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丹----夜不息

如果回家，虽然是个小城，但小城子的日子其实可以过得更安逸。离父亲也近一些，方丹想，他现在应该不会排斥自己了吧。
方丹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他父亲很快就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儿女。他和方丹的感情一直都淡淡地，十八岁以前每月且固定打些生活费来，让方丹还想起有这麽个人存在，其他联系实在很少。方丹的母亲在他高二那年去世了，所以来到S城之後，方丹再也没有回去过。也许是时候回去看一下了，方丹想。
主意打定之後，方丹开始更加卖力的审稿，想将手头的工作完成後就提出辞职。所以当老王将另一本稿子交给他的时候，方丹说明理由拒绝了。老王愣了一下，很难过又很理解的样子，拍拍方丹的肩膀道："我知道，方丹，咱们社对不起你。"
"不是的。"方丹有点儿发窘，"我没有什麽不满，只是来这边太久了，想回去了。"
老王点点头，依旧拍拍方丹的肩膀，很惋惜的样子，也不再勉强。
过了几天，方丹被邵小天召进了办公室。方丹叹了一口气，预感到是什麽。果然，一进门，邵小天撑著腮瞪著自己，两眼充著血，被头受伤的狮子。
等了一会，邵小天还是没有说话，方丹叹了口气，道："社长，有什麽事吗？"
"你想逃？"声音冷冷的，有点威胁的意味。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我放你一个月假。"
"社长！"方丹有点儿无奈，"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麽问题？"邵小天吼道，失控的站著来，抓住方丹的衣领，"我知道你什麽问题。你以为你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了，你以为天下有这麽便宜的事？我的生活被你搅得一团糟，你却装装无辜就想全身而退？辞职的事情你计划多久了？要不是老王交给我的名单是张园，我还不知道你想走。你想走到哪去？哪你也别想去！"
邵小天慌乱而激动的神情十分骇人，他的手紧紧勒住方丹的衣领，越勒越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掉。方丹被勒著有点透不过气来，激烈地喘著，邵小天终於发现了，连忙松开，颓然的跌住在地上。
方丹顺了下气，望著邵小天，道："你批不批准我辞职，我都可以走的。"
邵小天听了，眼眯成一条线，这是他盛怒的标志。他冷笑了一下，道："走啊，你就安心的走吧。反正你走了，我只好另外去找人生乐趣了。有很多有趣的游戏，应该够我和小锺慢慢的玩个十年八年的。"
方丹脸色倏地白了，他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要怎麽才能放了小锺？"
邵小天冷笑著，并不去回答。
方丹呆了一会，嘴张了张又闭上，终於艰难地道："我...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愿意放过小锺。"
邵小天的瞳孔猛烈的收缩了一下，最终眯成了一条更细更窄的线。他突然微笑起来，凑到方丹耳边，故意哈著热气，道："很好。这是个诱人的交易。不过，接下来就要看你表现了。三个月内，你表现合格，我就和小锺分手。在这期间，你千万别想什麽辞职之类的傻事了。除非你故意看到你的心上人，被痛恨她的情敌折磨致疯！"
冷酷的邵小天让方丹有一种寒冷的感觉。他的唇轻轻的印在他的唇上，他们一个震惊，一个冷酷。两个人都各怀心思，思考著接下来的博弈，谁都没有发现，门外边站著一个人，表情从震惊慢慢转变成冷酷。

方丹010

方丹恍恍惚惚地从邵小天的办公室里出来，脑子呆呆地，什麽也想不了。同事和他打招呼也没有注意到，一脸失魂落魄。
大家都觉得怪怪的，交换了个眼色，摇摇头。
等到方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一天已经过去了。同事们走得已经差不多，偌大的编辑室只剩下小锺和他。小锺巧笑倩兮，一改前些日子的冷淡，和方丹招呼道："方哥你还不走？下班了。"
方丹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来，道："快了。"
"我等你！"
方丹不由得瞟了邵小天的办公室一眼，有一丝犹豫。而这时邵小天也走了出来，冷冷地望著方丹，面无表情，仿佛在期待他的表现。空气里有一丝很尴尬和紧紧的气氛。
方丹讷讷地，思考著拒绝的话语。小锺还已抬起手看了下表，很惊讶的样子，道："糟了，我差点忘了我约了我阿姨逛街。方哥，真抱歉。"
方丹如释重负，还有点结巴道："没。。没关系。"
小锺已经迅速地收拾好东西，很愉快的样子，三步并作二步的跨到邵小天面前，挽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又迅速松开道："对不起啦，我今天要先走。晚上电话联络。"
邵小天并没有反应，小锺已经急步离开，留下一个欢乐的幻影。邵小天盯著方丹，脸上挂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方丹心里不痛快，所以也没有开口，愣愣地坐著。邵小天终於微笑起来，嘴角拉得很高，他走近方丹，拉过他的手，道："下班啦，走啦。"
方丹一抖，但并没有挣脱。站起身来，跟著邵小天走。
"你晚上吃什麽？"邵小天心情很好的样子，一派温柔。
"随便。"方丹没什麽反应，仍闷闷地。
"可没有随便吃。"邵小天转过身来刮方丹的鼻子，一脸宠溺。
方丹本能的躲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怕他发怒。邵小天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但一转即逝，快得方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邵小天仿佛一点也没受影响，还是很和气的样子，道："你要没什麽意见，我就做主了。"
方丹"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表示。
停车场到了，邵小天松开方丹的手去拿车。方丹也迅速坐在副驾驶位，依旧沈默。
方丹的心情实在有点儿糟糕。他甚至有点儿後悔自己为什麽要鬼使神差的做那种提议。这样就高尚了吗？方丹自嘲地想，这算哪门子自我牺牲。这样小锺就会幸福了吗？邵小天就会幸福了吗？即使是，那自己呢？
方丹陷入自己的沈思里，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入了另一个停车场。邵小天微笑地望著他，很痴迷的样子："我们到了。"
那样炽热地眼神让方丹有点儿害怕，还有。。。一点儿厌恶。但他没有表示什麽，安静地下了车。邵小天依旧拉著他的手，还很孩子气的十指紧扣，方丹不好挣脱，无可奈何。
"我们今天去吃日本菜。这里比较安静。"邵小天很高兴的样子，话明显比平常多了，有点儿孩子气，"我现在最怕吵了，你知道吗？方丹。我以前大学那会最喜欢闹市了，有时候还专门和同学去街头表演花式自行车，看著一堆人围得我们看，大声地哟喝，自己心里就会特骄傲。但是现在我一看到人多的场合就头痛，一置身吵闹的场合就想逃跑。可能我真是年纪大了，方丹。"
方丹的心微微一动，静静的听著，虽然不明白邵小天为什麽要跟自己讲这个。但是这样子的邵小天，毫无城府的样子，单纯得像个孩子，比起那个阴郁暴戾的社长，实在可爱太多。
"你知道我多大年纪了吗？方丹。"邵小天微笑著问。
"啊。"方丹愣了一下，不太确定，道："30？"
邵小天笑恼著，有点儿幼稚的更正道："我没有那麽老，我才29.5岁。"
方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邵小天也满是笑意，眼神柔柔地，盛满温暖的情绪。进了电梯，他要将方丹拉近些，感觉到方丹的僵硬，仍然只是笑笑，并不逼他。只肩贴肩的站著。
邵小天显然是熟客，和服务员打了下招呼，他们很快就得到一个小包厢。
"你来点菜吧。"邵小天将菜单给方丹。
"你点吧。我不熟。"方丹将菜单还给邵小天，仍是淡淡地。
邵小天笑了笑，迅速点了十几号。见方丹还愣愣地，道："你平常都做什麽消遣呢？一下班就回家，很少不见你有什麽活动。"
你怎麽知道？方丹纳闷的望著他，没有问出口。只道："没什麽事就上上网看看书。"
"你太宅男啦。"邵小天道："一天老待在屋子里不行，好歹得运动下。这样吧，以後和我一块去打网球。"
方丹点点头，没有多话。
上菜了。邵小天张罗著给方丹布菜。方丹还是有点不习惯，拘谨著，又不好拒绝。邵小天讨好似的，又找话题道："吃完饭後想做什麽？
方丹愣了下，他就回家，别的什麽也不想做。只是这个，要怎麽说出口。邵小天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想回去对不对？"
方丹连忙点点头。
邵小天微笑著："没问题。没有应酬我也愿意早点回家。去我家怎麽样？你还没去过我家吧？"
方丹呛了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邵小天将水递给他，道："别急......"
方丹接过水灌了一口，结结巴巴道："去。。。去你家？"
今晚开始就要履行情人的义务了吗？方丹有点为难。他并没有做好准备，这个，对一个异性恋者来说，还是有难度的吧。
邵小天看穿了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道："你瞎想什麽呢？我只是叫你去我家看看，没想把你怎麽样。"
方丹有点儿发窘，但也放下心来。
邵小天微笑著，道："我是想你了解我一点。想了解一个人，去他家里看看不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麽？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住，和我父母并不在一块。不用担心他们会吓到你。对了，我还有个妹妹，叫邵兰。"
"兰兰？"方丹想起了上一次邵小天喝醉抱著自己叫"兰兰"。
邵小天愣了一下，笑道："你怎麽知道？我就叫她兰兰。从小我和她感情特好，不过和我爸倒不亲，他是一法西斯，无法沟通的。"
方丹笑了笑，有点儿羡慕一说起家人就很亲昵的邵小天。
"你呢？"邵小天突然道，"据我所知，你三年都没有回老家去过。"
他连这也知道。方丹又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笑道："我是一个人，母亲去世了，父亲有自己的家庭。"
方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他习惯了一个人，除了有时候有点寂寞，他并不觉得特别悲苦。但是常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就露出一幅很同情的表情，他害怕邵小天也这样。然而他并没有，只是拍了拍方丹的肩膀，道："我也一个人住了快八年了。大学一毕业就搬出来。当时和我爸关系特差，一见面就火星碰地球。他叫我滚，我就滚出来了。呵呵。"
"为什麽？"方丹有点儿好奇。
"那会我迷上了舞蹈，有个挺有名的舞蹈剧团团长看上了我。让我去他那当舞蹈演员。我爸是个老军阀，当然觉得那是不务正业了。"
"舞蹈？"方丹有点儿讶异，想象不出邵小天跳舞是什麽样子。
"你一定想看我跳舞对不对？"邵小天好像会读心术，笑道，"我不知道我还跳不跳得动，不过改天跳你看，没问题。"
方丹也笑了起来，道："好。不过你为什麽没有当舞蹈演员呢？"
邵小天的脸僵了一下，很快就展了开来，轻松地道："那个舞蹈剧团团长看上的并不是我的舞蹈，而是我。我当时其实很挺喜欢他的，如果他不是这麽赤裸裸地让我以身体为代价来捧我的话。我当时很生气，就揍了他一顿。舞蹈之路自然也终结了。"
方丹震惊地望著他，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故事本身，还是因为邵小天的坦白。心中五味杂陈，原因天之骄子的他也是受过这种挫败的。不知道说什麽是好，於是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邵小天扑哧笑了起来，道："你还真信啊。小朋友。"
方丹怒了起来，窘红著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邵小天哈哈大笑。
这顿饭是在很愉快的气氛下结束的。没想到也是邵小天还是个调节气氛的好手，方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起先的沮丧已经不见，和邵小天像朋友一般聊天，实在是件安心和愉悦的事。

方丹011

日子就这样过了好些天，方丹以前的紧张早已不见。邵小天说是叫方丹三个月内好好表现，但事实上，表现的很好的一直是他自己。方丹只要跟随就好。
原来邵小天的要求就这麽简单，只要两个人好好相处就可以了。下了班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在人潮稀少的地方拉一下手，他一点愈矩的举动都没有。两个人相处，纯情得像谈好朋友的初中生。
方丹渐渐发现自己变得享受起目前的状态。上班的时间，由於小锺在的缘故，方丹没了以前的淡然和自在。内疚和愧俨的心情纠结著他，又无法向小锺道歉或是坦白，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锺都变成了煎熬。
方丹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错觉。越堕落越快乐，明知道和邵小天偷情是不对的──他将和邵小天在一起理解为偷情。但是，比起上班时的不自在，他却宁愿一直处在下班状态。
小锺近来对方丹明显热络了很多。虽然名义在是社长的女朋友，反而和方丹待在一块的时间比较多。同事们见了，难免有点闲言碎语。胆大的偶尔还半真半假的拿两人开涮，问小锺是不是想吃回头草。小锺也不恼，微笑著机智应对，化利器於无形。
小锺丝毫不受影响，还是人前人後的对方丹很热情，但十分得体大方，让方丹无法拒绝。正因为如此，方丹才觉得如履薄冰。特别是每当这时，他注意到邵小天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他夹在这两个人中间，有一种随时都会被撕碎的错觉。
"我很差劲对不对？"有一次，小锺沮丧地问方丹，"所以，我爱的人都不会爱我。"
方丹一愣，忙开口道："怎麽会？"
小锺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道："不然呢？我生日，男朋友却忘了，忘了也就罢了。但连预约吃个饭都不能，他的时间表永远是满满的，永远没有我。"
方丹心里微微一酸，安慰她道："或许他想给你个surprise呢？"
泪水从小锺眼眶里渗出来，小锺随手抹了一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牵强的道："也许吧，对不起啊。"
小锺抹著眼泪急急走开，方丹愣愣地望著她，愧意愈来愈重。她本来是个多麽阳光朝气的女生，却因为自己，弄得这般委屈难过。
下班了，社里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方丹还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他还陷在自己的愧疚之中，直到邵小天站到他面前也没有发觉。
"人都走光了。"邵小天不得不出言提醒他。
方丹"啊"了一声，抬起头来，望著邵小天。
"还不走？"邵小天只得继续道。
方丹仍是不动，道："今天是小锺生日。"
邵小天瞳仁一紧，等著他下面的话。
方丹央求道："你陪她过一下生日好不好？"
邵小天双唇闭成一条线，表情很阴鸷。方丹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但他顾不得那麽多，仍央求道："就当是为了我，陪她过一下生日，吃个饭就好。"
"为了你？"这句话让邵小天暴跳如雷，"今天要为了你，陪她吃饭。明天是不是还要为了你，陪她上床？"
方丹还是静静地呆呆地，仿佛没有听见邵小天的吼叫，坚持道："陪陪她，就今天。"
邵小天努力将自己情绪克制下来，冷冷地盯著方丹，不带一丝温暖地道："你想清楚，你坚持要我去陪她吗？你好像忘了你的承诺，方丹。"
邵小天决绝的样子让方丹微微一愣了，他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盛怒的邵小天摔门而出。
办公室门随著惯性吱叽摇晃。方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有点不安。仿佛有什麽灾难将要发生，但是说不上来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