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千朵桃花一树生  录入:12-25

「怎麽会!」他不大高兴的答道,他的拳头握紧,微微发著抖。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阿六摸住了他的手,阿六的手比他的大些,握住了,然後轻轻的捏了捏。
他定了定神,想著阿六为什麽突然要问这话,便又把过往的事都仔细地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麽。
只除过了从小爹娘就都不喜欢他的事。还有,除了他从小就住在偏院,由薄家阿婆带大,一年也难得见几次爹娘的面。
除了这些。
似乎就再没有什麽了。
「没什麽,我和别人没什麽两样的,」他默默的说。
阿六就不再多问了,只是用手指抚著他的手背。他被撩拨的一阵儿心痒,只好扯开阿六的手。
他听到阿六在他身後低声暗笑,他就大窘,只好说,「这还骑著马呢。」
阿六也不点破他,只是闷声的笑著,又搂住了他。
他有些恼火了起来,拨开阿六搂著他的手。
阿六就垂著手,在他耳边问他,「我不搂著你,难道要我摔下马去不成。」
他面上又是一红,说,「你老实些。」
阿六就老实的搂著他,他想起之前说过的话来,便又固执的问道,「那你忧心什麽?同我一起回去,也不会怎麽样。」
阿六立时松开了手,声音也冷了起来,只说,「我都同你一起回去了,你还要怎麽样?」
他没料想阿六会是如此反应,便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倘若大师不肯帮你解那个符咒,你和我一起回乡下去好麽。」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这个,只是这句话情不自禁的就冒了出来,说完之後,他心里竟也有些忐忑,觉得冒失了。
阿六笑了一下,轻声说,「你真是个傻子。」
「你觉得我怎麽傻了?」他不高兴了起来。
阿六只是说,「我是个妖怪,不是个人呵,傻子。」
他不明白。

他们夜里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前面的镇上,他刚要了房,然後阿六就低声咳嗽了一声。
他先想了想,要了饭菜之後,便又说,「再多送一壶素酒上来。」
阿六微微一笑,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来。
他看著阿六歪著头,嘴角也抿了起来的样子,竟然有些呆住了。
他在那个阴沈沈的石窖里第一眼看到阿六时,就觉得这妖怪真是生得好看。那时阿六坐在石桌前,动也不动的只望著那烛台发呆,就好像在等著什麽人似的。
他也不是没瞧见过好看的妖怪,比阿六好看的也不是没有。
他年幼时薄家阿婆也曾带他上山。那时极乐寺後有好些铁笼,都镶在後山的石洞里。里面就曾关著好些妖怪。
他说他瞧得到时,薄家阿婆就说他骗人,还因为气他年纪小小就学会扯谎,那天晚饭还饿了他一顿。後来他就不说了,那时他就疑心是那些妖怪耍的障眼法,拿他消遣罢了。
後来他去问圆通大师,大师就说,「那里关的是都是些作恶无数的妖怪,你见到他们化做人形,怕是存了坏心,要引诱你,以後记得离远些。」
他便记得了,以後再也不去那里了,但他却仍旧记得那些妖怪的脸。
但阿六却不同。
他第一眼瞧见阿六,他就知道这是个妖怪。
那时他看到那妖怪坐在那里,就好像只不过是在那里等著谁,即便不来也不妨,也不久等,只是歇一歇就要走似的。
但那时他们两个都抬起眼来,望著对方,他心里却一动,想著,好一个妖怪。
他望著那妖怪的眼,就仿佛秋水里落下了千万重的云影,他竟然不知道该望哪一片才对了,那时那妖怪眼里的神彩便是那样的。
那妖怪也望他,那妖怪生得好一双眼睛,那双眼竟是可以望断千年的,直直的就看进了他的心里去。
可惜在那之後,阿六却总是垂著眼,再不曾那样望过他了。
阿六走在了他前面,他回过了神,也赶快跟了上去。他们两个回到房里之後,酒菜才送了过来,送酒的孩子还没松手,阿六就迫不及待的提起了酒壶,笑嘻嘻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然後慢慢的喝著。
他皱了下眉,说,「你不先吃点饭麽?」
阿六朝他眨眼,说,「怎麽?」
他拿起筷子,塞到了阿六手里,「先吃点东西再喝酒。」
阿六瞧著筷子,又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你这话听起来倒是很象是云英说的。」
他顿时不高兴了,一心只看著碗里的饭,一下下的拨著饭粒。
阿六瞧著,笑了一下,了然的说道,「孩子气什麽,她跟著我的时候,怕是连你父亲还没有呢。」
他握著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哼了一声,说,「那又怎麽样?」
阿六瞧著他,嘴角一弯,自言自语般的说著,「不,只是突然想著,怎麽忘了帮你看看前世今生呢?」
「......你还能做这个?」他半信半疑的问道。
「带著那几道符咒,我就和常人一样,不是和你说过了麽。我是说昭云他们,」阿六神色仍旧自若,只是声音里有些淡淡的无奈,这让他心里有些难受。
「是我的错麽?」他问。
阿六摆了摆手,「和你又有什麽关系呢。」
他想了下,又问,「那个云英,她是......什麽妖怪?」
「你喜欢她?」阿六笑的有丝古怪。
「不喜欢,」他抬起了头来,望著阿六,说,「她也和你是一样的麽?」
「不,你不要问了。」阿六转过脸去,慢慢的饮著那一杯素酒,好像不想再多说了。
他吃完了,便老实的坐在床上,他想要看一眼阿六,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只是心里刚这麽一想,阿六便走了过来,问他说,「你怎麽不吃?」
他说不出他是沾酒就醉的,所以只是含混的说,「我从来不好酒的。」
「比你小的孩子也喜欢吃酒的,怎麽偏偏你就和别人不同呢,」阿六拿著杯子就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手扶住了他的脸,对他低声说著,「只喝一杯,好麽?」
他脸上一热,阿六便把酒杯凑到了他的唇边,他躲不开,那酒杯轻轻的碰到了他的唇,他便心一横,喝了下去。
阿六伸出手来,把他搂住,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暧昧,问他说,「行过人事麽?」
他心里一阵儿激荡,想要挣扎著推开阿六,却被阿六紧紧抓住。
阿六丢开了酒杯,唇边带著笑意,把他压倒在了床下,说,「让我来教你罢。」
他刚要开口,就被阿六堵住了唇。
他长到十七岁,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被阿六这样一弄,便觉得腿脚都软了起来。
阿六的手也伸进了他的怀里,他猛得打了个激灵,抖了起来,险些上不来气。
阿六便在他唇边吹了口气,想要扯开他的衣裳,他咬了咬牙,用力抓住了阿六的手,用尽了气力才推开阿六,说,「等等。」
阿六扬起了眉,「怎麽?」
他想要心平气定的同阿六说话,可是眼神一落到阿六身上,他的心口便跳得厉害,他抿著唇,说,「你总和别人做......这种事麽?」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了。
阿六虽然仍旧笑著,眼神却冷了下去,说,「你是怕我害你,夺你元气麽?」
他愕然,他竟然丝毫都没想到这一层。
阿六站了起来,声音里有些烦躁,说,「不是和你说了,我妖力全无,想害你也害不了麽?」
「我知道你才不会害我。」他瞧著阿六说道,
阿六斜著眼睛看著他,哼了一声,说,「你又知道了?」
「阿六,」他说,「......暮云,你不做妖怪,就这样好麽?我们一同去乡下去,我叫阿婆酿桂花酒给你喝。」
阿六怔了一下,望住了他,低声说,「你怎麽又说这话,难道你还是当真的不成麽?」
他点了点头,仍旧望著阿六。
阿六站了起来,冷冷的问他道,「那你死了呢?」
他心里微微的痛了起来。
阿六仍旧看著他。
他倒下身去,背对著阿六躺在床上,不出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麽了。
仔细的想想,这话说得多麽的傻。阿六又不是个女子,是他可以娶了回去的。
他认识阿六才不过两日,却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著了魔似的。可阿六当他是什麽呢,或许阿六是真的喜欢他,可或许也只当他是个人罢了,只当他是个孩子罢了。他虽然不曾经过,但男子之间行事,只是图了快活,不是麽?更别说阿六只是个妖怪了。他突然想起圆通大师讲经,说蜈蚣蛇蝎,性本阴毒,孔雀鸳鸯,性本淫邪。
他心底忍不住一阵儿失望,他想,他就知道,果然是妖怪。
想到这里,他就闭紧了眼睛,听著身後的声音,阿六似乎靠了过来,他只是不动。
阿六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在气什麽?」
「孔雀......孔雀,」阿六低声的唤著他的名字,问他,「你这孩子,怎麽这麽傻呢?」
阿六在他耳边叫著他的名字时,他连气都屏住了,胸口一阵儿阵儿的气闷,好像上不来气了似的。
「你不过因为年纪小,不曾经过什麽事,」阿六在他身旁坐著,伸手抚著他的脸,说,「你难听不常听人说麽,人生在世,应当及时行乐?」
他睁开了眼,阿六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c
妖怪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为人却多不过百年。阿六的意思,他怎麽听不出来呢?
他不吭声,但胸口却那麽的闷,闷得他多一刻也忍不住,他便又问,「阿六,你活了多少年?」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年幼时住在云湖边上,不是年年都有芙蓉果吃,好像六七十年才结一次,」阿六想了想,又说,「我可吃过好些次。」
他不由得默然,那麽久,不怪阿六看他还是个孩子。
「阿六,......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麽人?」他忍不住问道。
阿六没说话,但却伸手出来,握住了他,吻著他的耳垂。
他倔强了起来,扭过了脸去,认真的瞧著阿六。
阿六看著他笑了起来,声音也淡了下去,说,「喜欢又怎麽样,不喜欢又怎麽样?终究还是要散的。」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麽才跟我来的?」他闭著眼,慢慢的问道。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阿六的指腹蹭著他的手背,他心里一阵儿酥痒,却又觉得冰凉了,阿六又说,「若不是你,我也出不了那石窖,见不到云英他们。」
他听到阿六轻轻的说,「......这也不过是命吧。」
他才想起来,他原本想要问阿六的,到底忧心什麽?
但是他却一直没问出来。
「你不怕被收妖,」他突然说,「那为什麽先前又怎麽都不肯跟来?」
阿六沈吟了一阵儿,又说,「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曾遇著一个仙师,说芙蓉果落蒂那年,我便不能过江,过江便遇死劫。今年便是了。」
「这种话,哪里信得!」他坐起了身来,怔怔的望著,不快的说著,「再说了,你又不曾作恶,怎麽会遭劫?」
阿六笑了起来,说,「何必作恶?妖怪想修得人形,便已是逆天而行了,更有那要修仙的,要历经多少劫难方才修得成,你以为各个妖怪都活得了千年麽?」
他便沈默不语。
「孔雀,」阿六靠了过来,问他,「你不想修仙麽?你们做人的修仙,可要容易得多了,昭云说你身上有仙人的气。」
「修仙又如何呢?」他虽然嘴上是这麽一问,但心里是觉得阿六说胡话了。是个人都可以修仙的麽?倘若他生来就该修仙,怎麽又没个人来渡化他,如今却是个妖怪同他说,说他该修仙?
这话也许是昭云编派出来,要阿六离他远些的谎话吧。
只是,这又不象了,阿六自己也说是遇过道士的,那还怕什麽呢?
他一阵儿糊涂,只觉得心里乱麻一片,让他焦急了起来。
「既然你先前不肯告诉我,怎麽如今又肯告诉我了呢?」他问。
阿六毫不在意的说道,「你这麽喜欢我,自然是不舍得害我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这才知道,这妖怪原来竟然是吃定了他的。

他面色不善的推开了阿六,走下床去,阿六就笑,说,「怎麽,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他声音一涩,说,「是。你比我多活几百年,有什麽不知道的。我对你什麽心思,你自然是一看便知。」
说完他也不看阿六,只是侧过了脸去,拿出了剑来,横在了身前,垂著头慢慢的擦拭著。阿六就不再多说了,坐在一旁静静的看著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将每一寸都细细的擦过,擦完之後,才一点点的,慢慢的将剑身插进剑鞘之内,阿六伸了手过来,抚上了他的肩,他不由得绷紧了身体,阿六也不出声,就那样靠了过来,在他身後搂住了他。
「放开我,」他垂下了头,看著阿六的手低声说道。
阿六轻笑了一声,却根本不停,一边在他颈边吹著气,一边把他搂得越发紧了。阿六的手也不安分了起来,他的气息也乱了,阿六的胸口贴住了他的後背,手指伸进了他的衣衫里去,开始解著他的小衣,他却突然想到或许阿六不过是当他和别人一样,这念头教他的胸口猛得一紧,竟然狠狠的推开了阿六站起了身来。他是真的恼了,竟然还把入了鞘一半的剑拔了出来,抵在了阿六的颈上。
阿六斜著眼望他,似笑非笑的,好像不信他能如何似的,竟然伸了手出来想要拉住他,他心一横,竟然把著剑就朝前送了半分,不料想阿六竟全然不避,欺身上来,唇边仍旧带著笑,好似要将他拉到面前,再狠狠地将他搂住似的。他慌忙的收剑时,已经来不及了,剑身上都瞧得见血丝。他心慌了起来,虽然他不曾使力,一察觉阿六要过来就收了剑,可竟然还是伤到了阿六。
阿六又惊诧又恼怒的望著他,他也愣住了,也忘了要把剑入鞘,只是傻傻的看著阿六。这两个人就这样怔怔的望著,胸口都有千言万语淌过,可是一个字却不曾出口。
他心里一阵儿懊悔,一阵儿痛楚,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不曾想阿六却突然伸出了手来,冷冷的握住了他的剑身,他看著阿六竟然赤手来抓他的剑,顿时急了起来,只知道说,「你松手!阿六,松手!」
阿六狠狠的推开了他的剑,然後这才松开了手,也不看他,只是看著手,然後沈著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著,「这是第二次,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他开始怔了一下,还不明白阿六说这话是什麽意思,阿六便已经和衣而卧,背朝著他躺了下去。
他心里憋了好多话,可是也不知道说什麽才好,他伸出了手,却又不敢摸下去,阿六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在阿六身旁躺了下去。
那一夜他竟然都不曾安睡。
夜里不知何处有暗香悄悄燃起,他睡觉时素来警觉,更不要说这一夜他心里有事,一与平常有异,立时便醒了过来。他闻到房里有异香,睁开眼时却发觉窗户大开,阿六人已不在他的身旁时,便皱起了眉头,立刻拿起剑来,却发现阿六只是在窗口朝外看著。
他看阿六脸色不好,便问,「怎麽?」
阿六立刻朝他打著手势,叫他噤声。
他走下床去,阿六低声对他说,「我心底怪怪的,你别动,也别离开我。......怕是有妖怪要来。」
他走了过去,在阿六身後轻声问道,「你不是......」
阿六举起手,捂著了他的嘴。
此时房内都是那浓浓暗香,可是阿六手上那带著杜鹃花瓣淡淡的味道却仍旧辨别的出来。
其实他原本想问,你不是妖力全数被封,如何又会有妖怪找来。
看阿六的样子,恐怕来者绝对不会是昭云他们。
那时窗外突然亮如白昼,如银般月光仿佛海水一样涌入了进来,照得那狭小的客房里一片华光,瞬时之间,他便什麽都瞧不见了。
片刻之後,光华退却,犹如海潮。他睁开刺痛的双眼,瞧见有个男子自那片霞光里走了出来,冷冷的说道,「暮云,暮云,你果然在这里。」
他听到阿六惊愕的叫道,「殿下。」
那男子穿著一身奇光异彩的华服,耀得他几乎不能正视,阿六抓紧了他的手,暗暗的把他推在自己身後。
他再定神看去的时候,不知怎麽得,竟然觉得那男子和昭云有七分像。
那男子一脸鄙夷,说,「哦,你还认得我是谁?我以为你只当自己是个人,都不记得这世上还有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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