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了木然了。
这一日里惊闻太多事情,秦氏早就缠绵病榻,有一阵日子了,这时候死也没甚稀奇的,只是她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王氏身上——
秦氏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
这个怀疑贾赦也有了,他合计着,是不是这王氏动的手脚,秦可卿本应该是在冬季消亡,他从金陵回来,盛夏已过,现在才不过初秋,死的比红楼一书早上几个月啊。
说不是人为的,他都不信呐。
够狠!够快!
贾赦嘟囔了一句,他觉得休王氏回家,老二可要打不出目的了。分家嘛,他还有办法哼。
贾赦拂袖就走,秦可卿死了,王夫人这事今天也议不下去了,何况卖祭田这么大的事情,王氏不论是关佛堂,还是休了,还是大房和二房分家,以王家王子腾的威势,还是得通知他一声。
这王子腾毕竟也是他的亲家,王熙凤可是他亲侄女,虽然王夫人也是王子腾的亲妹妹。
贾赦就不信,他一个国公爷,还比不过宫内的一个女人重要。
就是不知这王子腾眼睛瞎不瞎,哼。
秦氏死亡,虽然是宁国府的媳妇,但按规矩是要官衙来人查看尸身的,对于宁国府的人来说,这不是大事,对于做贼心虚的贾珍来说,他是有些害怕的。
贾珍内心这个悔恨啊,对这个儿媳妇他是一百个爱啊,可架不住红颜薄命啊……贾珍知道,是自己逼迫太过,又有流言蜚语,可做这种扒灰的事情,他是谨慎再谨慎,也不知为何弄得家里流言漫天飞。
可卿啊……他的心肝宝贝可卿啊……
贾珍痛哭流涕,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死了媳妇的是人他呢,贾蓉则冷着一张脸,默默低头不语,心情却有些怨愤。老爷蛮横霸道,可卿也不自爱,他心里是怨恨的,可贾珍说得算,他说一,他这个儿子就不能说二。
只要老爷命令,一个仆人也敢听从直接用唾沫唾弃自己的脸,这种下他面子自尊的事情多了,贾蓉已经习惯了。
贾赦这日睡到天大亮,实在是一路行船颠簸,他累着了。
邢夫人殷勤地服侍他吃完早饭,又给老爷揉了揉略痛的太阳穴。
“老爷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罢,总是这样睡不好头疼——”
贾赦挥手,表示不用。
他这病症可不是看太医就能成的,昨夜里又有个不速之客来跟他抢身子,劳什子的“反社会的大英神探”,哼,贾赦撇撇嘴,那人自认为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什么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德行!说起来,他干的活不就是个下九流的仵作和提刑官的结合体嘛!
根本不入流品!
大老爷鄙视地想着。
老爷他怎么就像唐僧肉似的,这些鬼魂别人不抢,专门抢自己……贾赦都想去道观找找贾敬了,看看是不是自己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得罪了哪位神仙了。
贾赦一时得意他能获得那些异魂的能力,一时苦恼自身有时多变的习惯,他坚持认为自己做出某些不同凡响的事情,都是那些异魂的不良习惯,早晚他会彻底改掉的,但贾赦隐隐心底也担忧哪天会不会来了个哪个强大的灵魂,把自己消灭掉了?!
这种想法挺令他惊悚的。
贾赦搓了搓手,跟邢夫人说去东府,邢夫人带着王熙凤也跟着去了,她还要去探望一病不起的尤氏呢。
贾赦见了贾珍,顿时吓了一跳,这人眼眶和眼白都通红的,好生吓人。
“你这是——这是——”贾赦摇摇头,风言风语他听过,从前没怎么当回事,只当那些人胡诌,可现在看贾珍这情形,这人没老爷有节操啊。
不过珍哥儿是东府的,又是族长,他也不管越俎代庖的管教,人家亲爹还在玄真观修仙呢,他懒得说他。
见了以往趣味总是十分相投的贾赦,贾珍又禁不住痛苦起来,哀叹他的好儿媳怎么就走了呢……
“怎么就突然死了呢。”贾赦眼睛一亮,不知为何他特别见见那秦氏的尸身,结合昨天他想到的秦可卿应该死亡的月份,这明显差了好几个月呢,他觉得他那好弟妹王氏有很大的作案动机,当然这个贾珍可能也参与了。
这个有待观察。
贾赦抱胸,站立在一旁,来来回回的打量着贾珍,还有贾蓉。
他表情冷酷,眼神里只有理智存在,此刻毫无同情心,根本不想安慰贾珍,反而套话问贾蓉:“蓉哥儿,你媳妇昨天几时去的?”
贾蓉愣了下,抬头看了贾赦,下意识地回答:“最后发现、呃——咽气的时候是午时。”
贾赦挑眉,看了一眼贾蓉,又看了看一旁的贾珍,这两人都在撒谎。他心里顿时兴奋了,摸了摸下巴,先按耐住质问审讯贾蓉的心思,说道:“走,去看看秦氏。”
“啊?”贾蓉傻了。
这……这好像不符合规矩啊,贾赦是谁,又不是东府的人,还是可卿的长辈,性别不同,怎好去亲眼目睹可卿的尸身。
贾珍却还想着见他的可卿一眼,虽然不知道贾赦怎么想的,但也说应该去看看,“还是见见她最后一面罢……蓉哥儿何必如此无情呐,那可是千好万好的一个人儿呐,给了你都是糟践!”贾珍顺带还贬损了儿子一顿。
贾蓉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沉默地在前面领路,三人进了停灵的屋子,此时棺材还没预备好,秦可卿的冷去的躯体还在内室床榻上躺着呢。
此时屋内只有可卿曾经亲近的丫鬟,和一些忙里忙外的婆子们,见几位爷们来了,也不敢多位,两府的太太和奶奶们早就避讳了这里,不忍相看,都在尤氏的屋子里安慰尤氏去了。
进了内室,撩开帘子,贾蓉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自己父亲又开始眼眶蓄满泪水,倒是西府的赦大老爷神色冷淡,目光凉凉的瞅着自家死去的媳妇,贾蓉此时不止为何,目光就挪不开贾赦身上了。
贾赦此时突然伸手,动作快速了去摸了秦可卿的嘴唇……贾珍哭啼止住,贾蓉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吭声。
可贾赦十分“温柔”的摩挲了下秦氏发紫的嘴唇后,修长的手指又要掀开可卿脖颈上的中衣脖领,贾珍磕巴了一下,还隐含了一些怒意,质问道:“赦叔,你这是——”
唰啦一下,贾赦动作极快,他不管旁边两人如何看待他,秦可卿的脖颈露出,上面有一圈深浅不一的淤痕。
贾珍心一颤,露馅了!
可卿是上吊死的,是自己逼死的,他心里明镜儿,蓉儿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说罢了。可如今贾赦知道了……
贾赦冷漠地看了一眼贾珍,手指还拨弄着秦氏的脖颈,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眼,然后掏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手,说道:“她不是自缢身亡的。”
“……”
“……”
贾蓉诧异不提,贾珍反应很激烈,可卿明明发现的时候,是自己死在阁楼上的,他和蓉儿匆匆掩盖事实,只能说她是病死的,还买通了一个大夫……
看着他们不信,贾赦嘴角一扯,不由鄙视道:“人生来智商不一样,蠢得像猪的你们不用惊讶我的聪明!”他指点秦可卿的脖颈,示意他们看,“自缢身亡这里的缢沟应该有表皮剥落,也应该有出血点,哦也就是皮肤这里应该有磨损,可如今——”
贾珍和贾蓉细看,果然只有勒出的痕迹,并无绳索蹭破表皮的痕迹。
他们瞅着贾赦呆呆的,大老爷何时这么细心了,还懂验尸?!
“这里的舌骨大角也应该有骨折反应……”贾赦眯着眼睛断定16 ,“所以,这肯定不是自缢,这是一件谋杀案。”
他眼睛又挪移到秦可卿的嘴唇上,颜色有些深呐。
……
☆、第三十六章
“她的死因是中毒。”贾赦神情冷漠,眼睛没有温度,看着躺在床上秦可卿的尸体就像在看一件屋内的摆设似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秦氏的脸上压了压,“肤色有些青紫……”他说。
贾珍和贾蓉此时心中愕然不提,只是看贾赦说的似模似样,贾蓉脸色不咋,贾珍的神情却是实实在在的悲痛。
他哑着嗓子,迈步到床前,看着贾赦,又眼神痛惜地看着秦氏,声音阴沉地问:“不是自杀?”
明明发现时,她是吊死的……
贾珍当时听说了,甭提心里又多悔多恨,早知道他就不那么逼迫她了,他这儿媳貌美温柔,死了多可惜哇!
跺了跺脚,贾珍唉声叹气,那时候只能让人赶忙遮掩了秦氏的死因,毕竟她的身份敏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还惹不起忠义亲王啊。
回忆完,又看了眼秦氏,贾珍越发觉得可恼,谁这么胆大,胆敢害死蓉儿媳妇?!
难道是内宅妇人尤氏?
她发现了什么蜘丝马迹?
贾珍左思右想,尤氏就是发现他和秦氏的□□,按照贾珍的估计,她也不敢说些什么。
贾珍神色不定,悲痛中含着愤恨,他是真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惜红颜薄命,贾珍眼睛盯盯地瞅着贾赦,忙不迭地急急问道:“赦叔,那是谁杀了可卿?”
这一急他就脱口而出秦可卿的闺名,贾蓉脸色晦暗,贾赦抱胸,此时神情很是不屑,丝毫没有掩饰。
贾赦冷淡,也不回答他们,又看了下秦可卿的指甲,也是青紫,皮肤干燥,加上之前发现的疑点,考虑到这时代的毒物,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中了鹤顶红,也就是砒霜。
……
“砒霜……这得去药铺买。”贾珍聪明了一回,拍了下大腿,瞪大了眼睛:“这个简单啊!查!一查就知道谁是凶手了……”他心里其实已经猜疑来猜疑去了,先是尤氏,后是蓉儿。
尤氏胆子小,先不提,贾珍嘴唇动了一下,眯起眼睛,扭头看着贾蓉。
贾蓉被看的心里发寒,后退了一步。
“不是他。”贾赦只是这么说道,面对两人却没有解释的*。
“为什么不是……那‘凶手’到底是谁?”贾珍竖起眉毛,这个时候他可没心思理会儿子听了这个当爹的话,会不会伤心失望。
贾蓉心中酸涩,十分感激大老爷对他的信任。至于他亲爹,和后爹是没什么两样的。
贾赦正在思考,他有些思路,贾赦还周身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个助手,可是他现在只有两个蠢笨的小厮还算可以跑腿,至于贾珍和贾蓉这爷俩,对于他们的智商,贾赦表示很鄙视。
他们简直拉低了宁荣二府整条街的智商——
因为贾珍不放过他,当贾赦要走的时候,贾珍眼巴巴的跟着,嘴里还追问,只是声音很小,怕院子远处的其他人听见。
“闭嘴!珍哥儿,你不仅拉低了整个京城的智商,还天真的像个稚儿。”贾赦淡漠的回头说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她死了……谁得益最大,谁就是凶手。”
“……”贾珍停下脚步。
他觉得这话太有道理了。
西府的大老爷不愧是文武双全的人物,看来从前都是老虎装作猫,假装糊涂纨绔呢。
他对贾赦的敬仰,顿时有如滔滔江水,只是可儿死了,谁得益最大啊?他摇摇头,还是没想明白。
“……薛家有个药铺。”贾赦嗤笑一声。
贾珍努力皱着眉毛。
“贾家宫里还有个妃子呢……”贾赦哼道。
“……难道……是你们府的……王氏?”贾珍一琢磨,终于明白了。他惊讶!
他太傻了,居然看着人上吊,就真以为可卿是自杀的,还和儿子傻傻地遮掩着真相,弄成可卿病死的假象,花了不少银子买通了大夫呢。
再想想可卿的真实身份,这事西府老太太也知晓,说不得二太太知道了,告诉宫内的那个,然后拿着可卿的身份作伐子……一时,贾珍咬牙切齿。
凶手就是王氏!没跑!
“呵呵,你终于想明白了,我不得不担忧珍哥儿你是否能担任好族长一职……并深深地为我们贾家的未来担心。”看贾珍恍然大悟和痛恨的神色,贾赦半讥半讽的说道。
贾珍胀红了脸,明明是西府的那个王氏可疑,十有□□害了他们府上的媳妇,让大老爷这么一说,感觉是自己应该惭愧得自杀以谢天下似的。
贾赦这时打算回府了,这里没什么趣味了。
果然,政治是肮脏的,进了天子的后宫,女人也狠毒起来,另外荣宁二府为何娶秦氏,其实想法也干净不哪里去。
贾赦甚至觉得,他们贾家应该清理清理了,否则便是拉低贾家的格调了,毕竟他也是贾家的家庭成员,虽然身后是一帮蠢得像条猪似的蠢材们。
“……赦叔,这就完啦?”贾珍手脚快的拉住贾赦的衣角。“您不能不管啊,我们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贾赦毫无同情心的说明自己的想法:“我只对谁是凶手感兴趣,这事你只要肃清府内,严刑拷打,必然能查出下毒的人,再牵出王氏……薛家那边更是简单,药铺的人抓起来审问,两方证据叠加,王氏跑不掉。”
“可……”贾珍迟疑,可这是两府的事情啊,加上这事不好明说,否则义忠亲王那边不好交代啊,好好的女儿嫁进来,结果贾家的人现在为了向皇帝邀宠,就私下里给弄死了。何况,宫里那位更恨不得不暴露此事,弄死就弄死了,要是说是为了皇帝弄死,义忠亲王没咋地,他们荣宁二府可就祸事临头了。
“既然这个案子破了,我对抓捕凶手并不感兴趣,那是衙门的事情。”贾赦觉得今天白来了,太无聊的案子,毫无美学的下毒手段。
砒霜——敢不敢再弄些高级的毒药,或者高级的手法?!
贾赦甩甩袖子,出了宁国府,剩下贾珍一会儿恨那王氏和宫内的元春的心狠手毒,一会儿又可怜枉死的好儿媳妇可卿来。
只有贾蓉似有解脱,他甚至觉得秦氏死了就死了,而他再也不用做活王八了……
贾赦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街上溜达,后面跟着两个小厮,他打算去茶馆喝喝茶,再打听打听京城中有何奇案未破……
或者,有什么特别的委托?最好找个助手,他要开个侦探社,嗯,就这么干。
贾赦神情兴奋起来,虽然面部肌肉仍旧保持着基本不懂,但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甚至他捶了下手掌,跳起来“yes”了一声。
铜钱和扇子莫名其妙,但他们早已经学会不去问了,屁股上还疼着呢,办好老爷交代的事情才能少挨打、有赏赐。
不过助手这事——贾赦溜溜达达,路上已经想好了,他决定登个启示,或者委托谁来放个话。
嗯,还得去太子那里去职,然后去皇上那里,一定要要求调入刑部,不当什么侍卫了,那样的人生太没意义,不能展现他大老爷的超然智慧。
贾赦有些犹豫,他是家中老大,而二弟贾政则笨死了,在工部多年没挪窝,代表不了大夏朝这个封建社会王朝,只是个兢兢业业工作的小虾米,论起来贾家无人,在朝听中没有实际上的势力,所以自己就不好放弃皇上这边的工作了……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朝廷里没人护着自己,没消息,没人买,就没案子,没多余的权利——呃,好去做些不那么“协调”的事宜……
贾赦觉得当老大,太麻烦了!头顶上没个像样的哥哥,真、真是太不美好了。
到了京城中最好的茶馆,贾赦当然要求坐在二楼。
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让小二上最好的茶水。
等喝了一口,他不顾小二的脸色,很是大声的抱怨道:“茶太次,水也不好……这就是京里最好的茶馆?”他眼神落在小厮身上。
铜钱和扇子瑟缩了一下肩膀,老爷以前也来过这里喝茶,虽然这里茶赶不上府内,但论茶馆中,也不算差了,从前老爷也没说什么啊,这回怎么这样挑剔。
小二脸色都僵了。“京里茶馆中,数我们家最好。”
贾赦扭头,喉咙里不屑地冷哼。
他在想家里和宫里的那两个幕后杀人凶手,宫里的不提,家里的那个弟妹,他整日里和凶手住的这么近,真是不爽啊。
可秦氏死亡的真相只能掩埋,贾珍不可能去告,只能吃个哑巴亏,他自己也不可能自损八百的暴露这事,否则连荣国府都会牵连上,他这个荣国公不仅做到头了,或许又走向原来抄家流放之路……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里是大夏朝,人的生命可是有贵贱的,奴仆被恶意“打死”、“病死”,对主人家来说,处置好了,都不算什么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