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眸刚回到屋里,就看到柳梦已走了进来,她略有不解地问道,
"阁主有事?"
柳梦已关上了门,眉头紧锁,目光在紫眸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刹血毒蝶在你这里是吧?"
紫眸一惊,心里猜到多半是纪槿如告诉了他。未等紫眸答话,柳梦已轻叹了口气,他又道,
"紫眸,你练成刹罗毒魔,对吗?"
紫眸闻言,身体不住地颤抖著,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阁主,我......"
柳梦已看著紫眸低著头不敢与自己对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麽好。刹罗毒魔早在几十年前就已被列为华月阁的禁忌,紫眸犯了规矩理应责罚,但他又怎会不知道她为什麽要这麽做。
刹罗毒魔歹毒异常,一旦练成,只要动用内力,整个人就如毒一样。这武功虽能博得一线生机,但却极伤练功著的身体。长此以往,毒性会慢慢反噬,无人能活得了长命。
"阁主,紫眸此生唯一的目的就是为您效忠。不管用什麽方法,付出什麽代价,都绝不会让您有所损伤。"
紫眸的身体仍在微微的颤抖,但她的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紫眸自小在柳梦已身边长大,十多年的相处,即使柳梦已再迟钝也明白她的心思。从当年她还是个孩子时,就甜甜地笑著发誓对他效忠。柳梦已看著跪在地上的紫眸,忽然发现,她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孩子。连什麽是武功什麽是毒都不懂,就傻傻地拉著柳梦已的衣摆,缠著他教她各种本事。她说,总有一天她不会再需要他们的保护。她说,总有一天她可以倒过来保护他们。
柳梦已叹了口气,温柔地摸著紫眸的头,淡淡地说道,
"起来吧。"
紫眸一愣,茫然地站起来。
"早些休息吧。"
柳梦已说完这句後,便离开了。
次日清晨,柳梦已和潋君坐著马车上山,而紫眸和兰祀各骑一匹马。兰祀原本想让小秋坐到马车里,紫眸却让小秋和兰祀同骑一匹马。
马车里头,柳梦已和潋君并肩坐著,记忆中,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车里靠得这麽近。潋君一瞥眼,就看到柳梦已仍是看著外头的枯树杂草,他不由地一笑,问道,
"柳梦已,你怕吗?"
柳梦已脸色平静,他深深地看了潋君一眼,回答道,
"不怕。"
潋君闻言一笑,伸手握住了柳梦已的手,他道,
"我也不怕。"
自从紫眸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潋君之後,他就打定主意无论生死,都要陪著柳梦已。只是这打算,他未曾告诉过柳梦已,也并不需要他知道。
今日一战,柳梦已只需奋力一博即可,剩下的生死相随便是潋君的事了。
刚到了山头,马车就停住了。柳梦已看著潋君,语调平淡地说道,
"最迟天黑前就会回来。"
潋君会意一笑,点了点头。
紫眸略有吃惊地看著潋君,未等她开口,潋君已说道,
"我在这里等著就好。"
紫眸也猜到他是怕柳梦已分心,便不再多说,只是吩咐小秋也留在这里照看著。
他们三人刚走远,就听到身後,潋君大声地叫囔道,
"柳梦已,如果你不回来,我会恨死你。"
明知道这样的距离潋君是看不见的,但柳梦已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当他们来到宣山之巅时,已有三个男子站在那里候著。站在最前面的人年纪大约是四十不到,正当盛年。而站在他身後的两个人,一人是当年应战的恒风派陆长风,二另一人不过二十出头,应该是年轻一辈中的高手。
"沈掌门。"
柳梦已略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沈诉笑著上下打量了柳梦已一番,他道,
"这十年来,贤侄越发像你师父了。"
柳梦已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今日一战,无论谁胜谁负,你我两派的恩怨到此结束。"
沈诉目光锐利,中气十足地说道。
柳梦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平淡地说道,
"时候不早了,就此开始吧。"
话音刚落,兰祀和紫眸彼此对视一眼,一步踏起朝著对面攻去,占了个先机。
起初,兰祀和紫眸分别与两位长老对招,武功还算是相当,而柳梦已和沈诉也算得上势均力敌。当年老阁主只输了沈诉那麽几招而已,柳梦已既然已练成了第十层,武功自然不会在老阁主之下。只是沈诉行走江湖二十多年,论起经验来当然要比柳梦已丰富的多,一时间,柳梦已也讨不到便宜。
时间拖得一久,兰祀和紫眸便渐渐落了下风。好在他们懂得互相照应,一旦对方露出破绽,便赶忙协助。恒风派的武功阳刚硬朗,一出手就威力十足。华月阁武功胜在快和狠,一旦拖延就讨不到便宜。
数百招过去,别说兰祀和紫眸,连柳梦已也渐渐感到有些吃力。兰祀刚闪多那青年一掌,就看到那陆长风正朝著紫眸右肩处袭去。兰祀一急,飞身上前挡在紫眸身前,右胸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掌。眼见那青年又要补上一击,紫眸一时情急,反射性地扔出毒蛇朝著他的脸上扔去。青年下意识地一闪,兰祀趁此机会拔出腰间匕首猛得刺向他。陆长风见状,情急之下朝著兰祀又是一掌击下。匕首刚刺下,兰祀就被他打远在地。
柳梦已此时正与沈诉打得难分难舍,脱不开身。紫眸赶紧跑到兰祀身边,点了他几处大穴。
"匕首和蛇上都有毒。"
陆长风查看了青年的伤势,气愤地呵斥道。
兰祀冷冷一笑,嘲讽道,
"我们华月阁擅使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才刚晓得吗。"
话刚说完,兰祀就吐出了一口鲜血。先前陆长风的这两掌用了十足的功力,而兰祀都无暇闪躲。紫眸看著他脸色渐渐苍白,心中一急,便要点向兰祀的昏穴,却被兰祀的手挡住了。
"紫眸,你要做什麽?"
兰祀问道。
紫眸闻言,扬唇一笑,神情自若道,
"从前你总是挡在我面前保护我,如今,换我来保护你。"
说罢,未等兰祀反应过来,她已掰开他的手,重重地点在了穴道上。
看著兰祀昏睡了过去,紫眸才安下了心站起身。十步之外,陆长风还在为那青年弟子度气,紫眸冷冷一笑道,
"不用忙了,此毒一进体内,绝无活路。"
陆长风闻言,心中越发愤怒。他放下青年站起身,怒吼道,
"你个妖女,我今日绝不会放过你。"
紫眸嫣然一笑道,
"是吗,那你尽管试试。"
话音刚落,她已先出手。陆长风再袭击而来时,下手比先前更为凶狠,紫眸瞟了一眼柳梦已的方向,他与沈诉两人谁也未落下风。
紫眸很清楚,她的刹罗毒魔并未练得精湛。真正能让对方致命的,只有内力交掌的那麽一瞬间,而在此之前,绝不能让对方发现有此等武功。
一旦陆长风下了狠手,紫眸就有些吃力了,正当她仗著轻攻飞身而起时,陆长风竟顺势袭击而来。紫眸未来得及闪躲,眼见就要被他的掌力打到,陆长风竟失足摔下。紫眸定神一看,原来是柳梦已出手偷袭了他背部,而代价则是他自己也受了沈诉一掌。柳梦已一口鲜血喷出,却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全力追击陆长风。
紫眸档在了柳梦已身後,化解了沈诉追来的攻击。论真功夫,紫眸毕竟和柳梦已还差得很远,不出片刻便落了下风。只听到这时身後传来一声大叫,紫眸心里虽紧张,但却不敢回头看。
柳梦已被陆长风一掌打在了肩膀处,陆长风以为得势,不料柳梦已更为凶猛,竟趁著他喘息之际,掌力刺穿了他的心口。
沈诉一听到陆长风痛苦地叫声,心中愤怒,下手更加凶猛。柳梦已眼见紫眸已被他步步逼後,未做休息就冲上前替她解围。紫眸得到一时的空隙,赶紧提气运功,把所有内力集中在掌中,以求博命一击。
柳梦已本就只能与沈诉勉强抗衡,如今又受了伤,渐渐不敌。沈诉趁此机会,想要给他致命一击,正当他逮到柳梦已正喘息的当口时,他全力向柳梦已袭去,不料,一掌未下,紫眸挡在了柳梦已身前,使出全力击掌向他。
紫眸硬生生地受下沈诉集中全力的一掌。而同时,她的掌力虽远不及沈诉,但在两个人各自向後弹去时,沈诉发现整个掌心都发黑了。紫黑色的东西从他的手蔓延至全身,揪心穿骨地疼让他连声惊叫。
潋君坐在马车里时刻看著外头的天色,柳梦已说入夜前一定会回来。可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但山路上未有任何动静。潋君就这麽愣愣地看著太阳渐渐落了下去,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却仍不见柳梦已的踪影。
"柳梦已,你这个骗子。"
潋君朝著山路的方向大叫道,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影正朝著他们走来。潋君定下心神,想要看清来人到底是谁。那人走得很慢,但越靠近一点儿,潋君就越紧张上一分。当那人快要走到潋君面前时,他已颤抖得险些无法呼吸。
柳梦已搀扶著兰祀慢著步子走到马车边,潋君愣愣地看著他,竟说不出话来。直到柳梦已费力地把兰祀抱进马车,吩咐小秋上去照看之後,潋君才忽然抓住了柳梦已的手。
柳梦已被他这麽一抓,无力地靠著马车喘息著,额头上直冒冷汗。
"柳梦已你哪里受伤了。"
柳梦已喘著粗气摇了摇头,他的手轻柔的抚摩过潋君的脸旁,然後,低声道,
"我没事。"
说完,柳梦已支撑著车板站起身,解下腰间的玉佩交给小秋。
"等兰祀醒了,就把这东西交给他。"
小秋早就哭红了眼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此时,他只得用力地点头。
柳梦已声音虚弱而无力,他又道,
"连夜赶路回蓬莱岛,片刻都不要停留。"
说罢,柳梦已又对车夫吩咐了一遍,然後催促著他们赶紧离开。
马车刚走,柳梦已就摔倒在了地上,潋君赶忙扶住了他,问道,
"紫眸呢?"
柳梦已目光一颤,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潋君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苦涩的神情,心中当下明了,再不敢提半个字。
柳梦已让潋君先上马,然後,他支撑著身体跨坐上来,一甩马鞭,策马往山下而去。
潋君感觉到柳梦已的身体牢牢地紧贴著自己,他困惑不解地问道,
"柳梦已,究竟发生什麽事了?"
柳梦已勉强喘息著,他答道,
"当年师父曾答应过,宣山之战绝不可用毒。恒风派的人发现了真相,定会追杀而来。"
潋君心头一乱,下意识地问道,
"为何我们不回蓬莱岛。"
柳梦已停顿片刻,才平淡道,
"华月阁不需要一个没有武功的阁主。"
潋君闻言一惊,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柳梦已,难道你......"
柳梦已环抱著潋君的手加紧了一些,他道,
"我废了自己的武功。"
"柳梦已,你,真是个傻瓜。"
潋君并未发现自己早已话音哽咽。他感觉到柳梦已的身体逐渐无力,赶忙反握住他的手。
"柳梦已,你说我们去哪里好?还好你懂医术,我们总不至於饿著。"
"柳梦已,我们去冀州好吗?紫眸最想去那里了......"
潋君的嘴角仍勉强著扬起一道弧度,但泪水却早已滑过脸旁。身後,柳梦已疲惫地早已没了力气,说不出话,只能低声地应他一句"恩"。
潋君不由地想起当初刚认识柳梦已时,他在自己面前总说不满一句话,而那时,还有紫眸和他们在一起。
柳梦已曾说,他唯一会的东西就是武功而已。他说,他二十多年来就是为了练武而存在的。
可时至今日,他却为了他废了自己一身武功。能得到如此情意,潋君只觉得此生再也别无他求了。
柳梦已的头搭在了潋君肩上,潋君稍微转头就看到他闭著眼眸,已经睡熟了。
他淡淡地笑了,对著柳梦已说道,
"往後的二十年也好,三十年也好,我都不会让你为了今日的决定而後悔。"
潋君知道柳梦已此时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可是他却必须要说。这话并不只是说给柳梦已听,也不是说给他自己听。而是以天地日月为证,终其一生的誓言。
一晃三个月过去,蓬莱岛仍是一片寂静和冷清。兰祀站在灵山大殿的最高处,俯视著大殿中央的弟子。
"回禀阁主,根据冀州分堂的打探,柳阁主已在郢城郊外的一个村落住下。"
兰祀点了点头,挥手吩咐他下去。
那人刚一走,小秋就端著茶水进来。兰祀拿起杯子抿了一口,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眼眶微红。
小秋茫然不解地问道,
"公子,花茶不好喝吗?"
兰祀看著小秋一脸紧张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
"小秋泡的茶很好喝,可是,喜欢喝花茶的是紫眸。"
小秋虽然听兰祀这麽说,但看著他脸上笑得勉强的样子,心中更加困惑。
兰祀手里握著柳梦已当日留下的玉佩,这玉是历代华月阁阁主的信物。柳梦已把所有的责任都交给了他,最终选择了那个他愿意一生相伴的人,甚至不惜废去一生武功。
"公子?"
小秋见兰祀想得出神,忍不住唤了一声。
兰祀温和一笑,对小秋说道,
"小秋,我们去看阁主好吗?还有那个好看的大哥哥。"
小秋见兰祀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欢喜地连连说好。
兰祀走出大殿後正要回院子,沿途路过树林时,竟发现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开遍了一片殷红的情语花。
他不由地一笑,对小秋说道,
"我们不用出岛了,等会儿回屋子修书一封,叫阁主和大哥哥来岛上看花可好?"
小秋闻言,笑吟吟地点点头。
树林里阳光虽好,秋色却透著微凉。偶尔有几朵花瓣起飘零,在半空中旋转飞舞,直到渐渐地又落在地上。很轻,很静。
花开花落,又是一个新时节。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则犹如细水常流,往後又能看尽多少日月交辉,潮起潮落。
人之一生,不求百年到老,能了却心中所望,便也足矣。
END
浮华何在:http://209.133.27.108/GB/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092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