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满袖灰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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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何止这一具兽人的尸体。漫山遍野,到处堆满了各种各样妖兽、魔兵、魔人......还有人类武士的尸骸,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所有的草木,都已枯焦成黑炭,高大虬曲的树干上,也挂满了兵器、铠甲的碎片、残肢肉块等等形状古怪的东西。连脚下的土地也被血水染成了赤红色,无数刚刚孵化的尸虫从泥地里拱出来,成群结队朝着山顶涌去。
夏灵山!一向树木繁茂、浓荫蔽日的夏灵山,自从成为魔军围攻的战场,不出十余日,已经彻底变成魔鬼的地狱,亡灵的休憩之所!
拂晓的风,犹带火辣和腥甜。日出前的最后一缕晨光,照射在山顶的"御风堂"--那是夏灵山领主议事和居住的处所,此时犹如漂浮在夜海上的一叶孤帆,始终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王朝历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三,夏灵山的领主夏烈海刚刚返回领地,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守卫长夏方:
"魔军的先头部队约在今夜到达,都做好准备了么?"
"如果是为了灵剑而来,他们应该在半路上拦截领主,或者公开向领主一对一的挑战。既然大张旗鼓地发兵夏灵山,那就是冲着咱们这些守卫军而来的。职责所在,各有专司。请领主不必费心,尽管等待与对方首领的最终决战好了!"
这是那个比烈海大不了多少岁的守卫长,忙得三天顾不上好好睡一觉,总算抽出空来狼吞虎咽地吃顿饭之后,不加思索地回答。
"很好。山上和附近的村民怎么安置?"
"已经通传下去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反正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照顾他们。便是我们这五千名守卫弟兄,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夏灵山。"
简单干脆的汇报,绝无半句冗言。
烈海终于咧开嘴一笑,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说得对极了,夏方。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样替夏灵山挣回面子!"
十二月二十六,魔军正式发动第一轮攻击,共遣出二万五千名魔人上阵,尽被各类火器暗流诛灭。夏灵山守卫军共损失一千二百余人。
十二月二十八,魔军遣出余下二万五千名魔人,六千名兽人,及无数尸虫、铁鸟、妖兽......一度进占御风堂一里范围之内,尽被诛灭。夏灵山损失二千余名守卫军。
二十年一月初二,魔军以六千名兽人,外加一千八百余翼人助力,强攻夏灵山,昼夜不休,整整持续三个日夜。
一月初五,战场最终延伸至夏灵山顶,距离御风堂仅有二十丈之遥,参与围攻的魔军全数歼灭。夏灵山的守卫军已剩下不足三百人。
一月初六,魔军的首领海狼神大人首次出现在对阵之中。
"好吧。"
御风堂上,夏灵山的领主将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打量一下满身是伤的守卫长,拍了拍手:
"现在,轮到我上场了,该由你们在一边好好歇着!"
接下来,关于这一场伏魔岛六巨头之一与夏灵山领主的对决,如果省略掉其中传奇般的细节和过程,最简明的概括如下:
一月初六,第一场决斗。双方各以一百招为限,直至一方倒下,或发完为止。战斗持续半个白昼,不分胜负。
一月初七,第二场对决。双方约定各以二百招为限,直至一方倒下或结束。战斗持续一个昼夜,不分胜负。烈海身中三处创伤,未尝败退。
一月初九,第三场对决。双方约定以三百招为限,不死不休,直至结束。战斗仍是持续一个昼夜,烈海身受多处创伤,未分胜负。
期间,海浪神大人说了一句话:
"仅是我和夏领主的对打未免无趣,索性大家都一块上吧!"
剩余的三百名夏灵山守卫军就此与六千余魔兵卷入战团。至次日清晨,魔军已损失一千多人马。包括夏方在内的守卫军仅余下一十六人。
--"七月流火,三日未竭。"经此一役,夏灵山尽变焦土。这就是"夏灵山之围"中最著名的三场对决,堪称两大阵营间少有的巅峰对战,自此名留史册。
陷于重重包围的御风堂,依旧屹立于血泊之中,巍然不倒!
这一天,已经是二十年一月初十,夏灵山顶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使者。

****
"你们说什么!总领主指令要我弃守夏灵山?"
烈海铁青着脸,端坐在大堂上,又惊又怒瞪视着面前两个人,尤其不愿意接触其中一人的目光。
"的确是风总领主亲自下的口谕。夏领主想必不会不认得这块令牌吧?"
说话之人不卑不亢站在堂下,手里亮出一块半圆形的玉牌。一面镌刻中灵山的标志,另一面却是龙飞凤舞的草书"风"字,正是总领主风舞阳亲授的令牌。所谓"见令如见人",所有的领主们都知道:凡是手持令牌之人,等同于总领主亲至;所传的指令,也就是总领主的亲口指示,必须无条件遵从。
"我不信!风总领主绝不会下这样的指示!"
烈海倔强地扭过头,根本没有再瞧那令牌一眼。连续几个昼夜的厮杀,已经令他舌干唇裂,声音沙哑,所有的伤口也只是简单包扎处理过。然而,他的脊背依然挺直,一双眼睛像火一样熊熊燃烧。
愤怒的视线,牢牢锁在另一个人身上,再也不曾离开。
银灰色的头发,铅灰色的眼眸,苍白孤傲的面容。这是一个比冰雪还要清冷的人,只要有他在,仿佛一下子把人带进阴冷的严冬时节。
--沈,冰,洋!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到底有何企图?
"夏领主!不听从总领主的口谕,你可是想抗命么?"
猛然提高了八度的声音,似在提醒他手中不容藐视的威严。凤鸾山的领主萧无涯--《灵剑谱》上排名第十二位的猎神剑主人。而他更通常的身份是充当信使,替总领主风舞阳传达命令。
"你纵然信不过我和这块令牌,沈领主可是你们四季灵山的人,难道你连他也不信?"
森严的目光冷冷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冰洋。自从进入夏灵山之后,这个像冰山一样的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倒像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哼,正因为有这小子在,所以更加不可靠!这是烈海最想冲口而出的回答。
"况且,以现在的情势看,夏灵山已经守不住了。总领主也是顾念你们的安全,希望保存灵剑之盟的总体实力,留待他日再战。"
不得不承认,这几句颇为中肯的话,比起前面的半带威胁,的确更令人信服。
一直肃立在身边的夏方,瞥一眼堂下仅余的十五名守卫军,脸色也不禁变了变。
"守不守得住,我不管。反正我已经答应了大哥,只要有我夏烈海一日在,就算是总领主亲自下令,也绝不弃守!"
烈海的目光这时才从冰洋脸上移开,满不在乎转向传令者,语气异常坚定。
"你......夏烈海!春灵山领主和风总领主的指令,你到底听谁的?"
"我谁也不信,就只听我们老大的!你管得着么?"
○×&~#%......岂有此理!这是什么砌辞?!萧无涯充任传令使多年,差点没把手里的令牌砸出去!
默不作声的冰洋却在这时出其不意开口:
"总领主有令:凡抗命者,一律收缴灵剑,剥夺领主资格!"
话音一落,满堂肃然。连萧无涯也微微一怔。
烈海蓦然仰头大笑,眼里看不到丝毫笑意:
"好得很啊,冰洋!我就等着你说这一句话。收缴灵剑?这也是你来的最终目的么?你打算把我的流火送到哪里?"
"当然是带回去交给风总领主。"冰洋的回答理直气壮。
"我要是,不肯交呢?"
"那就怨不得我们!这里还有我的流雪和萧领主的猎神剑--烈海,你自信能挡得住两把灵剑?"
空气里闪耀危险的火花。
夏方和十五名守卫军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烈海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一手拽住冰洋的手腕:
"沈冰洋!你小子跟我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断义(二)
一走进侧边的偏厅里,烈海气呼呼甩开冰洋的手臂。
"直说吧!你是为伏魔岛来取流火的?"
"我只是传达总领主的命令。如果你肯乖乖听从调遣,谁又会来收缴你的灵剑?"冰洋两只手都拢在袖子里,没有一丝慌乱。
"哼,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边是几万魔军围攻夏灵山,把我们杀得几乎全军覆没;那一头又派你们来传令,叫我们干脆弃守,否则就要收缴灵剑--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何等默契!我就觉得奇怪,这里上上下下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你们怎么会不早不晚,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模大样跑上山来?你们当我夏烈海是笨蛋还是白痴?"
尖锐的眼神一下子刺中要害,锋利如刀。
冰洋的表情更加尖刻,甚至带点嘲讽:"那么,你是想连带怀疑总领主,还是萧领主?"
"说实在的,这个问题,我还真是想问--当初下令春灵山弃守的,究竟是你们,还是风总领主?而把大哥活活逼入魔军圈套的,到底是你们,还是背后另有阴谋?"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互相对峙。
冰洋想不到一向头脑单纯的烈海,也会有敏锐的时候。犹豫了一会,谨慎答道:
"那一次,的确与我无关。是风总领主亲自下的谕令。"
"怪不得。所以才能把他引下山去,落入你们早就安排好的陷阱!可惜,他偏偏就没有带上流光,导致你们的计划也只实现了一半,对不对?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哥一再要我保证绝不放弃夏灵山,而且不能把流火交给任何人!"
冰洋干脆闭上嘴巴,不予回答。
"我再问你一次,冰洋!你是不是还想拿我的灵剑送给伏魔岛?"
记得在很久以前,每逢这位唯一的好友打完架回来炫耀,冰洋总会用非常不屑的语气问他:"烈海,你怎么不明白?就算赢了这一场,接下来还有第二场、第三场......总是有更强的人胜过你,执著于这些真的有意义么?"
就像现在这样,他的目光充满鄙夷,仿佛在看一个再幼稚不过的孩子。
"烈海,你到底还是不明白--我把你的流火交给魔军,跟交给总领主,难道会有什么区别?"
有一瞬间,夏灵山领主是真的彻底懵住,完全无法确定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你......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咬定风总领主......"
"否则,你以为自己一直在维护的是什么?保卫的是什么?这么拼死拼活、杀人无数又为了什么?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血流成河,就为了一个虚幻可笑的名义,真的值得么?反正,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你若还想顽抗到底,那就大堂上见!"
也不管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冰洋懒得辩解,转身就往门外走。
陡然听到一声怒吼:
"混账,你给我站住!你敢不敢承认,你其实是依靠伏魔岛的力量,才能登上领主的位置?"
本已离开的人霍然止步,慢慢转过身来,铅灰色的眼眸似能把视线中的一切予以冻结。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夏领主。从我见到沈万江,到被他选中,到最终接掌冬灵山,这一切全都有赖伏魔岛的安排。不要让我嘲笑你的无知和天真,你该不会认为所有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在庶民苑上百个孩子中,独独就挑中你一个人成为夏灵山的继承人?"
"我只是一个患有寒鸡症的可怜孩子,纵然有点小聪明,自己多读了几本书,也不过是个一无靠山,二无亲人的孤儿。就在你的身边环绕无数赞扬和羡慕之声,只需专心跟随师父学艺的时候,我却不得不挣扎在死亡和病痛的边缘,处处受人排挤和冷落,还要时刻担心被赶出庶民苑,连个停尸首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不是遇到来自伏魔岛的那个人,全靠他用药减缓了我的病情,你根本就看不到现在的沈冰洋!你说我要不要感谢伏魔岛为我所做的这些?要不要替他们卖命,维护我已经得到的一切?"
惨淡的晨光照在冰洋孤傲的脸上,越发灰暗。烈海忽然觉得心里堵得异常难受,像要窒息一样。
"冰洋......我一向以为你的头脑比我灵活,又沉得住气,沈老领主才会选择你。其实,我师父当年也说过,论资质和天赋,你都比我好。只是......他觉得你的气质太过内敛,并不适合修习刚猛暴烈的夏灵山剑法,所以才选中我。自从我们分开之后,我的确没有时间去看你,我还以为......你的病大概也好得七七八八。"
"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冰洋狠狠打断了他,"从小到大,你哪一样不是强过我?你比我健康,比我高大,比我快乐,每次打架都是你赢,你的朋友永远比我多。无论到哪里,你总是比我更受欢迎,甚至连运气,也是你比我好太多!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多么的羡慕、妒忌你?每当跟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要想: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为什么命运要对我如此不公平?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差距会这样遥远?"
"可是......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不是也跟我一样?还有谁敢小看、欺负你?"
"哈,你竟然会觉得我跟你们一样,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大笑话!我哪里敢跟你们比?你有没有见过哪一位领主是患有寒鸡症的?要是让天下人知道,冬灵山的领主居然是一个连乞丐都会歧视的寒鸡症病人,他们会怎么想?哈哈,大概连你们也觉得耻辱吧!"
冰洋的笑声刺耳又响亮,好像这真是一件荒谬无比的事情:
"瞧你们一个个在人前风光无限,何等荣耀!在我病情发作,独自生不如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有没有谁来帮助我,关心我,或者仅仅是可怜一下我?不,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一路的。我就是魔道中人,是你们这些正义人士必定诛之而后快的死敌--唯一的结局,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们彻底消灭我。"
"不是,冰洋!绝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我们并不是不想帮你......"烈海的怒火早飞到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宽慰自己的好友,忍不住上前扯住他的衣袖。
就在这时,厅门"哐"的推开,萧无涯大步流星走进来。
"夏领主,你们到底商量好没有?听不听从总领主的指令,当真令你如此难以定夺?"
冰洋脸色突变,手上一翻,剑光闪处,在烈海胳膊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把那幅衣袖也割裂下来:
"夏烈海,你抗命不从,我现在就收缴你的灵剑!"
一阵冰寒扑面,流雪挟带凛冽的杀气当头罩过来。
烈海猝不及防,出于本能拔出流火,抬手一挡。
冰洋冷冷接道:"上一次,我们还未决出胜负。你既然非要动手,那我就奉陪到底!"
不等对方答话,两把灵剑就势缠斗在一起。
萧无涯愤然大喝:"夏领主,你也太狂妄了!还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手里同样一振,奇诡的剑光赫然掩至!
猎神剑,《灵剑谱》上排名第十二位。所谓"天赐神兵,奇门催命,猎神夺魄",素以剑势诡异莫测、慑人心魄著称,传说对上猎神剑的人,常常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已败下阵来,或者莫名其妙死去。
猎神剑加上排名第七的流雪,烈海惊怒交集,被连连逼退好几步,根本没有机会说一个字。
满室剑气之中,一个快得几乎看不见的身影飞扑而下。"哐啷啷"连串巨响,竟然让三把灵剑借势撞击,同时停住。
--是谁仅用一招就解了三大灵剑之围?
黎明的晖光里,厅中已经多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负手站在中央,就有一种沉稳厚重的气势散发出来。腰间还悬挂着一柄看似黑沉沉的乌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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