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之外》——木原音濑

作者:木原音濑  录入:01-04
槛之外 by 木原音濑

户外比想象的要温暖,特意带出来的外衣也完全穿不上。堂野崇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四岁的女儿穗花

在沙地上玩耍。一家三口购物回来的路上,妻子麻理子突然说还有洗涤用品之类的东西忘记买,堂野问‘

要不要我再去一趟’时,麻理子耸肩说了句“你也不知道我常用的牌子”后就转身向超市走去。

现在正值春假期间,再加上周日午后难得的好天气,在公园里玩耍的孩子很多。堂野看着他们想起麻理子

曾经说过“如果还是两个人就好了”。

虽然觉得有个可爱的孩子也很好,但是一想到自己每月微薄的收入就会莫名地烦躁起来。

“爸爸,快来啊”

堂野听到女儿的呼唤,向沙地的方向走去。

女儿指着自己面前用沙土堆积起来的三角形说“看,这是穗花的房子”。

堂野低着头微微地笑着。他弯下腰去弹掉穗花连衣裙上沾染的泥土,然后轻轻的握住那双小手。

“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和爸爸到那边的椅子等她好不好”

牵着女儿的手回到刚刚堆满购物袋的长椅上的时候,听到从背后传来‘那个……’的询问声。堂野转过头

,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那里。他一直低头看着地图,手指向公园的方向。

“请问一下,我现在在的地方,是不是这里的公园?”

熟悉的声音,难道说……

堂野凝视着站在眼前的男人。

那之后过了六年了,现在的他头发长长了,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光头的形象。衣服也不是那件鼠灰色的班房

服,而是白衬衫黑裤子的普通人的穿着。

“我看不太懂地图,也不认识汉字。”

和抬起头的男人目光相遇的瞬间,他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崇文。”

听到名字被呼唤的同时,那种激动的情绪令堂野的胸口一阵波动。

“崇文,崇文。”

接着是冲击性的紧拥,堂野感到自己被紧紧拥抱住的背脊在剧烈地颤抖。环绕着自己的男人的手臂也同样

由于激动微微地震颤着。

“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

路过公园的中年妇女用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们,意识到两个男人在街上这样相拥着的确不太正常,堂野一边

说着‘有点难受’一边挣脱了男人的怀抱。

男人像孩子一样满足的笑着抚摸上堂野的脸颊。

“你头发长了。也变老了。”

堂野无奈地苦笑。

“已经三十六岁了啊。”

“我也三十四了。”

男人紧紧地握住堂野的手。

“带我去你家吧,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对了,我带了绘画的本子,里面已经画了很多了,看过的人都说

很棒呢,我想你也一定会……”

“爸爸”

穗花的声音打断了男人激动的话语。他惊讶地低头俯视着年幼的女儿。

“这个小小的是什么?”

堂野放在女儿肩膀上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对于这个以为自己和六年前一样没变的男人,如果说出事实的话,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有点害怕

。但是即便现在什么都不说,他想要知道的事早晚也会知道。

“她是我的女儿。”

男人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我五年前结婚了。”

原本闪耀着喜悦光芒的眼睛一瞬间暗淡了下来。男人彷徨的视线没有焦集地左右晃动着。最终无言地垂下

了头。

耐不住长久的沉默,堂野再度开口。

“遇到了喜欢的人,所以就结婚了。”

握住自己左手的力量加重了。堂野可以强烈的感觉到那从手掌传递过来的愤怒的气息。对于他那曾经激烈

的暴力记忆又再度在堂野脑中复苏。

“我一直都很在意你的事。也不知道从那里出来以后你过怎么样。不过能再次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

这确实是自己的心里话,没有想要迎合讨好的意思,但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象就是有这种感觉。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和同事之间的关系还融洽吗?刚刚听你说还一直坚持画画,我好高兴。你在这方

面真的很有才能。”

紧盯着自己的视线让堂野感到胆怯。

“……看到你还不错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老公!”远处传来麻理子的声音。堂野转过头看到手里提着超市袋的妻子正走向这里。

“对不起,因为想起还有其他东西忘了买,所以耽搁了。”

麻理子的视线移到堂野和男人紧紧交握的左手。他慌忙地把手从男人的掌握中抽出。麻理子将垂落下来的

发捎别在耳后,抬起头看向堂野。“认识的人吗?”

“啊……是啊,以前的朋友,刚刚碰巧遇到的。”

麻理子低声说了句‘这样啊’,然后微笑着和男人寒暄。“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堂野的妻子。”

男人只是无言的盯着麻理子。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妻子困惑地看向堂野。

穗花扯住妻子的裙角,嫩声嫩气地说‘抱抱’,妻子一边笑着说‘真是爱撒娇的孩子’一边将女儿轻轻抱

起。刚刚沉默的尴尬气氛多少有了一些缓和。

“老公,如果你和朋友还要再聊一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咯。”

“不……那个……”

老实说,堂野并不想和眼前这个男人单独相处。虽然多年后的再次相见让他真心得感到高兴,但是两个人

独处的时候,堂野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正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听到男人低声地说:“我回去了。”

“因为离得很远……”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呢?”

对于麻理子的询问,男人就这样低着头回答说‘大阪。’

“诶?那么远啊……你在那里工作吗?”

再度陷入沉默。慢慢抬起头的男人眼光投向了堂野。

“告诉我你的地址。”

“啊……好,那个纸和笔……”

虽然根本没带在身上,堂野却下意识的在上衣的口袋中摸来摸去。平时工作的时候,他总是会把圆珠笔插

在这里的。

“这样的东西我能记住的。”

在监狱时的记忆又再度复苏了。被判刑的人为防止出狱后造成纠纷,原则上是不允许彼此交换地址的。连

一张写有地址的便条一旦被发现也会受到惩罚。出狱后如果有特别想联络的对象的话,大家都是靠记忆来

记住彼此的地址。

堂野把地址告诉男人后,男人只确认了一次就没再多问,只是自己低着头,无声地反复重复着。

以为他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一句‘再见’之类告别的话也没有。

直到男人的身影从公园消失后,麻理子小声嘀咕了句‘真是奇怪的人。’

“而且感觉有点恐怖。”

对于只知道男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会变得暴力的堂野,也无法否认麻理子的话。

回到公寓后,堂野一边代替去准备早饭的妻子照顾女儿,一边想着那个男人——喜多川圭的事情。






堂野和喜多川在看守所的同一个狱房中共同渡过了八个月的时间。当时的堂野被判流氓罪而入狱,实际上

他什么也没有做,完全是被冤枉的。而喜多川则是因为杀人罪必须要在狱中服役近十年。

尽管已在看守所住了很长时间,然而喜多川仍然不善于与人交往,对于‘信任’,‘爱’或是‘温柔’这

些事也是一无所知。他的犯罪大概也和他得不到母爱的不幸经历有关吧。而入狱后,他的周遭更是只有一

帮欺软怕硬、唯利是图的小人。

最初,对于想要接近他的堂野,喜多川却像野生动物一样高度警惕着,然而一旦卸下心中的枷锁,喜多川

就把堂野视为自己最亲密的伙伴。虽然同是男人,却会说‘我爱你’,甚至许下‘出狱后要一起生活’的

约定。

然而,由于那次班房内的殴抖事件,喜多川在堂野出狱前的一个星期被关了紧闭。一句道别的话,或是约

定都没来得及说,堂野就被释放了。

他没有留下出狱后的地址。因为同房中连一个值得信赖的狱友也没有,他就这样什么也没有留下的离开了

看守所。

如果和喜多川只是停留在朋友程度的交往上,如果他没有说‘我爱你’的话,如果他没有因为堂野的事而

冲动打人的话,即便是出狱后,堂野也想要继续和喜多川保持着联系。他承认自己喜欢着这个叫喜多川的

男人,但是对于堂野来说,这种喜欢的心情并不含有恋爱的成分。

因为无法拒绝这个对自己寄予爱情的男人,堂野最终选择了逃避。连喜多川离开看守所的那天,明知道出

狱日期的堂野也没有去迎接他。然而,喜多川对自己的爱恋,和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情依

旧残留着。

六年后再度相见的喜多川,给人的感觉以及说话的方式都和那个时候一样完全没有变。但是,他的心情是

怎样的呢,是到现在还喜欢着自己,想要共同生活下去吗。他会认为自己背叛了他吗,看到所爱的人结婚

、生子,这样的事他能够接受吗。如果他认定那是背叛而憎恨自己的话会怎么样呢。会像那个因为对堂野

出手而被打得倒地不起的狱友那样吗。

虽然为重逢而感到喜悦的心情绝不虚假,然而对于喜多川的恐惧却也是真实存在的。尽管觉得他还不会到

因为憎恨而对自己的家人出手的程度,但是堂野也无法否认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人的心情,是会动摇

改变的。

地址已经告诉他了,既然知道了就一定会找来吧。当初如果不告诉他会比较好吧,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也无

法说出拒绝的话。

堂野紧紧抱住坐在膝盖上的女儿,在心中祈祷着和喜多川的重逢不会破坏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小小的幸福。

再会后的第二天,堂野一整天都控制不住地在意着喜多川的事情。工作的时候也总是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

情而心不在焉。看着这样的堂野,上司龙田揶揄他说‘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堂野从看守所出来后,在‘冤罪支援团体’的帮助下,在EYE食品公司的会计部找到了一份工作。对于曾经

在公会所的出纳科任职的堂野来说,这种和数字打交道的工作的确非常适合他。如果说目前的工作唯一让

他觉得不满的地方,那就是它少得可怜的加班费了。五十几岁,为人温厚的龙田知道堂野的过去。龙田自

己也有过被蛮横的警察粗暴对待的经历,因此很能理解堂野的心情。不用辛苦隐瞒不快的过去,对于现在

的堂野来说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结果,那一整天喜多川也没有出现在堂野的面前。等他意识到一般人是不会没事成天往返于东京和大阪之

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两天、三天……一周过去了,堂野也没有从喜多川那里收到任何音讯。因为不

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也就不能主动和他取得联系。不过,这样也无所谓了。

美丽绽放的樱花散落在茂密的青青草叶上。那之后又过了几日就进入黄金周,堂野觉得可能不会再见到喜

多川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也许已经让他曾经的热情冷淡了下来,说不定那一次的重逢已经让他觉得满

足了。公园中短短几分钟的再会也许是他们两人最后的相见,之前还担心着喜多川的出现会给自己的家庭

带来威胁,然而现在已经逐渐淡忘的同时,一种寂寥的复杂心情却充斥着他的内心。也想过自己主动写信

过去,却因为没有他的地址而最终也没有付之于行动。

黄金周的连休转眼即过,已然是五月下旬了。堂野下班回家后,看到妻子准备的晚饭是荞麦。

“荞麦啊,不错不错。”

白天异常酷热。堂野一边想着这样的季节荞麦虽然不多,但是吃起来会更加美味,一边脱掉了西装上衣。

“这是新搬来的人送的荞麦。”

麻理子接过堂野的上衣。

“隔壁,有人搬过来吗?”堂野解着领带问道。

“是旁边的公寓,搬来的不是别人,就是你的那个叫喜多川的朋友。”

没反应过来的堂野只是‘诶?’的一声反问。

“因为搬得很近,所以他就送东西过来了”

背脊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个小时以前吧。他还问你在不在,我说你还没下班,他就回去了。”

“地址呢?他的地址你知道吗?”

“我想之后你也要去道谢的,所以就问了他的电话号码……”

堂野接过写着喜多川电话号码的便条后,就马上回到卧室。右手拿着手提电话,两眼紧紧地盯着便条纸。

如果电话打过去,喜多川就会接听,既然已经是走向社会的成年人,接受了别人的馈赠,怎么也没有理由

不表示道谢。然而握住电话的右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已经搬来了,就想要见面,想要交谈,然而

突然的过度接近又让堂野觉得恐慌。他明明说过是住在大阪,为什么突然搬来附近呢。堂野不认为这是偶

然。他来到这里干什么呢,他搬过来打算做什么呢。他倒底在想什么,对于这个男人心中的想法堂野一无

所知。



收到荞麦的当天,堂野最终也没有下决心打电话给喜多川。电话真正打过去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十一点以

后了。意识到再这么拖下去,说什么好像都已经没用了,要道谢的话还是尽早得好。

堂野说了句‘我去买啤酒’后,就单手拿着手提电话走了出去。外面开始下起了零星的小雨,慌忙钻进放

置在停车场的自家用车中。老式的小型机动车,驾驶席空间非常狭小。尽管麻理子曾经说过想要一辆普通

的汽车,然而他们却没有充裕的资金更换新车。

从西服裤的口袋中取出了便条,按着上面的号码。在电话拨出去的瞬间,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呼叫

音响过了五次,仅是这样却足以令堂野紧张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喂”电话里传出了似乎无端不快的声音。

“我是堂野。请问是喜多川先生的家吗?”

“啊……是你?”

电话那头是好像哈欠被打断一样受惊的声音。

“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是谁。”

慌忙打开车内的照明灯,确认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指针指向十一点零五,堂野这才注意到现在已然是入

夜时分,也意识到了也许喜多川到现在还保持着在看守所时‘晚上九点熄灯’的习惯。如果是那样的话,

说不定他是从睡觉的地方赶过来接电话的。
推书 20234-01-04 :凉夜(重写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