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路云飞,其实不是他的亲爷爷。
文荆是个被拐来的孩子。
真正的身世已经不可考,文荆三岁的时候被路云飞抱来清泉村。
养育至今,路云飞的目的只有一个——
夺舍。
路云飞的资质低下,修炼一辈子也只到练气七层。如今他九十多岁,将行就木,等死又不甘心,幸而多年前寻到一部古卷,能让他死后元神暂时凝聚,继而夺舍。这些年来,他一直寻找资质上佳的孩子,想夺取年轻的身体,重新来过。终于,天不亡他,让他偶然之间遇到文荆。路云飞大喜过望,把他拐来清泉村落户,以爷爷的名义养大。
这老鬼若夺了他的身体,文荆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他从记事起,便一直在寻找逃脱的办法。
他曾试图逃离,却发现路云飞用灵符在他身上下了禁制,让他跑不出清泉村三里之外。他也曾想过反抗,可惜这路云飞的修为已经是练气七层,文荆就算拼了命修炼,也打不过。
至于向村里人求救,更是无稽之谈。
村民都是质朴良民,不懂修炼,也不曾听说夺舍一事。告诉他们,只是拖累性命而已。况且,路云飞是宽厚老人,知书达理,爱护孙子,怎么会有人信文荆这个小孩子?
夺舍的成功机率只有两成到五成,修仙者的修为差距越大,夺舍越容易,失败则魂飞魄散。路云飞多年来一直对死亡恐惧,这才拖到现在。但是清虚剑宗山门大开之日迫在眉睫,他要豁出去了。
作为五大修真门派之一,清虚剑宗只招收年龄在十六岁之下,修为已到练气四层的修仙者。因此,路云飞急于让文荆升上练气四层。否则,夺舍后大约一年的时间不能修炼,路云飞无法成为弟子。
在书中,尽管机会渺小,路云飞却夺舍成功了,以“路荆”的名字进入清虚剑宗,成为了一名年轻弟子。
情况紧急,文荆不敢有丝毫侥幸心理。
他已经突破了练气第五层,只是路云飞没有学过“天眼术”,看不出他修为的深浅。但他若想三个月之内升到练气七层,与路云飞抗衡,却是痴人说梦。
作为《众生之劫》的死忠读者,文荆只希望这能有点帮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几座山峰耸立在风雨之中,隐隐透出一丝狰狞。
第3章 八月初九
初秋,黄昏。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闷热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从窗户里望出去,几座山峰晦暗不明,山瀑汹涌,似要将人吞噬。
突然,一声雷鸣,狂风呼啸而来!
文荆顶风把剧烈震动的窗户关上,头发凌乱飞舞。他口中默默念着,竭力镇定:“八月初九,黄昏。八月初九,黄昏……”
路云飞冷冷盯着他:“荆儿,你自言自语什么?”
文荆转身,冷静地看着路云飞,说出一句让路云飞等了好几年的话:“爷爷,我已经升到练气四层了。”
路云飞的眼睛微微一亮,狂喜之色一闪而过,却又黯淡下来,脸上聚起一抹虚假的惊异喜悦:“好好!有出息!明天爷爷就带你去洵阳镇玩!”
说完却若有似无地拢眉。
……哎,这复杂的心情。
文荆看得出他的踌躇。夺舍毕竟是逆天行事,失败的机率太高,路云飞怕死了一辈子,现在岂能不七上八下?
他假意高兴地说:“那我先去睡觉了。”
“……也好,明日早些起床。”
文荆转身,刚要回去自己的小房间,身后却猛然一阵凉风。干瘦满是皱纹的手枯木一般搭在他的肩上,如同坟地里爬出来的人骨,让文荆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路云飞和蔼又苍凉地说:“荆儿,咱们爷孙很久没聊天了,今晚说说话吧。”
这语气不容抗拒,文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深吸一口气坐下来:“爷爷想聊什么?”
路云飞缓缓走动,点起一盏油灯,消瘦的身影在黯淡的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疾风乱雨拍打着窗户,一片肃杀意。
他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苍老混浊的双目半垂着,缓缓开口:“荆儿,爷爷养育你十多年,待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
“你可知道,爷爷的父亲是谁?”
墙上的黑影随着摇曳的灯光晃动,似鬼魅般吓人。
“曾祖父?是谁?”
“爷爷的父亲,就是名扬天下的古镜派长老,路之山!你可曾听过?”
路云飞满是皱纹的脸霎那间柔和,双目溢出光彩。
文荆呆了呆。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书里没有写?
《众生之劫》里,路云飞是个炮灰,正文介绍他养孙夺舍的事不过一句话,对于他的身世毫无交待。
一个炮灰,怎么来头如此之大?那路之山是五大门派当中唯一的木系天灵根,不到一百年便进入金丹期,竟然是这老鬼的父亲!
路云飞的双目又黯淡下来,露出难堪痛苦之色:“可惜我资质不佳,从出生以来,他的眼中只有我的三个兄弟,从未正眼看过我,连教训责骂都不曾有!荆儿,爷爷的痛苦,你知道吗?”
文荆默默垂下头,没有说话。
路云飞激动着:“我不服,我也是他的儿子,凭什么他这样对我?我弟弟十五岁时练气十层,将他惹得一阵大怒,骂我弟弟没出息。可是我二十岁了,他却连我的修为也不知道!总有一天,我要扬眉吐气,叫他悔不当初!叫他看看这个、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儿子,如何——”
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文荆沉默着,动也不动。
路云飞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牌子,似金非金,似木非木。他的眼角挂着泪痕,脸上的线条柔和,竟然又恢复之前的和蔼。路云飞轻轻握住文荆的手腕:“荆儿,爷爷等下要做一件事情。倘若爷爷死了,你可以拿这块令牌去古镜派找你爷爷。他虽然不见得记得我,但你也算路家的后代,他不会不管。更何况,你的资质——”
说到这里,路云飞贪婪地看着文荆,双目流转,又隐隐发亮。
文荆在心中冷笑。
路云飞若夺舍成功,自己的小命不保。路云飞若夺舍失败,自己还要千里迢迢给他家中送牌子,报丧事!
他望向路云飞的手,那枯枝一样的手指,似要把自己身体里的年轻都吸走。
“荆儿,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