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诧然道,"这言家太大胆,怎么敢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藏匿朝廷犯官家女子可能会惹来后患的,他们不知道吗?"
中年人回应道:"为朝当官,谁人没有个小心不是,那杨家买的都是未曾及笄的幼女,这些幼女本是娇贵之身,为了父兄失德累得她们一夜间居然沦落为娼妓家奴谁能忍心,这些幼女在言家五年十载,逢上大赦,家族的人多会寻找回去的。杨家购买这些幼女,倒是公开的秘密,经手的官家也默许,也算是各为各留个善德。前年巡按使刘大人巡到此处,知道后也严查了,查到那些幼女都在城外三十里的言家桑园里种桑、养蚕、纺纱、织布,也有一些在言家为婢女,并没逾越奴籍的本分,怎么说也不算藏匿,之后刘大人也就当算了。"
正坐着的贵人听着暗自点头,朝廷执法严谨,父兄过错却要牵连到家中幼女,实在过苛了,贵人点头道,"这言家确有积善之德,怎么没有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命?"
"言茂中过秀才,自成亲后每年有小半年流连在外,据说立志要写出一本山水志来,言家有六子,长子次子三子都过了乡试,却都无意仕途。"
哦,这倒让人意外,那男子轻拍折扇回转话题,"那江暮要娶言家小公子不会就是为了言家收的是那些犯官之后?"话出口,他自己就摇头了,犯官之后有什么可巴结的,要论犯官,江家那边更多。他抬头问,"外面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传着江氏为天家所忌,莫不是为了这个?那江枫晚要娶个男子是为了向朝廷表示忠心?"
"这种向朝廷以示忠诚的做法向来被忌讳,就算江宸不清楚,他夫人林红叶难道还不知道吗?"一直没有吱声,旁坐的俊雅公子冷笑起来。
"也是,你说得对,红叶不可能不知天子忌讳此事。去查查怎么回事,江宸夫妻究竟是真的来了,还是有人在捏造。"他挥扇微微笑,"多去两个,江宸的手下不怎么好对付。"
平凡的中年人招呼了靠门标枪般站着的年轻人一起出去消失在人群中。
巳时一过,街面上的消息得到多方面的证实,来的确实是塞北的江氏,江家好几条船就泊在水边码头上,那船大着呢。
一吃过午饭,在这城里外住着的各府衙老爷都聚集了过来,塞北江氏可不是多见的人物,赶紧多看看,这些老爷们对从街坊传来的江氏长公子娶言家小六的消息好奇得紧呢。
睡了懒觉、做了早课,吃了午饭才得空溜出来,小衙内逛上了街,听得街头巷尾传言,言小六要嫁人了?要嫁给个姓江的?听到这样传言的小衙内先把叽叽咕咕的路人揍了一顿,立即招呼了一群家丁拿着棍子吆喝着冲向如今人人皆知的江氏别院而来,叫嚣着要和那个敢抢了他的小六那姓江的单挑。正下轿的府衙老爷瞧着脸都青了,抬轿的家奴很有眼色的把小衙内扛着‘请'了回去,此时府衙老爷深深体会到这言家小六要嫁人的消息对他家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府衙老爷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做这个大媒,千万得把言家小六给风风光光嫁出去,只有这样,他们家未来才会无限光明。
一早出去的江夫人、江暮在庙里吃了斋饭,回来已经是下午,后面还跟着言家一家子。
没办法,晚起的言家父子吃过早点,忙着遣走了家里婢女暂避,那亲家老爷那里的仆妇过来交接。一直在门外候着,等得都要发困的江家侍从终于等到言家开门立即禀告,听到江夫人一早前往城外去拜祭杨氏,言茂不去还没什么,可言家儿子们不去回礼就是大大的失礼,不得已,跑到城外回礼去全家才进庙门就正面迎上出庙的江夫人,几番客套下来,这就把时间耽误下来了。
江夫人还真喜欢言家耀晴,牵着手就没放开。没办法脱开她疼爱的欢喜,言家兄弟们只有在一旁挤兑江暮,不让他往小六那儿靠,书僮铭文更是把宝贝六少保护地滴水不漏,虎视眈眈不让江暮有接近他家六少一寸的机会。言、江两家‘和热融融'的踏青,被多少人瞧在眼里,这小半天游治下来,已经传了两三个版本了。所谓当局者迷是千古至理名言,当局者永远是最后知道传言的那一个,这次真是弄巧成拙了,四掌柜被江氏的家仆隔绝在数丈之外瞧着东家宝贝外孙们叫苦不迭,明儿个东家回来晓得了,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言茂也是因为江夫人拜祭自家夫人才不得已才跑到郊外回礼的,拜祭完了还是快快散了吧,他们也不想和江家搅合在一起惹话。道别的客气话才出口,江暮立即不识相的来了句一会儿上门拜访,惹得向来斯文的言茂都想挥拳教训他了。
如若江暮还要上他们家折腾,那么与其主客说得口干舌燥渴得半死,还不如上他们言家跑到他们门上去吵架呢,这件事情就在江氏别院立即解决了吧,探听好江氏的决定,他们也好进行下一步对应。
第 11 章
全然无视江氏家主那不耐烦的脸色,赖着就是不走的府衙老爷不厌其烦说了一堆又一堆言家小公子好话,在江宸忍无可忍的那会儿,一个仆役及时来厅堂传话--夫人、少主请言府老爷、少爷做客来了。
闻此言,府衙老爷立马知趣起身告辞。
一进一出迎着面,府衙老爷看着过来‘串门'的这言氏一大家子,他很是感叹,言家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热闹呀。
迎着说是来送行的言氏全家,江宸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来言家是夫人请来的,二来免得被言茂再讥讽江家不懂礼数,其三就是该解决的事情今天说明白的好。
两家人撑着笑脸,彼此虚情假意客套了一气,主客这才入座。江夫人牵着耀晴坐在自己身边。别院婢女们忙着换着茶水穿行在客堂中,江宸细想了一下,示意侍从婢女都出去,这言家有点招惹是非,有些话还是不要让别人多听多见的好,至于端茶倒水那就由赵魁担当,黑虎寸步不离的立在少主身后形如影子。
言家是打着送行旗号来的,意思就是直接向他们确认江家究竟什么时候走。
一天都没吱声的江暮再一次出言提出求亲,不过,他开始有另外一个办法,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已有人很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那些重复了十几回‘真情实意'的话,就是言家书僮也听腻味了。"你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们家老爷、少爷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的伎俩早就被我家看得一清二楚了!"忍无可忍的铭文向老爷揭发这个满口甜言蜜语的家伙,绝对不能上当受骗。
书僮铭文愤愤然的话语脱口而出,就被六少给盯上了。小六用眼神劈着铭文,嘴太快了,一点也不知道策略,现在都说出来了也不能收回了,那么就索性把疑点都说出来吧,小六给铭文打了个眼色,呈一时之气说漏嘴的铭文话后还蛮不安的,如今得到了六少眼神的指示,铭文立即昂起脑袋,他是忠诚不二的家奴,他现在就为家主向姓江的讨个说法。
伎俩?什么伎俩?江暮看着这个书僮,这书僮话里是什么意思?他用了什么伎俩?
耀宗耀祖瞟着小六的狗腿子铭文,小六看出什么猫腻来了?
"请问,我有什么做得不对?"想了一下,江暮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有什么伎俩了?既然言家书僮这样说,那肯定是言家人的意思,江暮转而向言家伯父求教。
这江暮还真会问,耀宗作为言家长子来代父亲回答,正色道:"公子来言家提出无礼的要求,本来就已是有辱斯文,还何谓做得对?"
看了夜雨大哥--言耀宗一眼,江暮态度还好,"此来确实唐突冒犯了,在下对令弟是真心实意,无论如何请答应在下请求。"
既然这江暮居然还巧言令色,把谁当傻子!小六给铭文立即再施了个眼色,接到六少的指示,铭文立即囔囔起来,"老爷,别听他胡说,他是大骗子,他根本就是冲着咱们言府来的!他在骗您!"
对一个小小书僮的又一次指摘,江暮还是容忍的,可是黑虎一直以来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黑虎按着腰间的刀柄怒视这个无礼的小书僮愤然不已,少主对这言家的无礼一味的忍让,今天居然还被一个家奴说成骗子、小人,当初还不如不阻止少主,看中抢了就走,天下之大又奈我何,这言家真当他们江家是好惹的吗?
黑虎气势压人,铭文一溜烟躲到老爷身后。"你们想仗势欺人,别以为我们家好欺负!"小书僮得到老爷的保护,底气更足嘴巴更硬,在安全的地方继续叫嚣,"我们家都看出来了,你说来向严家小姐求婚干什么在递上来的拜帖上写着‘言'姓,所以说,你家公子本来就是冲着咱们言家来的!"今天起床后,六少让他把那拜帖放回八仙桌的抽屉里了,铭文塞在怀里没来得及放就不得不跟着老爷、少爷们去郊外观音庙了,如今正好拿出来当堂对质!
江暮对小书僮的指谪抱有容让之心,这小书僮还是很尽忠的,不过这样的指谪是有点儿让人受不了,"那些通信的页面帕角上不都是绣着‘言'姓,我自然在文首写下‘言府'二字?"江暮顺手把随身带着的锦盒打开,里面的丝帕不少,丝帕边角都绣有"言"字。
初听铭文囔囔的言家父兄们受到点醒一个劲盯着拜帖上的文首看,抓住把柄了!兴奋劲还没有过,江暮此话一出,言家父兄们立即都耷拉下了眼皮,是哦,言家婢女太多,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干,基本上也就是拿着料子绣花,那些帕子不用看也知道每一张角边上都绣着‘言'字。
"骗人!狡辩!"铭文在老爷身后接受六少的遥控指挥,"就算那些帕子绣着咱们家的姓,可是和你通着信可有七种字迹,别的不说,咱们家四少、五少的字迹可是没人看得懂的,你说来求亲想必肯定早就查过上面至少七、八种字迹究竟谁才是你要求亲的人,你凭什么说你根本不晓得咱们家的事儿。"
这是什么意思?言家很有名吗?凭什么查过就肯定知道言家?江暮皱起眉瞧着,说话的虽然是小书僮,可这也算是言家人的质疑,江暮也不好给脸色,"当然不会看字体选媳妇,年后确实是派人来查过,--"
"你,你说真话了吧!"铭文听到江暮的前半句立即抓住不放喊起来,"你说真话了吧,你果然是来抢我家三少的!"
此言一出,当说书听着的言家父兄们一片大惊。侧着脑袋瞧着这当庭对质的江家老爷、夫人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知道怎么来表现了,江家老爷--江宸只能庆幸当初让所有的婢女、侍从回避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江暮看着躲在言茂身后就探出半边脑袋的小书僮,这次江暮是真的生气了,肃杀之气瞬间弥满出来,站在少主身后的黑虎按刀怒喝:"放肆!如此出言不逊,你还以为能活下来吗?!"这次黑虎是真怒了,至于托着茶壶的赵魁都听呆了,这小书僮脑子搀水了?
"让他说完。"江暮看了言家伯父身边的少年们一眼,对他而言,言家除了长子、次子是双生子看上去很容易辩认之外,别的他还真没有在意,他要抢言家三少?这是什么意思?言家是这么想的?这是从何说起?
言家兄弟死死盯着这个小六的狗腿子,这就是惹事精小六盘算到的把柄?他们真是低估了小六脑袋里的东西了。瞄到自家哥哥们极为不善的眼神,心虚的小六一转脑袋就往江夫人怀里钻,害得被言家书僮的话怔住了的江夫人回过神来低头瞧着往她怀中钻的耀晴,还以为是江暮散出的杀气害得耀晴受惊了呢,责怪的盯了江暮一眼,也对神态狰狞的黑虎也严厉制止,回手轻抚耀晴小脑袋,安抚耀晴不要怕,得到夫人警告的黑虎只有把情绪压了再压。
言家父兄别开脑袋懒着去看小六装模作样,听到这里,他们对小六已经没办法抱希望了,还是盘算回去怎么收拾小六吧,他们当父兄的都忘了,他家小六最近交结了个仵作家的孩子,开始对刑案特有兴趣,正在探究巷子里寡妇家前后通门。他们家小六是聪明,可惜这聪明正在往偏门上靠,父兄们都决定好了,今儿个回去起,就拿出家长威严来打压他苦读圣人文章,再不许小六出门惹是非了。
躲在老爷身后的铭文继续揭露他狡猾的尾巴,"嘿嘿,我家六少那天根本就没打算回家,要是我们六少不回家,那时你要抢人肯定就是抢我家三少,因为--"铭文扯着脖子大喊,"因为三少还是最心软的!是最心善的!是最可亲的!是最温柔的!还有,我家三少是最心疼老爷、大少、二少、四少、五少、六少的了!我家三少是万不许别人欺负了自家人的,要是你要威胁咱们家老爷、少爷们,三少一定是最先出面保护老爷、少爷们的,由此就可以判断出,你只要抢人,我家三少肯定自己跳出来,所以,我敢肯定,你就是来抢我们家三少的!"说到激动处,铭文正义凛然的跳出来对着恶人阐明观点。
用眼角瞄着从他身后窜出来的铭文,言家老爷脑袋隐隐的痛,这样的情况实在可笑,眼角再瞄一眼在江夫人怀里装乖的小六,还是留着他三哥会给他上上规矩吧。言家兄弟们本来还想气,可实在气不了,平时待下人再温和不过的言家老三也想气也气不出来,只有嗔怪小六,实在不是平时小四、小五他们故意欺负小六,这小六是该好好管管了。就是冷眼旁观的江氏夫妻很可笑的同时,也不免多看了那言家老三几眼,真是好孩子。
盯着言家书僮那小人得志的模样,黑虎实在想挥拳,可是在老爷、夫人面前他不敢放肆,只有怒目而视。要是眼神能杀人,这书僮早就死了上百回了。
瞧着这小书僮,江暮真没想到就这么点儿事居然被一个书僮延伸出这等复杂的状况出来,言家小六没回来前,那时候江暮正在盘算怎么杀人灭口,可这事江暮不想说,以免夜雨对他心生厌恶。江暮示意赵魁出来应答,把这小书僮的提问全部解决。
一直躲在角落还是被点名的赵魁很紧张,随着少主点名,他一下子成为焦点,赵魁在所有人质疑目光下斟酌言词,"属下年后受少主的命令南来探访‘言'姓人家的事情,黑总管让属下随身带了一只会传信的鹰儿,属下到了这城内入夜放了鹰,属下跟着鹰儿落脚的地方追去,鹰儿是在一家闺阁绣搂上息憩的,小人当时自以为那就是少主要属下打听的言家了,便在那有绣搂的门口守着到天亮,顺便在对面的一个茶坊喝茶,打听到那巷子总共两户,就这家有位待嫁小姐,后来从严家出来了一位很、很--就是这位了,"每每想到这件往事,赵魁就头疼不已,顺着赵魁痛心的目光,大家看着依偎在江夫人怀中乖乖的言家小六那漂亮脸蛋,就是江宸也能明白,确实不能怪赵魁办事不力。
心痛了一阵,赵魁继续申诉事实,"属下此后多次查勘确认,那巷里确实就那家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属下就认定那就是少主要找的人,之后属下专门去打听严家小姐的人品,人人都说严家小姐贤淑端庄、温文尔雅、德才具备--"难得给他辩解的机会,这机会赵魁紧紧把握住,尽力向少主表现忠诚,小小的细节都很认真仔细的描述,失误真的不是他无能,一边说着,赵魁也觉得万分委屈,这言家小六干什么出入隔壁家就像回他自个儿家似的,又干什么长得又那么漂亮,真是害死他了。
"你在何处打听严家姑娘品行的?"一直没有开口的言茂问这个看上去憨直的汉子,自认为有点看人眼光的言茂判断出此人不是在说谎。
赵魁小心回答,"小人怕到处打听未嫁姑娘的事情会引人疑惑,所以就在城外大柳树下一个卖绢花铺子询问的,据说那是很有名的绢花铺子,城内女子多在那里采买绢花,还有就是在东城的绣衣馆打听的。"
言家众兄弟看着这个人,小四、小五张开嘴巴又合上了,赵魁小心道,"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你真会找地方,"言家耀祖瞪着这个憨直的汉子没好气的道,"绣衣馆是靠有钱人家女子定制衣服吃饭的铺子,你打听任何姑娘的品行,绣衣馆都是一个词,谁会说主顾的不是,还想不想经营了?至于城外绢花铺子是严家开的,严家小姐是他们主家小姐,说主家小姐不是,还想不想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