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鱼目

作者:鱼目  录入:12-30

那女子见姚俊威搭理自己,便跨上前几步问道:"先生,我迷路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对方靠近后,姚俊威发现有股很奇怪的味道逐渐飘了过来。那气味即有香水的沁人芬芳,又有肉质腐烂的臭味,混杂在一起简直比饭店后门的泔水还难闻,熏得人脑门子直发晕。所以姚俊威硬是给逼退了好几步。女子察觉姚俊威反而离自己更远,就马上又走近了些。这时姚俊威也顾不上是否礼貌,立刻捂住鼻子说:"对不起,我还有要紧事,你找别人帮忙吧。"
说完,他也管不得女子露出了失望神情,健步如飞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说来也怪,明明那栋小楼近在咫尺,可是无论姚俊威拐多少的个弯,就是看不到楼的大门。在他视线内的始终只有大楼的南墙和从上到下一溜朝西开的窗户。
等到姚俊威第4次在同一个地方拐弯之后,他惊觉到今天怕是出事了。因为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冲着他笑悠悠地问了句:"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
一样的打扮,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声音,倘若换了别人,八成会认为自己眼花或者是在做梦。但是姚俊威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的东西是不能用常理或者科学去解释的。所以当他再一次见到那女子向自己靠近的时候,便立刻转身向反方向逃走。
"呼,呼,呼......"姚俊威耳边传来的不光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始终难以摆脱的脚步声。眼前是条空旷无人的大路,街道两边有规律地竖着约摸一楼高的路灯,橘黄色的灯光只能照亮半米远的地方,整条马路成为了斑驳陆离的旧油画。路的尽头湮没在远处无边的黑暗中,姚俊威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看到终点。
人行道凸起的边缘在视线中不断上下起伏,多看几眼就会让人感到恶心泛呕。姚俊威没能计算自己跑了多久,他只是渐渐觉得喉头泛甜,双腿像是被绑上了几斤重的沙袋,想要往前迈动需要同时克服身体上的疲累和心理上的惰性。
越来越重的晕眩感让姚俊威的身体开始失去平衡,一不留神,左脚就踢到了右脚脚跟,下一秒他就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并因为惯性向前滚了滚了两圈。躺在地上之后,入眼的是无星无月的夜空。虽然姚俊威的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站起身来,继续再跑,但是他的身体像是被切断了中枢神经,再也接收不到大脑的任何指令。
高跟皮鞋踏着水泥地发出了清脆的"咯咯"声,富有节奏感的敲击由远至近,姚俊威的神经也随之逐步绷紧,当脚步声在他身边骤然而止的时候,姚俊威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几乎是统一时刻,他看见一个不知道该何如称呼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
姑且能算是头颅的顶上挂着几根稀疏的头发,原本白皙的肌肤布满了龟裂的痕迹,大部分已经蜕皮脱落,露出了底部深咖啡色的肌肉;左边的眼眶里没有眼球,黑洞洞的窟窿内,有一条不知名的白色蠕虫正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原本红润的嘴唇全都外翻着,黄中带红的牙龈和为数不多的黑色牙齿全都曝露在空气中。
姚俊威屏住了呼吸,他不希望自己会在这种关头被恶臭熏昏过去,更不想被吓死。女子伸出只剩下骨骼的手指,想要触碰姚俊威。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平地响起:"我的人你也敢碰,胆子还真不小。"
那女子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指骨抖动了一下,然后用仅存的右眼寻找着声源处。
姚俊威本以为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再也不用面对从馐。他从没想过,当自己再度听到那个充满磁性的嗓音后,会是这样的兴奋,以致于原本已是疲惫不堪的身体突然间有了活力。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样寻觅着从馐的身影。
只见一身黑衣的从馐不徐不疾地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平静的眉梢和放松的唇角却给人从容不迫的感觉。见到从馐雍容闲雅地站在不远处,姚俊威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虽然还不敢肯定从馐究竟有多大的本领,不过姚俊威知道,既然他愿意在这个时刻出现,就决不会袖手旁观。
女子见到从馐能突破自己设下的迷障,一时间倒没敢轻举妄动。她观察了一番后,咧着没有嘴唇的嘴巴,做了个依稀能分辨出是微笑的动作,说:"既然是同类,就不要碍我的好事。这人是我先看上的,你要是饿了,再去找一个。"
"同类,你也配?"从馐嗤笑着又走近了几步,"就你那长相,给我提鞋我都觉得丢人,难怪这家伙见了你就要跑。下次记得买些质量有保证的胶水,出门之前先把人皮、头发、眼珠这些行头贴严实些,免得跑半道上就掉了。不但影响市容,更显得你们这些‘厉鬼'不够专业。"

女子听从馐如此羞辱自己,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她哼哼地怪叫了几声,突然张开像鸟爪一样的手指,向着从馐的门面抓去。从馐见她靠了上来,便轻轻皱了皱眉,微一侧身避开了这一击,嘴里还不易不饶地说道:"你有多少年没洗澡了?都臭得没法闻了,堵塞的下水道都比你干净。等会我还哪有胃口吃晚饭!"
听到这话,姚俊威不得不承认,从馐不光喜欢斤斤计较,更是有张能把死人气活的毒嘴。不过寥寥数语,就把对方激得哇哇直叫,一副狠不能将从馐拆骨卸肉的气愤样。
"靠近了看,你的样子更让我恶心。"从馐边从容不迫地躲开了对方的又一抓,同时左手一翻,一团幽蓝色的光团立刻闪现在他的掌心,细看之下很像是团火焰。
见到这个光团,女子先是一愣,然后又不管不顾地冲向从馐。从馐嘴角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像是老练的猎人在欣赏猎物临死前最后的回击,即冷酷又满足。紧接着姚俊威看到蓝色的光团飞快飞离了从馐的手掌,正中女子的腹部。
顿时那女子浑身上下都燃起了蓝绿色的火苗。姚俊威还能在对方刺耳的呼喊中听到类似于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那女子边哀嚎边在地上翻滚着,像是在承受无法言明的折磨。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扭曲的动作中,姚俊威能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突然间火苗迅速窜升,熊熊的火焰几乎冲破了天空,把姚俊威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伴着最为凄惨的一声喊叫,女子整个身体都化为了灰烬。在火苗熄灭的那一瞬姚俊威看见,站在他斜对面的从馐眼中无波无澜,平静得让他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07
等到所有的火苗完全熄灭之后,姚俊威发现周围的景物变了。方才视野中的马路、路灯全都像是肥皂泡一样,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初遇那女子时的地点。从馐一言不发地望着地上的那堆黑灰足有三分钟,而后缓缓走到瘫坐在地上的姚俊威的身边,低声说了句:"回去了。"接着也不管姚俊威有没有听到,独自向楼门口的方向拐了过去。
姚俊威不断吞咽着唾沫,在脑海中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然后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往家走。在即将拐弯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不知从哪里刮来了一阵风,把地上大部分的黑灰都吹散了,还有一些被带到了半空中,彻底消失于茫茫的夜色里......
姚俊威站在房门口,深深吸了口气后,这才敢推门而入。屋里没有亮灯,只有一个萤火虫大小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姚俊威习惯性地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突然变得灯火通明的环境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从馐斜靠在窗边,大半张脸冲着窗外,似乎是想把自己融入到窗外的黑暗中,让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更是无从探究他的想法。他的左手搭在窗台上,右手指缝间夹着根抽了一大半的香烟。
相识整7天,姚俊威从没见过从馐抽烟,也不知道他会抽烟。不知为何,姚俊威很不喜欢这样的从馐。抽烟时的他像是个自己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并且四肢百骸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姚俊威试图打破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闷,低声说道:"那个,谢谢你刚才救了我。那女子是个厉鬼吧?"
从馐没有回应,他只是举起香烟抵到唇间,狠狠吸了一口。原本黯淡的火星瞬间红亮了不少,香烟的最前端多出了一截残灰。呆立了一会,从馐将剩余的香烟在窗台上摁灭,转身走进了厨房。没几秒他又从厨房出来,向着卧室走去。期间他两次经过姚俊威的身边,但却从没给姚俊威一丝的注视,仿佛这屋里独他一人。
"你等等。"眼看着从馐即将跨进卧室,姚俊威急急出声叫住了他。这一回从馐倒没有把他当成空气,而是爽快地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站着。
其实姚俊威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叫住对方,更没料到从馐真会搭理,所以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话题适合现在提。两人就这样尴尬地站了几秒,等到姚俊威发现从馐又欲转身,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那些灰就这么留在马路上?需不需要做些善后?"
听到这话,从馐先是顿了顿,转头看着姚俊威,然后口气冷淡地回答说:"如果你有钱、有闲,又想扮演爱心泛滥的圣母,完全可以帮她买墓立碑,风光大葬,请一、二十个和尚道士做场法事,超度亡魂,顺便做完头七。"撂下这些话,从馐便快步回了卧室,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姚俊威听见关门声,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现在的他就像是做完了热身运动的运动员,酬躇满志地站在起跑线上,就等发令枪一响,好冲出起点,跑完全程马拉松。然而就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刻,主办方突然通知他,因为不可抗拒的客观原因,他被取消了参赛资格。那种失落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最让姚俊威担忧的是,瞎子也能看出,从馐是在生气。虽然他的怒火好像不完全来自白天的那通辱骂,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自己。万一现在的从馐更加中意玩"放高利贷",那就意味着将来自己会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与其这样,自己宁愿选择分期付款。隐而不发的从馐实在是具有过大的危险性。
第二天中午,姚俊威是被饿醒的。昨天一整天他都在外面练习竞走,整整12小时除了一杯咖啡外,根本没吃什么实在东西。回到家后因为劳累和紧张,他一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哪里还顾得上填饱肚子。
耳听时钟敲打了11下,姚俊威虽不愿起床,却不得不向接连起义的五脏庙缴械投降。他睁眼后,依稀看到卧室的门好像是打开的,吓得他一骨碌坐了起来。要知道每天姚俊威都必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在从馐梳洗完毕之前,他要准备好早餐,摆放在方桌上,否则老大丢过来的刀眼可不是容易承受的。
所以姚俊威立刻揉了揉眼睛,并从茶几上拿起眼镜戴上,再度看向卧室。门果然是开着的,看情形从馐应该已经起身了。但是整个房间里很安静,姚俊威察觉不到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迹象。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卧室门口偷偷打量。
16平米的房间内空无一人,阳台上也没那家伙的身影。两扇落地窗严丝合缝地关着,窗帘是打开的,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切和昨天早上他们离开时分毫不差。要不是姚俊威确定,昨晚他是看着从馐进的房间,他简直就可以断定,这间屋子昨晚没人住过。
这一切让姚俊威吃惊不小,他不知道从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当然,如果他不回来的话,会令姚俊威更满意。
不解地挠挠头,姚俊威来到浴室梳洗。他站在水池前,还没等挤完牙膏,便在无意间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个挂件。那坠饰是纯黑色的,内部似乎隐隐透着光泽,不规则的形状和坚硬的质地看着很像石头。
一根黑色的编织线穿过了石头,悬在姚俊威的脖子上。姚俊威翻来覆去看了10来分钟,没能在石头上找到穿线孔,也没发现编织线上有打结的地方,仿佛挂件和吊线是浑然一体的。姚俊威见线够长,便打算把那挂件取下来,他不太习惯佩戴饰物。可奇怪的是,只要他把吊线拉到下巴的地方,就会卡在那个部位,无论如何也取不出来,就好像吊线会自动收缩,故意不让他把石头脱出来。
姚俊威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于是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显而易见,这个死赖在他身上的古怪东西一定又是从馐搞的杰作。让姚俊威感到不愉快的是,虽然这挂饰并不难看,更确切来说,还挺新潮,但看着更像是主人给宠物带上的标志,类似于宠物店里卖的狗项圈。
刚才的雀跃被这条强硬缠上的挂饰破坏得一干二净。姚俊威胡乱梳洗完毕后,开始为自己捣鼓点吃的填肚子。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上网闲逛、看书,姚俊威按照平时的习惯独自消磨时光。等到时近午夜,从馐仍然没有出现。
姚俊威看了看空荡荡的卧室,决定还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万一从馐又突如其来回来,见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绝对会逼着自己连夜洗床单。一夜无梦,姚俊威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当他在周一早上6点准时起床的时候,觉得自己从没如此神清气爽过。收拾妥当后,姚俊威衣冠整洁地出了家门。
天很蓝,云很白,一切美好得像是本小说,姚俊威甚至听见了久违的鸟叫声。周围的人似乎都露出了友好的微笑,连拥挤的地铁内众人都是文质彬彬,礼貌谦让。到达报社之后,姚俊威的发现同事们的心情都不错,可能是因为休息了整个周末的关系,几乎人人精神抖擞,只除了一人。
今天的费洋看着完全不在状态,原本时常笑意盈盈的脸有些苍白,眼底也带着青晕。姚俊威和他谈工作或者聊天的时候,发现他很容易走神,好像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小洋,你今天是怎么了?早上开阶段会议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连主编对你说话你都没注意。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啊?什么?哦,我没事。"费洋抬手捏了捏内眼角,"可能是最近这两天我没睡好。等今天回家补睡上一会就行了。"
"知道今天要上班,周末就别玩那么凶。搞得第一天就没精神,主编都差点要骂人了。算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剩下的那些我来处理就行。"姚俊威见费洋的气色很差,便接过了他手里剩余的工作,好让他早些回家休息。
"嗯,也好。"
费洋真是很累,连客套话都懒得多说。他匆匆收拾完了自己的桌子,然后飞快离开了报社。费洋在称得上是市中心的地方租了间底层的一居室。因为房间靠近走廊,老式楼房的隔音效果又差,每每有人走过,费洋总能听见脚步声。
房间里有单独的厕所和厨房,不过设施都很简陋,房东在厕所里加了个地漏和莲蓬头,就算是解决了淋浴问题。碗口粗的下水管道裸露在空气中,如果楼上有人连续洗衣服或者洗澡的话,他就能听到很大的水流声从厕所传来。
费洋曾想过要找个条件更好的住处,可惜但凡是他看得上眼的,价格起码比这里贵上一半。迫于经济条件,费洋不得不继续住在这里。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也不知道是楼上哪户人家,一到晚上12点开始大量用水。每隔半小时,水流的"哗哗"声就会厕所里不断传来,持续大约10分钟之后就结束。而后周而复始,一直要闹腾到早上4,5点。虽然在白天听来,这种程度的嘈杂算不上什么,但在静谧的夜晚,这样的动静却吵得费洋不能入睡。这也是费洋接连几晚都难以安枕的原因。
08
到家后,费洋抬腕看了看手表,发现眼下才5点半。他胡乱给自己煮了点面条,吃完后连碗都不愿洗,直接躺床上倒头大睡。
"噔,噔,噔......"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把费洋从熟睡中吵醒。借着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路灯灯光,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7点05分。看来是邻居们下班回家的动静。真是的,明知道这里隔音差,走路也不知道轻着点。费洋困顿地揉揉眼睛,把脑袋往枕头里压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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