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湮没了我
"救救我"蚀心腐骨的痛楚又一次袭来。
只有空荡荡的黑暗,连声音也被吞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喊出了声音。
一声惊雷把我从噩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又一次冷汗淋漓。
夜风夹杂着泥土被打湿的气息从门窗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无奈的睁开双眼,摊开四肢,静静的等待熬过这漫漫长夜。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在吉祥客栈忙碌着擦拭着桌椅。雨后的空气清新,掺杂着泥土草叶的清香,老旧的客栈也被洗刷一新,年近五十的方掌柜也精神抖擞的站在柜台后,就等着客人上门。
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纷踏而至,进来三个风尘仆仆的大汉,腰间挂着利刃,一看就是练家子。为首的一脸络腮胡子,凶狠的往柜台上扔来一锭银子:"一间上房,靠边!"
"王二,招呼客人!"
看到掌柜的眼色,小伙计急忙迎了上去殷勤的把三位往楼上带。看到脚下有个大麻袋,我正要过去搬,被络腮胡子抬手一挡,差点站立不稳,心知这三位的东西不能动。也好,省下许多力气。
"请问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出去出去,以后没有大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
看到他手中紧握的刀柄,店小二识相的退了出来。
两天过去,这间房客只是吩咐把食物放到门口,待小二离开才拿进去。
"乱世初定,最近附近又在闹反贼,这些客人虽然凶悍,但是住店花了银子,我们还是少惹是非。"方掌柜小声吩咐王二,对客房里偶尔传出的重物落地的磕碰声音充耳不闻。
第三天晚上,血腥味,王二刚走进自己的栖身小屋还没点灯,就被一只带着血腥的大手捂住了嘴巴,脖子也落在另一只有力的大手钳制之下。
"别喊,否则杀了你!"
应该不是打劫的吧,我这小屋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不值半吊铜钱,我只能乖顺点点头。那人放开我,王二立即惊吓过度全身瘫软卧倒在地。
"喂,喂!"那人揪起我的衣领在我脸上扇了几下,意识到我确实晕倒,还是不放心点了我的穴,将我拖至床铺,拉开我的破被将我盖了起来,自己躲在床铺后面。此时马棚处传出马蹄远去的嘚嘚声,紧接着传来匆忙的轻微的脚步,约摸三个人相继经过。
隔了半晌,那个闯入者舒了口气,猛然掀开我的破被钻了进来。我,我,只能继续昏下去。自从三岁起就没有与别人同床共枕,我也不习惯与别人身体接触,没想到此时竟然遇到这种情形,我忍。
那人到再也没有动静,呼吸竟渐渐微弱,逐渐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间。糟糕,难不成这个人要死在我床上?
我的穴道已经解开,对昏倒的小二他并没有下重手。天意弄人,我刚过了半年的平静生活,又一个祸患破门而入。虽然这人已经昏迷,我还是用上了一点点迷药,小心为上。
此人头发凌乱,看来有过剧烈的争斗,脸上有着飞扬的眉,眼睛紧闭,五官深刻,脸上隐隐有些贵气,却是经过一番迫害,面目憔悴,脸色失血苍白。我不想有所牵扯,只想尽快处理掉这个麻烦。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利刃划破不能遮体,露出青紫的淤痕、血迹和精壮的肌肉,最严重的是后背的刀伤,看来是此处失血过多导致昏迷。
我不禁哀叹自己失去了仅有的那套换洗衣物,为了早点解决这麻烦只能自认倒霉。这人内伤不重,包扎过外伤,我取出疗伤药丸给他喂了下去,悄悄的将他移到柴房里的草堆内。此人内力不弱,天亮之前应该能醒过来,我则回到我的小屋,继续"昏睡"下去。
果然,天亮后阿明在柴房取柴后并没有发现外人,此人已经离开。而那三位凶悍的客人连同他们的马也不知去向。虽然欠了房钱,掌柜的还是更愿意那三个客人早点离去。打扫那间两天没有进去的客房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凌乱的血迹和一个空的麻袋。乱世之时,这样的事情自然大家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第二章
五日后,反贼尽数剿灭,当今朝堂上最得宠的安定王爷又立大功。京城门禁取消,掌柜让我赶紧进城把这个月的帐目交到京城总店,顺便采购一些物品。
栖凤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也是吉祥客栈老板名下的一处产业,能到这里来包个上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
跟着李大管家来到包间门外,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明明已经把账目呈报了李大管家,怎么老板还要见我,难道出了差错?
"进来!"包间里传出一声指示。
"叫你那,快点进去,小心伺候!" 李大管家说罢我垂手走进包间。
"你就是吉祥客栈的王二?抬起头来。" 剑眉虎目,英武不凡,气度威严尊贵的那张脸,岂不就是那夜昏倒之人,只是在这阳光之下更显得气度轩昂、英俊潇洒、气势逼人,完全没有了那日的落魄。老板吴凤祥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看来此人身份显贵。
那人深邃的眼眸盯着我的脸,灼热的目光像要盯的我体无完肤。我装作从未见过此人,看似害怕的低下头去,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吴老板请先出去,我要问此人一些事情。"
"是,王爷!"
王爷?缴匪?安定王?我心暗道不妙。
"五天之前的夜里,你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平和的话语不怒自威,不愧是王族的身份。
看来他已然得知那夜闯入的是我的小屋,王爷的权势调查清楚这点小事太容易了。我区区一个店小二,被人劫持能有何反应?
"回王爷,那夜甚是可怕,有个强盗藏在我的住处,我差点丢掉性命,只记得强盗从后面制住我,后来小人就吓昏了,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床上还有血迹。"
安定王仔细听着小二的回答,盯着他的脸,神态语气都无可疑之处,但是他无法看到那双垂下的眼睛里的一丝狡黠。
"此事你为何没有禀报掌柜?"
"当日店里的三个客人也不见了,那间客房里有血,掌柜的怕惹事不让人提起,我只是丢了一件换洗衣裳,小命还在,就更不敢向别人提起我的事来。"
自己的裹伤布条应该就是丢的那件衣裳了,听来合情合理,没有丝毫破绽。如果他说的是实情,那么救了自己的是谁?那么自己的伤又是何人所处理?谁将自己藏到柴房?这个小二的来历早已调查过,半年前战乱的难民,被吉祥客栈掌柜的收留,老实肯干,形迹并无可疑之处。
他还在想什么,问完了应该让我这胆小的店小二离开了吧。我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被人审讯。
"你抬起头来。"f
对上那双犀利的黑眸,我眼睛里只有茫然不知所措。看来他还在考验我。
"好了,你下去吧!"
我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转身挺直弯了半天的身子急忙退了出去,看来过关了。我又可以安心做我的店小二了。
看到王二退出的背影,安定王轩辕宇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疑惑。
"站住!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侍从,月钱是你做店小二的十倍。"
我愕然,这王爷发的什么神经,哪里缺了侍从,要我这胆小的店小二何用?只能回身再次弯腰恭敬地施礼:"小人粗手笨脚,王府里规矩多,恐怕不能伺候好王爷,还是店小二当的合适,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轩辕宇注视着这张低眉顺眼平庸的脸。思路清晰、言词条理、语气平和,越看越觉得与普通小二不太一样,竟敢当面回绝安定王爷。面色一怒立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很好,那你就在这里继续做你的店小二吧!"然后笑着拂袖而去。笑里隐约的怒意与我何干,我又没有得罪他,一个堂堂安定王会对我这样不名一文的店小二怎么样?不过一时三刻就会忘记了吧。
半月后栖凤楼的生意日渐红火,需要添加有经验的人手,我就被调了过来。原来在吉祥客栈的客人都以过客居多,不会接触太久。这里就不一样了,权贵们经常三天两头小聚,把酒言欢,又喜欢用熟悉的店小二。王二,只是老老实实干活,恭顺的招待每一位客人,不想得罪任何人,记得每个显贵常点的菜,准确的讲解每一道菜式,不经意间就成为了栖凤楼的头牌店小二。
安定王是栖凤楼的常客,每次命我要专门伺候。我忙陪上笑脸,将王爷领到窗边的雅座。这次一起来的还有位锦衣公子到是没有见过,二十刚出头,衣着华丽,锦帽前正中镶着一颗鸽蛋大小的黄玉,看来也是非富即贵。
"这就是那个拒绝了你的店小二?"落座后锦衣公子一边问到,一边打量着我。轩辕宇的脸上波澜不惊,锦衣公子的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我充耳不闻,面不改色的侍立一旁。
"现在他可是这里的红牌店小二啊!看来他挺适合做小二的,哈哈。"
"听说你的脾气很好,几乎没有得罪过客人,是吗?"锦衣公子用扇子抬起我的下颌,露出玩味的嘻笑。
我是头牌店小二,可不是醉红楼的红牌,看来又是来找事的,当小二要伺候的一般客人没有怨言已经很难,要伺候这些跋扈又不能得罪的客人更难。
我陪上习惯性的笑脸,恭敬的施礼,巧妙的把下巴从他的扇子上移开:"小人只是做好本分,不敢享此殊荣。近日春暖花开,店里新添了几道美食,请二位尊客挑选。"说着呈上菜谱。
锦衣公子看到我的笑脸滞了一滞,接过菜谱,然后向安定王递了个眼色。
此后的期间,二人不在为难于我,只是要我详细讲解每道菜的用料及烹饪手法,时而问一些问题,二人的眼神却总是在我身上打转,好像在研究什么新奇的玩物,尤其是那个锦衣公子眼神诡异,真有点让人全身发毛。我视而不见,继续做我份内的事情。
"如此聪明伶俐的小二,不如到我府里来传菜吧,我让你总管伙食,月钱二十两。"锦衣公子开口,好大方,可惜这个人我不喜欢接近。正想推辞,安定王开了口:"要去也只能到我府里伺候我。王二,这次不容你推脱,我看你一点也不粗笨,难道你想再次欺骗王爷我?"
已经抬出了王位,我还能拒绝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答应来到栖凤楼当差。已无法推脱,就坦然面对,反正只是换个栖身之地而已。相比较那位眼神诡异的锦衣人,我还是选择安定王府。
第三章
穿上崭新的王府下人服侍,我还真有点不太自在,穿惯了棉布粗衣,这种绸缎料子轻滑柔软倒是让我有点不太适应。安定王看着换了新衣的我上下打量,难道我脸上开了着什么花,看的本来就不自在的我脸红了一大片,多亏现在的这张脸可以遮挡大部分我的难堪。
"很好!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王府的工作果然轻松不少,我只是王爷众多端茶递水的多个侍从之一,但是轩辕宇似乎很乐意支使我这个新来的侍从。那日的锦衣人是轩辕宇的好友,当朝宰相之子江远山,每次见我都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素来不喜与人接近,此人却总是寻机凑到我身边,害的我躲了又躲,所幸不是他的侍从。知道他有男色的嗜好之后,更是不愿使他接近我五步之内。
那日艳阳高照,心情舒畅,想那未曾到过的后花园内定是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王爷今日正好入朝议事,想到自己朝不保夕,怎能空负这许久不曾领略的良辰美景。正在仔细端详那池中罕见的蓝色睡莲,一阵环配叮咚伴随脚步而来。不好,有女眷,我这下人还是躲开较好,急忙躲到假山之后。谁知那脚步之声渐渐逼近,两人其中之一身材娇小、黛眉粉面、形容艳丽,从发式来看应当是一位小妾。她在五步之遥停了下来,支走了丫鬟。我要想离开,必定会遇到她,不如原地等待时机。
不一会儿,陈管家走了过来,事情发展的令我目瞪口呆。陈管家一脸猥琐的笑,这个小妾竟然投怀送抱,原来二人私通!二人干柴烈火,转瞬间那个小妾半裸香肩,陈管家抱起她就走向我藏身的地方。我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近年来危急的事情我遇过不少,却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六只眼睛就这样瞪着,直到陈管家怀中的小妾发出一声惊叫打破了僵局。
"王二!你这下人怎么在这里?"陈管家这才放下怀中的美人,怒喝道,心中已起了杀意。
"我--迷路了"冷汗,难道今年流年不利,赏花也会撞到祸事。
"陈管家,我刚才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今天也没有来过这里我立刻去我应该在的地方。"一口气说完我夺路狂奔,战乱中避乱之时也没有逃的这么狼狈过。想到陈管家恶狠狠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他的眼中钉,不拔不快,看来我应该早日离开。今晚是月圆之夜,我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还是等过了今日再作打算。正在思考离开的时机,安定王把我叫了过去。
"王二,今晚宴请贵客,你负责传菜不得有误。"
热闹的气氛,忙碌的人群,一切准备就绪。宾客落座之后,筵席开始,我依次报上菜名,美丽的侍女们如穿花蝴蝶一般从大殿进进出出。大殿里高朋满座,觥酧交错,舞伎妙曼、一派热闹奢靡。
忙碌的工作使我虚弱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我抹了额头的虚汗,坚持到最后一道菜送进去之后,急忙走到一处隐蔽处靠在画廊的柱子上稍做休息。我可不想被那个陈管家到扣上偷懒的罪名。
一阵胭脂香气扑鼻而来,一个人突然冲进我的怀里撕扯着我的衣服。哭喊声随之响起,一群人立即闻声而至,不下数十人都亲眼看到我和眼前的丫鬟纠缠不清。我百口难辩,陈管家阴狠狞笑的脸让我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我恨,阴险小人,我现在内力全无,只能任人宰割。
轩辕宇震怒,在宴请尊贵的客人之时,家中竟然发生此等丑事。
"王二,你这么胆小的人竟然色胆包天,真是令我惊奇,今天就让我看看你的命是否也一样大!"轩辕宇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来我凶多吉少。
吊了一夜的双腕已经麻木,昨夜毒发的痛楚已然过去,好容易盼来晨光将我从黑暗中救出,身体还是这样被禁锢着。身上的衣衫尽湿,被我的汗水和露水浸泡。
啪!清亮的一声鞭声响起,我的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是比起昨夜生不如死的痛又算什么,何况这点痛还不足使我屈服,而我生来就不是呼痛求饶之人。皮鞭接二连三的争相光顾我可怜的背,血花绽放。既然无法争辩,估这个罪名不会要我性命,最多打的半死逐出王府,正好借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索性闭上眼睛听天由命。此时我的体力大不如前,堪堪默数到三十几下,已经坚持不下去,眼中的事物开始模糊不清,突然闪过了一道白亮亮的水幕,於是大盆的冷水泼到脸上。清醒后,背后又受到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虽然此人昏了又醒,却没有预料中的惨叫和求饶,轩辕宇不由心中疑惑。第一次在黑暗中吓昏的胆小鬼;第二次在栖凤楼拒绝了自己的店小二,离开时腰杆挺直的背影里隐约的傲气;在栖凤楼不卑不亢的头牌店小二,平淡的脸笑起来却灿烂如艳阳;跟在自己身边那个不骄不躁的小侍从;昨夜那个非礼小妾丫鬟的大胆奴才,到底他真正的性情是什么?半年前两国交战,战后他出现在吉祥客栈,难道他是敌国的奸细?
眼前的王二还是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却是在皮鞭之下并没有呼痛求饶,要不是紧抿的唇,还真会让人以为皮鞭是打在别人身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轩辕宇的怒火腾的高涨起来。嘴角的冷笑却是挑的更高了。
"你不想求饶,平日的伶牙俐齿都去了哪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栽赃在我房内丫鬟的饰物,数十人的亲眼目睹,加上王府陈管家的和那个小妾丫鬟的确证,我如何辩解。我的性子,一向随遇而安,人不犯我,我绝不会犯人。一年前,我失去唯一的亲人--敬爱的师父,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身上奇毒发作日渐频繁;那日被吉祥客栈掌柜搭救,愿做小二报其恩德,只求平静的死去。我都几乎认为自己就是王二了,但是现在看来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时此刻,我的本来面目渐渐又露出来了。要我求饶,汪子夜身上从来没有软骨头。要不是正好毒发,哪能任小人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