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陶铸闻。——项磊几乎快要忘记这位仁兄了。
“总感觉你就要把我忘了,实在忍不住,还是又写了这封信。前排有个女生开始每天早起,在三四点的路灯下看书,真为她担心。如果可以,再等我几个月吧!”
看完陶铸闻的信,理性的项磊当即为感性的项磊做出一个决定:如果再见这个人的时候,许梦虎依旧远在自己的小世界以外,自己一定要问心无愧地接受陶铸闻!
上海,Leo。——书信联络的日子,几乎已经成为历史了。
“很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只为北国雪季里你毫不犹豫送来的炭火,诚恳邀请你来上海度过这个五一长假,在收到你的答复之前,我已经推掉了所有结伴出游的邀请。我这么早预订阁下,料想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你全部需要做的只有:买张车票,提前告诉我车次和到达时间。”
正值春天,高考前对上海那座城市的莫名向往合乎时宜地重新抽芽了。项磊一时间心潮澎湃,早早便开始打算起这次旅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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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只是在谈话间不经意地透露了自己的上海行计划,何飞当即便想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Leo。何飞问道:“你丫这是要去上海找那个娘娘腔吧?”
项磊愣了片刻,低声回道:“人叫Leo。”
何飞轻蔑地说:“你丫小心着点儿,别他妈的染一身病毒带回宿舍来!”
听上去和旁人往常的玩笑无异,可是何飞的脸上并没有搭配任何形式的笑容。项磊一时顾不得这些,因为,旅行总归是件值得澎湃的事。
对项磊来说,任何一次旅行都能带来好心情。项磊一走出上海火车站就开始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心下不停地说:上海,我来了。
看到出站口的Leo,项磊彷佛感觉那是许多年的老朋友了,好像见过不止一次。走近,不约而同,相互在对方胸前轻轻给了一拳。
住在江苏路附近的小弄堂里,二层阁楼楼上。走在蹭亮的木地板上,有吱呀声在诉说历史。绿色的藤蔓植物一直伸到窗台上,窗外是窄窄的小路,两边是斑驳的砖墙。这般远离繁华的雅致,是项磊意料外的上海,却也带来了别样的惬意。
项磊喜欢外滩边的西式老建筑,庄重气派,又饱含沧桑,喜欢隔开那些建筑的单行道,喜欢上海的地铁站,崭新,干净,时尚,不像北京的地铁站那样简易。
在静安寺地铁站入口,有个长发的阳光青年抱着一把吉他唱歌,路人扔下些硬币的时候,他从不理会,连一个点头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唱歌。
项磊走过去,几乎蹲下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地放下了几枚硬币。项磊觉得自己不是在施舍,而是在回应自己耳朵收到的馈赠罢了。
绕了很长的地下通道,转了几个弯,快到检票口了,那个男孩清新自然、略带忧郁的歌声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那天,上海开始下雨,而且一连下了三天,不大不小,连绵不止。项磊和Leo蜗居在小阁楼上听音乐,几乎把Leo电脑里的音乐听了个遍。
“让爱,或者不爱,都能趋向完美。”
元旦。傍晚。操场。简易的舞台。裴勇和他那些被校长一再统称为“害群之马”的朋友们,弹着吉他,和声,认真地唱完了那首《谁不曾,谁不想》。项磊很想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样的他们,是我的兄弟。
无论怎样,项磊都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庆幸。
恍惚间看到一个流浪者,跋山涉水,寂寞地远行;然后,时空兜转,项磊又看到一个守望者,端坐在细雨濛濛的门口石阶,张望着流浪者的方向,动情地唱出了一首只需要吉他声来附和的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会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第九章:你还是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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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在上海待了五天。
回到北京时,是假期最后一天中午,宿舍里空无一人。
很累,项磊正打算补上一觉时,接到了魏桐的电话。
“你总算回来了!”魏桐说,“出来一起吃午饭吧!”
折腾了将近20个小时,项磊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听魏桐的口气好像已经打过不少电话了,项磊不忍拒绝,把背包扔在铺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宿舍。
经过小餐馆儿的玻璃窗时,项磊发现魏桐并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坐着一个穿迷彩短袖T恤的男孩。这季节穿短袖T恤的人尚且不多,所以看上去很是显眼。
走进餐馆正面望过去,项磊第一眼就感觉到那男孩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特别的不是那件迷彩T恤,也不是他黑黑的皮肤,而是那对目光,如同一汪泉水般清澈。
“几点到的?我上午打过N个电话了!”魏桐劈头问道。
“刚到宿舍5分钟,你的电话就来了。”项磊坐下时,顺便又扫了一眼那对清澈。
“好玩吗?”
“还成。不过还是觉得北京更好。”
“我的Boyfriend,一鸣。”魏桐稍稍有些矜持地介绍着身边的男孩。
“邵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你好——”对方伸过手来。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感觉到不大自然,伸出手去象征性地碰了碰那只戳在半空中的手,当即便缩了回来。
“你好,我是项磊。”
“五一认识的。”魏桐又说。
“呵——这么快。”项磊脱口而出,之后,又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妥。
“本来打算找你带我一起去上海玩的,幸亏那天做不好决定,没去找你。”魏桐开心地笑着,项磊被魏桐的开心感染到,忍不住为眼前这个小男生由衷地快乐起来。
“抽烟吗?”邵一鸣递出一支香烟给项磊。
项磊笑笑,摆了摆手,邵一鸣刚把那支烟送到自己嘴边,正准备点上时,魏桐拿胳膊肘碰了碰他说:“别抽那么多了,而且现在是在公共场所。”于是,那邵一鸣便对项磊笑笑,又把烟塞回了烟盒。
这一刹那,项磊又得以正视了那对目光,心里竟油生出一丝莫名的尴尬来。
怎么能这样?项磊发现自己有些精神错乱。
千万别说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这传说项磊从未经历过,一直也不大相信。项磊觉得第一眼顶多是欣赏,或是简单的好感罢了,钟情或是倾心的说法未免太不靠谱。
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开心地招呼服务员的魏桐,项磊有点瞧不起自己了。
“去上海了?”邵一鸣问项磊。
“嗯。”项磊不停地掰断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尽量简单地回应道。
“那边有朋友?”对方继续问。
“嗯。”一段掰成两段,两段掰成四段,……
“都去了哪里?附近的周庄有没有去?”
“没,就在市里转了转。”小木块已经无处使力,项磊又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来。
“那遗憾了!城市有什么好逛的。”
不是问句,也便无须应答,项磊索性保持沉默,继续手上的小动作。
“一会儿我们都没得用了。”邵一鸣忽然笑说。
于是,项磊也低头应和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们是校友,我会以为你也是当兵的。”邵一鸣又说。
“你当兵呢?”项磊抬起目光望过去,对方仍旧隐隐笑着。
“对啊!我这不穿了作训服吗?”
“就在北京?”
“对啊!我可不找外地朋友。”
“你有叫‘胡凯’的战友吗?或是叫‘杜鹏飞’的战友?”前一个名字,是项磊队列班训练时的“魔鬼教官”,后一个,则是项磊他们班的带队教官。
“没有。你哥们儿?”
“我们军训时的教官,我忘了是哪个部队的了。”
“我去年倒是也给你们大学生军训了,不过,不是你们学校。”对方又笑了,嘴巴微微咧开,项磊发现他的左侧唇间露出一颗极为俏皮的虎牙。
“我点过了,你们看看还要什么?”这时,魏桐把菜单递给项磊。
“无所谓,你们看着点吧,我刚下车,没什么胃口。”说着,项磊又把菜单递给了邵一鸣。项磊从来不爱点菜,因为自己不大挑食,又怕随便点的菜不合人意。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项磊,你又怀念你们教官啦?”魏桐笑着打趣道。
邵一鸣故作一脸惊讶状,在项磊看来,那表情似乎在说:哈,项磊,原来你这么花痴啊,连军训的教官都喜欢上了,而且还一直念念不忘哪!
于是,项磊觉得自己脸上应该稍稍有些红了。
大概是因为看到项磊居然这么容易脸红,那邵一鸣便开始笑,一直笑了老半天,直到魏桐推了他一把说:“你没事吧?我这是逗项磊呢!怀念教官也没什么啊。”
然后,项磊更窘了。
旁边的服务员急着交单子,在一旁问道:“还需要别的么?”所有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吃饭这件事情上来了。项磊抓过菜单,翻了又翻,随便点了一盘花生米。
花生米很快上了,邵一鸣顺便叫了两瓶啤酒。
“你不是吃过饭就要回部队吗?”魏桐问邵一鸣。
“没事儿!啤酒而已,身上不会有长时间的酒气。反正也没什么任务,晚会儿也没太大关系。衣服明天再洗得了。”邵一鸣对魏桐说。
其实下午过得挺无聊的,做灯泡这差事本身就不怎么舒服,再加上长时间旅途的劳顿,项磊陪着魏桐和邵一鸣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一边逛,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很快觉得疲惫不堪,便提出要回学校休息。
邵一鸣也埋怨逛得累,提议去网吧玩会儿游戏,魏桐仍要拉上项磊,似乎根本不介意项磊会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项磊本想在网吧里休息休息,想到很久没有上网,又忍不住登陆了QQ和论坛。一如项磊所料,许梦虎的留言几乎让项磊的QQ迟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一直没上线?”……“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还没回来呢?不是又去见什么网友了吧?”……“你怎么回事?”……“密码被盗了?谁盗的快给老子滚出来!”……“项磊,我他妈的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刚回来,累死了!去了趟上海……”项磊想想,敲出了“找同学玩”几个字。
很久没去论坛了,项磊的虚拟职务几乎名存实亡。站长工作忙,一直无暇顾及,坛子里杂草丛生,到处都是违规帖子,项磊删得手都麻了。
个人空间里躺着十多封未读站内信,来自同一个网友,叫“他不会回来了”。项磊一一点开,内容全部相同:能认识你吗?请回复。项磊点开回复页面,想了半天,只敲下了一个字:能。实在不知道还应该再写些什么,就那么发了出去。
魏桐拍了拍项磊的肩膀,问项磊要喝点什么。可乐吧,项磊说。
魏桐向柜台走去的时候,邵一鸣也走过来拍了拍项磊的肩膀,然后从项磊身后拿过项磊的鼠标,在项磊的QQ里搜索了一个号码加上。
“是我。”说完,邵一鸣朝项磊笑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军绿色的梦”,一个棒球帽男孩,让项磊想起了第一个被自己倾诉性取向苦恼的那个吉林网友。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快!”邵一鸣在QQ上对项磊说。
“我没有手机。”
“宿舍电话?”
“你问魏桐吧。”
对方没再回话。
魏桐递来一瓶可乐。这时候,邵一鸣忽然有些焦急地对魏桐说,他现在就要回部队,因为忽然记得晚上还要替一个老乡站哨呢。于是,三人当即结账去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