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满袖灰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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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麟马便如箭一般狂飙向前,放开四蹄,在无垠的荒原上纵情飞奔......
速度!几乎令心跳停止的速度!
像火山一样爆发的力量!
男人火烫的呼吸炙烤着她的肌肤,发狠似的亲吻她的发丝和脖颈,将她一次又一次带入极致的晕眩,又将她拖回混乱的现实,令她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虚幻和梦境,哪些才是真实的感觉?就这样沉沦,陷落,不可自拔......
晕头转向之中,也不知跑了有多远?雪麟马终于放慢脚步。那个可恶的大魔头只一扬手,便将她掀下马去。
尖利的砂石硌到她光裸的肩头,立即鲜血直流。她忍不住惊叫起来,蜷伏在地上,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眸,无比的惊恐,彷徨。
--如此无助的眼神!是谁,也曾用这样的眼睛看他?
龙岩耸然一惊,纵身下马,将她从地上扶起。瞥眼之下,却见马背上也是一片殷红,映在雪白的鬃毛间,分外醒目。
"你受伤了?"
他一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仔细检视肩上的伤口。然后"嘶啦"一声,扯下衣襟一角,替她拭去创口处的沙尘。
玲珑实在无法适应眼前的状况。她不能相信,这个暴戾的男人会对自己有一丁点的怜悯。
"你不能怪我屡次冒犯于你。如果我从不碰你的话,我的手下们迟早会把你活剥生吞了。到时候,你只怕会比那些摧残至死的女人们更凄惨。"
他极其平淡的述说,继续手上的处理功夫,既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一点期待谅解的意思。
他把她抱到一块山石上,纵目四顾,拔起几棵淡黄色的野花,在掌中揉碎,小心翼翼敷在她的伤口上。
玲珑这才发现,他们原来又回到了秋水河边,只是比源头稍远一点。也许因为水汽温润的缘故,河岸上长满了一丛丛的野花和青草,一派生机盎然。
她一眼不眨盯住他的动作,怯怯地问:
"这是什么花?也能当伤药用吗?"
"这叫千层楼,树林里长得最多了。你看它的这些叶子,密密层层挤在一起,像不像一根毛茸茸的狗尾鞭?所以又叫‘赶山鞭'。可以止血镇痛,对付不太严重的外伤,效果最好。"
龙岩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口气说出这些话。顺手在旁边折下几朵白色吊钟形的小花,同样揉碎,敷在她的肩头。
一股淡雅清新的幽香隐隐浮动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千层楼的药效虽好,却有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你如果不喜欢,还可以加上铃兰花,就能掩盖那些不太好闻的气息。女孩子们都喜欢这种粉色的铃兰花,因为它们寓意着‘幸福降临'的意思。在许多地方,女儿出生的时候,父母就会在她们身上文一朵铃兰花,以作祝福......"
他娓娓道来,一面动作纯熟地包裹着。这种细致、谨慎的包扎方式,决不同于魔军日常粗糙、简单的处理方法。到了最后,还不忘记把那些剩余的边边角角一一折好,仿佛曾经在心里默想练习过无数次。
然而,当他看到白皙的肌肤上那一朵小小的铃兰花,脑海中犹如惊雷彻响,蓦然顿住。
--是谁,曾对他说过那些话?为什么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忘记,甚至那人说话的微笑和神态,都记得清清楚楚?
玲珑已经看呆了。她怎么也想像不到,一个嗜杀成性的大魔头,会跟她谈论这些!
她微侧过头,故意指着不远处几棵粉红色的小花:
"那些是什么花?也很漂亮啊!"
"这是迎春花,又叫望春花。只有春天到来的时候,才会开放。如果它们在冬天就开花的话,说明今年的天气特别暖和,春天也会来得比往年早。"
又是冲口而出之后,他下意识想到:迎春花这么早就开了,难道是因为有那个人在这里的缘故......
少女清澈如深潭的眼眸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庞,仿佛能看到他的内心里去。
"这些话,你其实也是听别人说的吧?难怪听起来,都不像是你说话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龙岩脸色突变,立即恢复到惯常的凶悍和冷峻。
"我怎么会知道?"玲珑轻叹一口气,悠悠回答:"因为......我是烟霞宫里现任的通灵师啊!我很小的时候,就能感知别人的心思。姐妹们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都会来找我倾诉。她们说,等我满十六岁了,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通灵师。"
所谓通灵师,乃是仙缘族中可与神灵直接对话的祭祝师,每代只出一个,专责帮助族长解决各类疑难困惑、矛盾纠葛等等问题。大约还是在小女孩的年龄,只要是对她心怀善意的人,她就能够读懂对方的所思所想,进而帮助别人缓解心结,抛却那些不必要的烦恼。
"你把这些话自然而然、重复得一字不差,是不是曾经在心里面不止一次的回想起?还有你刚才替我包扎伤口的方法,也是跟人家学来的吗?可见当时的情形一定给你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才会让你念念不忘......"
她温柔甜美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打入他的心扉。
龙岩陡然一个旋身,凶相毕露,单掌击出。"轰隆"巨响,那一大片野花和草丛被扫得七零八落,枝叶横飞。
--不,他讨厌铃兰花!他讨厌这些迎春花、玉簪花、千层楼......等等毫无意义的东西!他其实就是讨厌一切代表着美丽、芳香和温暖的事物!
他轻蔑地朝她冷笑,眼睛里净是讽刺和尖刻:
"真是可笑!你以为,我会像你们女人那样,对这些花花草草感兴趣?是谁说的又如何?我为什么要记得别人说的话?倒是你,已经说得太多了!"
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扔在马背上,望着那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表情:"我看你伤得好像不算很严重,那我们不妨再来一次!......"
雪麟马一声长嘶,载着无穷的欲望和迷惘,驰向远方。荒野的尽头,彤云密布,是否预示着下一场风暴即将袭来?
--这一天,是十二月十七。玲珑从此记住了那个名叫"龙岩",时而邪恶得可怕、时而喜怒无常的大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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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伏魔岛战史》记载,雷武王朝十九年十二月二十,经过短暂的修整,魔军六巨头之一的海狼神亲率二万魔兵、五万余魔人,正式开往夏灵山,也拉开了整个"灵山攻防战"中最惨烈一战的序幕。
十二月二十二,由魔军另一大巨头龙岩亲自坐镇,开始对净魂殿以南的灵山展开扫荡。出于调动和补给方面的考虑,魔军仍是以净魂殿为中心,龙岩大人也驻留在中军帐,统领一众军务和大局。
每隔一两日,他都会到冰雪监狱里例行巡视。当然不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那个被折腾得生不如死的俘虏,大半时间均是昏迷不醒,另一半时间则任由摆布的灌服玄水。尤其是有龙岩在场的时候,他都显得特别驯服,好像认命一般,绝无半句多言。大概是连看守的魔兵都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已经不再将他拘禁在柱子上,这多少也减缓了一点囚犯的痛楚程度。
两人之间,一向很少说话。还是在海狼神发兵后的第三天,龙岩见他意识尚算清醒,特意提起:
"按日子算的话,我们魔军今日应该到达夏灵山了。看来你们那位性情火爆的夏领主,跟海狼神又有一番激战。"
此时,春城正倚坐在锁灵柱下,茫然睁开眼睛,好一阵子才听懂他的话,思索了一会道:
"烈海的战斗力极强,而且遇强愈强......对上他,任何人都不会轻松。"
龙岩也点头赞同:
"那一招七月流火,效果的确震撼。你的‘春风万里',何尝不令人震惊?虽然威力只发挥不到七成,却是比从前更加炉火纯青,运用自如。难怪海狼神和冥风两个人,至今提起来,依然对你钦佩有加。"
雪牢里一片静默,气氛有些异样。
春城瞥了他一眼,慢慢说道:
"我倒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招能够奏效......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功力和应变能力,本应可以拦截下来,何以在最后关头,反倒停了手?"
"那也许是因为......我对这一招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龙岩缓缓踱开几步,骤然停下,许久不曾说一个字。
隔了良久,方才响起春城迟疑而半带困惑的提问:
"在云台之前......我们曾经交过手?"
那个大魔头斜睨着他,终于笑了:
"也算是吧。"
"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当然是你赢了。"
看见春城皱眉思考的样子,连龙岩也觉得煞是有趣,不禁露出戏谑的表情。
--这还用问么?如果是魔王岛的大魔头赢了,哪里还会容许对手存活在世上?
他徒劳在记忆里搜索了几圈,只好承认自己没有任何概念,于是不甘心的又追问一句:
"是哪一招?"
"当然就是,春风万里。"
龙岩满眼都是取笑之意,悠然回答。
--这就更难猜了!因为"春风万里"的威力过于强大,又不易控制,他总共也没有用过几次,更不必说用来和伏魔岛的人过招。
看来是自己的神智越来越不济了......然而那双铁褐色的眼睛,的确是曾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春城最终选择放弃,颇带歉意地说:
"抱歉......我想不起来,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龙岩只是微微一哂,并不觉得有多少失望。
--他当然不会记得他!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春城还会记得他。毕竟,自己的外表已经有太多改变。而他,还是一如从前那样对每一个人都亲切、友善,就像熨贴人心的春风,不曾有过改变。
再度沉默过后,春城将头仰靠在柱子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这样说来......你的功力似乎长进不少,反而是我,一直停留在原地?真是惭愧得紧......"
"你要这样认为,也没有错。"
--这也是目前为止,他们在这场关于过往的谈话中,达成的唯一共识。
此后再无,片言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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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魔军的攻势可谓势如破竹,龙岩的军务也更加繁忙。春城的状况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接连几日都难得有清醒的时刻。重伤未愈,加上元气大损,已经令他越来越撑不下去。龙岩知道,不须多久,便是他油尽灯枯之时。
他仍然会与那个自称为"烟霞宫通灵师"的少女在一起。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居然奇迹一般,没有对她造成过分严重的伤害。这女子的身上,果然有一种奇妙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以致于向来不是善解风情的龙岩大人,也不讨厌用她来打发沉闷的时光。
这一日,又是龙岩到雪牢里例行巡视的时候,他看见那个绿色头发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显然昏睡未醒。正要带领手下离去。
突然,他听到一声微弱的低语:"等一等。"
像是刚从梦中醒来......龙岩不期然停下脚步,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请不要把火把......都带走,这里好黑......"
他惊讶地转过身,凝注着那一双朦胧的翡翠色眼睛,几乎是在向他祈求:
"我害怕......"
然后垂下眼帘,全身发颤,把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春城这样脆弱、无措的样子!
龙岩沉吟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火把安插在墙壁上,吩咐手下搬来一张座椅。
当所有的魔兵都退出去之后,恭敬地关上囚牢的大门,只有这位魔军首领端坐在椅子上,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陪了他的俘虏整整一夜。
--这一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龙岩预感到,他和春城的关系,开始进入到一个含义不明的混乱时期。

旧友(一)
掌管着108柄灵剑的领主们,900年来代代相传,自有其传承的规律和方式。一般情况下,大多数领主都是以师徒相授,或者家族继承的形式,将手中的灵剑传给下一代继任者。当然,身为当任总领主,也有权力推荐个别继承人。特别是在现任领主尚未来得及确定候任者,便意外身亡的情况下,则必须由总领主亲自收回灵剑,再指定新一任的人选。
毫无疑问,所有能成为灵山领主的人,即便是排名在最末尾的位置,也算是江湖上出类拔萃的精英人物,要么就是出身于名声显赫的世家望族。这其中的某些氏族,甚至已经历了七八个王朝,长达数百年掌管灵剑的历史,依然屹立不倒。
最典型的"领主世家",莫过于拥有灵剑"流云"的秋原家族。
这是一个少说也有800年历史、纯正的贵族世家,也是惟一的、从创建"灵剑之盟"起,便被世代指定为秋灵山领主的古老家族。与他们漫长得令人晕眩的历史相比,其他的所谓"名门望族"简直就像个毫无底气的暴发户,完全没有值得炫耀的资本。加上秋原家族的人,原本就是历代朝廷最为倚重的天鉴师,专责观测天象、预言气候变更等等关系民生国运的机务要职,能够独享此尊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任的秋灵山领主秋原静,便是在他十八岁成年那一天,按照传统正式成为"流云"的新主人。秋原家族并非只有他一个传人,纯粹是因为其他的同门兄长还必须兼顾天鉴师的繁忙工作,而秋原静却是唯一对入朝议政不感兴趣的人。
他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云,看天上的星移斗换,日月东升西落,常常坐上一整天,也不会厌倦。
"淡泊如云,与世无争"--这正是江湖中人对新一代秋灵山继承者共同的评价。
照理来说,这样一个名门子弟,又是年纪轻轻即已身处高位,就算有那么一点飞扬跋扈也可以理解。贵族世家的讲究和排场,更是普通人眼中无法不好奇的焦点。秋原静偏是天生淡漠从容的性子,非但没有一丝倨傲,不管衣着行头,还是行为处事,从不与人争锋,亦不喜过于张扬。虽然那种唯有名门世族才能熏陶出的高贵气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令人侧目的存在。由于人所共知的出身和背景,反倒使得这位秋灵山的秋原公子,成了四季灵山之中最没有争议性、名头也最不具备震慑效果的一个。
相比之下,同样也是性情随和的春城可没有这样的"待遇":一方面固然因为流光剑的排名,实在到了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地步,以及春灵山领主本身所具有的尊崇地位;更是由于他事事不忘替人操心的秉性,在这纷扰不断的江湖里,注定将是所有人瞩目和热论的中心,想要保持低调都难。
秋原比春城年长一岁,比烈海和冰洋大了两年。在他将近26年的闲适人生中,从小石头手中接过那一枚玉扣开始,便再也不能淡然处之,置身事外。
这一次,他已下定决心--为了那一个人,哪怕是殚精竭虑、付出任何代价,也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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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九,春灵山。
小石头又来到花叶凋零的山谷花苑。
没有主人的精心照顾,这里的每一棵花草都像失去生命一般黯然失色,令人神伤。他站在萎谢的花丛中,意外发现,旁边居然还种了一小片枫树林,虽然尚未长成参天大树,仍然可以分辨出,与他在秋灵山上所见,都是同一品种。
他正用崇敬的目光,远远注视着那个身穿杏黄衫子、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
一回到春灵山,他果然没有让小石头失望,仅用一小瓶药丸,就治好了妹妹的疾病。小石头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在他心目中,这个飘逸得像神仙似的大哥哥,就和那个绿色头发的大哥哥一样,是永远不容亵渎的神圣。
他已经在这几棵枫树下站了很久,再一次掂起那片小小的红叶,细心端详。
"你在看什么?所有的枫树叶子不都是一样的吗?"小石头实在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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