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错了号......,你的号紧挨著,所以......"蒋靖有些吞吐,连一个拙劣的借口都说不顺畅。
"既然打来了,就随意聊聊吧。"仍是那种舒心的温煦感觉。
"恩......"蒋靖顿了顿,想了想话题。"你上次朋友的伤恢复的怎麽样了?我记得挺严重,还没完全好就急得出院了。"
"恢复的不错,不过我们很久没联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恩......"蒋靖又不知该如何接上话。
"蒋医生,你不问我为什麽和他没联络了吗?"姚奕笑咳了一声,"有些事情要是想明白了。就连暧昧也留存不住了。"姚奕的声音有些悠远,随即恢复了过来。"所以我想他不与我联络是有原因的,保持一些暧昧的心情猜测一下,其实很有意思。"
"是啊......"蒋靖好似被姚奕感染,随声的符合。
"蒋医生,我有其他电话打进来了。先挂了,下次有机会再聊。"语气中仍是透露出温文的客气。
"好的,你忙你的。"
蒋靖放下电话,心中却是好像在一片空白的虚空里飘摇,若是抓住了什麽,又似乎什麽收获都没有,也许错过了什麽,又似乎是自己只是想不明白。
10
陆鸣晨用力推正木质的棕色壁柜,透过壁柜里的暗洞,把螺丝拧进墙中。一个螺丝脱出陆鸣晨的手掌,弹落到地上,滚动在一双白色的运动跑鞋旁边。跑鞋的主人弯腰拾起金属螺丝,直起身子,拉过陆鸣晨的手臂,把螺丝放入陆鸣晨的掌心,双目透过镜片溢出微淡的笑意。
"你应该让渣猴帮帮你。"
陆鸣晨神色一暗。
本以为渣猴交了个女朋友会安分下来,却不想搭上了酒吧的啤酒妹。陆鸣晨气的冲到酒吧直骂,却是越骂越觉得无力。看著渣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陆鸣晨无奈的发现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为了女人骂渣猴,渣猴却总是没多久就故态重萌。上次是为了他去招惹酒店的老板娘,再上次是为了他为女人搞成了厌食症,往上说......陆鸣晨突然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如果不把渣猴介绍给自己初中的朋友们,渣猴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又或者自己多关心渣猴这个朋友,少让他与那些混混一起肆混,渣猴也不会是这个样子。普通的高中,中游的成绩,平凡的朋友,不济也能考上一所大专,然後找一份收入一般的工作,最後平淡的一生。可是在初中那些朋友的影响下,渣猴高一学会了吸烟搓麻,高二招妓上网,高三时甚至连陆鸣晨也制止不住的逃课逃夜。渣猴的父母曾经声色俱厉的指责陆鸣晨是他毁了渣猴,现在想来也许的确是这样。当下陆鸣晨心神黯然,拂袖而去。
"渣猴也说他会改过,你也不用这麽对待他,毕竟你们做了十多年的朋友了。有他帮你,也不用这麽辛苦。"姚奕看著随意靠墙竖立著的木橱和散乱摆放在地上的牛皮纸盒,微微皱眉。"这店说起来也不小,你一个人整理,太累了。要不,我帮你请个人。"
蒋靖的嘴角抿出苦涩的弧线。"我不著急,我只是想在三十五岁前开一家自己的店,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可以慢慢来。"
"为什麽是三十五岁?"
"我爸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失去了我妈,我爷爷在三十五岁时候被打成了右派。三十五岁可能是陆家男人的命中注定的转折,我要在更坏的事情到来前,让自己开心一点。"
"你爸後来找到了陆伯母,让你父亲在走以前享受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什麽修补万恶的封建社会也完全是胡言乱语,你爷爷的锔补的手艺也得到了肯定。也许不会那麽坏。"姚奕拉过陆鸣晨的手,轻轻握了一握,把陆鸣晨的手贴在他的腿上。
"也许吧......"陆鸣晨英俊的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
"陆鸣晨?"姚奕看著陆鸣晨带著些许痴迷,唤了一声,顿住了声音。
"恩?"
"明天去看云姨吧。"
陆鸣晨的肩膀一僵,缓缓的低下头。"恩!"一个沈沈的鼻音,像是下了决心。
×××
"靖,看什麽呢?"秦敏顺著蒋靖的目光,看见一间还未开张的商店,散乱的橱窗,幔布红黄交错铺挂在和地面和上,一个个的牛皮盒层叠在一起。
蒋靖指著其中一个白色的东西。"走进看看吧。"
一个镶著银色光片的鞋子,七色的油彩顺著鞋子的线条,与银色的光片纠缠在一起。左侧画日,右侧画月,鞋子的掌面上一片黑色,细看是一个脚掌的形状。
"脚踏日月?这东西好奇特,不知道,是什麽做的。"
"石膏......"
"嗯?靖,你怎麽知道的。"秦敏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朋友有个相似的东西,不过上面的图案不太相同。"
"真漂亮,等店开张了我们来买吧......"秦敏看了下手表,拉了拉蒋靖的手臂。"靖,别让我父母等久了。"
"嗯......"蒋靖收回专注的目光,挽住秦敏的手,转身离开。
这扇门,一人站在门内,一人路过门外。
×××
第一次见云姨之前,陆鸣晨还沈溺於在上课时用镜子窥视蒋靖簇眉苛责的目光,暗自好笑。第一次见云姨之日,正是他第一次骂渣猴,当得知渣猴跟著他旧日的同学招妓,陆鸣晨只觉得肮脏的让人恶心,忍不住破口大骂,继而愤慨的离去。第一次见云姨之後,巨大的冲击,陆鸣晨对心中坚持的事情,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云姨,这个女子,披著细碎的波浪长发,不再青春,却是带著一种媚惑的美丽,浓妆豔抹下,妖妍得好像怒绽的花朵。
"鸣晨......"
若不是姚奕的旁推,陆鸣晨仍浑然不觉自己竟然站在病房门口发呆。
"我没事。"陆鸣晨挡开姚奕放在他肩上的手,径自坐在长椅的一端。
姚奕愣视被拨开的手,手还悬在半空,手指还带著陆鸣晨身上的余热。姚奕指尖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心中泛起酸涩的滋味,垂下手臂,握紧拳头,把手塞进裤袋,靠在陆鸣晨身边的墙上,闭上眼,不让落寞和无奈泄漏。
陆鸣晨交叠去双腿,把手交错放在膝上,仰起头,看著姚奕的侧面,目光中带著了然的歉意。转向紧闭的病房门,迫视得像要射穿门板。
在那扇门後,正躺著云姨。嶙峋的瘦弱,苍白的面容,干枯的头发,不复美貌,目光却平和的不再有任何的锐利。
陆鸣晨心中不忍到疼痛,这麽多年却仍是无法忘怀,那两个字却始终卡在喉口,无法倾吐。
云姨......
妈妈......
×××
陆鸣晨看著这个站立的有些拘谨的美丽女子,第一次怨恨自己的记忆力竟TMD这麽好。本以为自己有滔天的仇恨和渊深的依恋,想不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竟没有一丝涟漪。
"进去吧......"陆鸣晨平静的说。
本以为当父亲和後母看见这个女子会有一番嚣闹,却仍是一派平静。
"你来啦......"父亲面带微笑的说。
这个女人说要带陆鸣晨离开这个棚户区,父亲说孩子大了让他自己决定,陆鸣晨说我们家的感情很好。
陆鸣晨微笑的去拿出照相机,塞进女子的手里。"我们家一直想拍张全家福就是没机会,你今天来了正好,帮我们拍一张。"
女子把镜头对著三人,按下快门,放下相机,快步离开。
风平浪静,暗流涌动。
陆鸣晨转过头看著父亲与後母严重责备的目光,倔强的撇过头,暗自情绪失控。
×××
现在想来当年陆鸣晨会去抚摸蒋靖的脸,也是就是因为这未察觉到的情绪失控。
陆鸣晨对蒋靖说他到了三十五岁就会去死。
为什麽是三十五岁?陆鸣晨那时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却明白了,只是怕三十五岁只会让人生变的更加糟糕。只是轻浮的理由顺口而出。
那时的蒋靖微皱著眉头,一脸的认真。"你自杀之前打个电话给我,我会劝你。"蒋靖这样对陆鸣晨说,眉宇间透露出烦恼的神情。
陆鸣晨只觉得有一种奇怪窒溺的感觉冲上心头,却嘴上说著糊话。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牵起嘴角,似笑非笑。
11
陆鸣晨握起拳,在水气氤氲的镜面上按出一个侧印,用食指在上方点上出三个小点,玻璃镜面展现出一个调皮的脚印。陆鸣晨露出天真的笑容来,用手抹花一片水汽,掩饰这小小的幼稚行为。
镜面很快回复氤氲不清的样子,里面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陆鸣晨,你怎麽这麽快就出来了?"微薄的唇,单薄的眼皮,不带眼镜的姚奕让人觉得有些冷情。
"嗯,我不太习惯。"
×××
陆鸣晨开始在云姨的酒吧里打工,姚奕是酒吧的常客。起初,云姨开这家"锔伤"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的定位客人的种类,也许是因为酒吧感伤的气氛,也许因为酒吧摆置格局的独立,也许是因为云姨是随意。"锔伤"并不是GAY BAR却聚集了一些固定的同志常客,姚奕就是一个。姚奕兴起教陆鸣晨调制鸡尾酒,却坏心眼的给陆鸣晨设下了小小的陷阱。陆鸣晨用琴酒加柠檬汁调制的螺丝起子被品酒的客人损的体无完肤,原来琴酒加柠檬汁叫螺丝锥子,只一字之差。
陆鸣晨从客人那里学了一种新的鸡尾酒,相对的客人要求陆鸣晨把这杯酒送给姚奕。淡蓝的酒液,龙舌兰浸渍的盐和柠檬片贴在杯口。这杯酒的结局一半泼在了客人身上,一半泼在了陆鸣晨身上。
"我只会是猎人,绝不是谁眼中的猎物,你不要自以为是。"
姚奕拉起被泼了半杯酒呆立的陆鸣晨的手臂。
"下次你要帮谁的忙前,最好先弄清楚别人的意图。走带你洗桑拿去。"
也许是冲击太大,陆鸣晨只是任由姚奕摆布。
×××
"姚奕,那酒叫什麽?"
"狩猎者游戏。"
"哦。"陆鸣晨挑开贴在前额的湿发,从镜子中探视姚奕的表情。"我也想当个狩猎者。"陆鸣晨喃喃低语。
"什麽?"
"呵,姚奕你有从镜子里偷偷看过人吗?"不等姚奕的回答,陆鸣晨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肯定没有,喜欢一个人却不敢正大光明的看他,只能偷偷的窥视,这种忐忑不安的暗恋,姚奕你一定没有尝试过。"
"为什麽,我肯定没有?"姚奕的语气中有些赌气的味道。
陆鸣晨抹开镜面上的水汽,镜子里露出姚奕清晰的形象。"因为姚奕是这麽聪明。"
分不清陆鸣晨是调侃还是真心的夸奖,姚奕不愿再拘泥於这个话题。耸了耸肩,出门结帐。
×××
姚奕透过後视镜探看在後排熟睡的陆鸣晨。英俊的脸庞犹带著几许稚气,浴後的皮肤红润饱满,神色中带著几分安心。姚奕主要到陆鸣晨漂亮的唇形,让人有一种亲吻的冲动。
姚奕把自己的视线强行拉回前方,突然明白了陆鸣晨所说的感觉。
自己其实并不如陆鸣晨所说的那样聪明。
30
"姚奕。"
陆鸣晨保持著半斜著身子让开一个空隙的姿势,转过头轻声唤道。
姚奕回神,对著陆鸣晨微微一笑,收回伸出的手臂,说了一声抱歉。姚奕回到陆鸣晨对面的位置上,为两人面前的高脚玻璃杯斟满红酒。两人轻轻碰杯,陆鸣晨道贺一句生日快乐。
今天像往常一样,姚奕陪著陆鸣晨去医院探望了云姨。然後拽著陆鸣晨来酒吧给他自己庆祝生日。
酒杯中红色的液体清晰的倒映出姚奕的样子,就在刚才,姚奕私心中做出亲昵的动作,摆上红酒,竟望著酒瓶上陆鸣晨的倒影,微微失了神。
第一次从後视镜中偷窥陆鸣晨,让姚奕感受到了悸动。之後姚奕曾不止一次从反光的物品中探视,陆鸣晨却从未感受到姚奕的视线,明明是陆鸣晨给的启示。
酒瓶中映出陆鸣晨英俊成熟的脸庞,回想曾经稚气未脱的睡颜,不觉感慨就算时间随意的流淌,感觉什麽都没发生,都足以让人成长。
×××
"今天......"
"云姨......还好,还那样,精神不错。"打断姚奕的询问,母亲、妈妈这样的字眼对於陆鸣晨是如此的难耐。
陆鸣晨赌气似的用力切割著盘中的牛排,刀锋与盘子敲击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口中反复咀嚼,为自己的执扭气闷。心里明明白白的知晓姚奕的心情,明了对於自己姚奕是无害的,可越熟识越靠近,心却越是摇荡防备。不明所以,害怕被探视到真心,甚至不如未有这般亲密时的畅所欲言,现在如一只惊弓之鸟。
自从姚奕对他告白,陆鸣晨就知道姚奕在他心里的位置,与众不同。可这亲濡的感情不同与爱情,陆鸣晨别扭的心只会为蒋靖跳动。在医院重见蒋靖,直面的冲击,那种似乎要脱出胸腔的疾跳,只在陆鸣晨第一次用镜子窥视斜後排的蒋靖时感受过。
心跳的感觉,只是对著一个人,不论过去,现在。
面对自己的胆怯自私无礼,姚奕总是微笑以对,明明眼眸中闪过失落,表面上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如现在,面对不想涉及的问题,自己就会这样粗暴的打断,姚奕仍是微笑著伸出手,体贴的为自己的牛排洒上胡椒,让陆鸣晨更觉愧疚。
可面对蒋靖,只是看蒋靖穿著白色的医袍,严谨端正的样子,就会忍不住坏心眼的出言逗弄,即使明白蒋靖对他这旧日的同学连友爱之情也算不上,仍一味的纠缠。肆无忌惮的挥霍自己的真性情,真心情。得知蒋靖对自己的伤势和伤情,有些同情,不禁越发的撒娇,如幼稚园的儿童般贯彻著"喜欢就是欺负"。邀约蒋靖吃饭却故意无视他的穿著,带他去与衣著相驳的饭店,只为了看蒋靖无措的表情。为蒋靖明明极度在意周围,却要装作若无其事。想要自然的表现,却不自然的紧紧的把注意力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只那份关注就足以让自己暗暗窃喜。
如果云姨没有得病会怎样?如果没有病倒,如果没有送进蒋靖的医院,如果自己没去探病......可是没有这麽多如果......
×××
突如其来,云姨的病毫无预兆。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後一刻却瘫倒在地。
乍听闻这个消息,陆鸣晨被惊得愣怔当场。极力作出平静的样子,小指却不住得颤抖,直到把手放进口袋紧紧攥住内袋,才平复下来。
礼貌的送走了店中的客人,通知供货商明日不必供货,通知工读生放假,通知清洁工打扫完之後记得要锁上店门,挂上暂停的公告牌子......有条不紊的安排妥当,陆鸣晨崩溃似的瘫软在沙发上,全身都开始不住的颤抖,眼眶酸涩。陆鸣晨用手蒙住双眼,控制著泪腺的分泌。
陆鸣晨在害怕,害怕又一场死别。父亲也是如此,突如其来的病倒,然後永逝。
×××
7月7日,陆鸣晨的父亲病故,死因脑血管破裂,抢救无效。
7月7日,陆鸣晨高考的第一天。
应酬之後,陆鸣晨的父亲倒在了回家的路上,或是半夜的行人很少,或是别人怕惹上麻烦,送医院後虽然进行了紧急处理,却於事无补,昏迷了一天一夜後,终於还是没有醒过来。
陆鸣晨坐在医院的走廊中,背後是高危病房。後母在身旁哭累了,闭著红肿的眼,靠著休息。脑子中空空荡荡,直到感觉有人推拽拉扯才回过神来。後母的脸感觉很远,正在说著什麽。陆鸣晨每句都能清晰的听见每一个字,去无法反应话中的意思。後母把书包塞进陆鸣晨的怀里。陆鸣晨恍然意识到,对了,今天要高考。抱著书包向外走,明明在动作,身体却不像自己的,轻飘飘的步子,身边的景物像是停滞著。电梯的门缓缓的阖上,透过门缝看见门外有人在飞快的奔走。有谁?陆鸣晨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用力的,飞速的重复按著开门的按钮,无视於陆鸣晨的焦急,电梯缓缓的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