。千凌挑眉冷笑，
"大哥你不用再瞒，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何一直不说？"
"你要我怎么说，想让天下人看我们龙族的笑话吗？"
澜泽有些恼恨千凌怎么如此不懂事，朔夜临死之前告诉他，我死后，无论羽族有什么反应，你都要忍！所以他对前任羽帝莲悦当年近乎挑衅的举动不闻不问，反而被龙族的长老们指责为胆小怕事，个中的辛酸无奈，谁人知。
"大哥..."
"听着，这段时间你不许出去，给我老实待着。"
撂下这句话，澜泽大步离开，既然千凌已经知道，那么绯烨必定...不过自己当年为他挡下天劫，料想羽族不敢撕破脸，鸫烃亦不会允许，事情就这样了结，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千凌无力地垂下头，忽而涌起一腔委屈，掌心似有湿意，摊开，一片艳红。
"义父，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讲过的三个笨蛋的故事，可是事实，和你说得完全相反。"
"所以才说那是故事，难道我要说自己是十恶不赦的混蛋吗？"
"您做完那些事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无视绯烨好看的眉毛几乎拧成麻花，鸫烃优雅地押一口茶，笑意却有几分萧索，我为什么要愧疚？身在帝王之家，这些事根本就无法避免，我可以比他们做得更好，为什么不能争取？绯烨深深叹一口气，无法反驳，在梧桐城的数日，他一直思绪烦乱，想起千凌，胸口就是窒闷的痛。虽然很清楚他是无辜的，可是他身上流着朔夜的血，那个男人，自己无法原谅。
"虽然知道你不喜欢打仗，可是暗界和魔域，我一定要收服，回去好好准备吧。"
绯烨闷声答应，他已经知晓，暗界的先王因为假造的银龙内丹而一命呜呼，新登基的皇子嗜血好战，满心想着一雪前耻。如果出战，必定是和龙族一同前往，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千凌，不自觉就流露出几分忧色。鸫烃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他已经向冥界送出正式的拜帖，在鬼城，朔夜和扬羽一起出现，始终让他感觉蹊跷。
三个月后，边境告急，鸫烃命令澜泽为主将，绯烨为副将，此次务必拔去暗界这根刺！出征当日，千凌站在龙族的军队内，遥望对面身穿战甲的绯烨，他的背后，荣耀而华丽的旌旗漫天飞舞猎猎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