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手心的毛细血管立刻被冷风吹得收缩了起来,麻麻地痛。忍着难受从包里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翻到徐子恒的号码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反而在电话薄里找到了陈翊林的号码--有没有事看他接不接得了电话就知道了。
"嘟--嘟--"的声音响了第七下的时候钟小流有点想放弃了。
但那边突然就传来了陈翊林火药一样的声音:"喂!"
"呃......陈翊林?"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你--钟小流?!"
"嗯,是我,前天我看见你好像......被逮住了?"
陈翊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有的事,只是出车祸而已。"
"那你手上怎么会戴手铐?他们抓错人了?"
"那个不是他们戴的,是......秦江给我带上的。"
钟小流满头黑线,他觉得这个世界一定乱套了,抽抽嘴角:"这么说你俩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没事啊秦江那家伙到现在都还没给我打开呢!"
钟小流很想说那是你们夫妻俩的事我懒得理,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哦那你来医院让他打开不就行啦。"
"我昨晚就住在医院了......他不答应啊。"
钟小流在内心呐喊这关我屁事:"那你报警。"
"......不。"
"我看你丫就是想留着吧?"
"唉......"
"行了懒得跟你说,你丫就一受虐狂,我高中时候就看出来了。"
"嘿嘿,不说这个,你不就在第X医院上班嘛,哪天你休息我们几个去聚聚怎么样?"
"我们几个?哪几个啊,不就你跟我吗,秦江还躺床上呢。"
"就那点小伤他才不当一回事,而且这不还有徐子恒嘛。"
"小伤也得老实住院,你真当他铁打的啊,再说了我这一阵子都要上班,我妈又来北京了,我晚上回去还得陪她。"
"哟,还没断奶啊。"
"呸,你丫嘴巴才应该给铐上。"
"你可别咒我,我还怕他把我脚也给铐上呢。对了,你是不是不想见徐子恒才不敢来啊。"
"懒得理你,我要赶公交,挂了啊。"不等回话就挂了电话,钟小流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有点愤愤不平--为那家伙担的哪门子心,人家的生活多滋润,情趣都能弄到北京来玩。
刚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叫去开会,会议室里昏昏沉沉坐了一个钟头才算完。心思早飞到别处的钟小流跟着大家出门的时候拉住一个同事:"刚才说什么来着?"
"哦,今天有领导来视察。"
"谢谢了啊。"
同事摆摆手了解地笑了笑。
回到科室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病人过来了,几个护士忙得晕头转向。
钟小流把一个要缝合的病人带到一边操针上阵。
按理说麻醉了应该没什么感觉才对,但钟小流每下一针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颤抖,只好先停下来:"你觉得疼吗?"
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摇了摇头。
"那你抖什么?"
男孩面部肌肉显然很僵硬,眼睛死死地盯住伤口:"没事,我是因为晕血,您继续缝。"
钟小流有点疑惑,明明刚才伤口上的血比现在更恐怖也没见他晕血,怎么现在倒说晕血了--何况晕血的怎么还能讲话讲得这么利索。
"你要是真晕血的话就把眼睛闭上。"钟小流觉得既然人家自己都这么坚强了他也就没必要爱心太泛滥,于是手上的针又扎进了肉里。
正缝着,突然听到男孩又讲话了:"叔叔,你觉得当医生好吗?"
钟小流额角的血管狠狠跳了一下心说我才大你十岁不到吧居然叫我叔叔!嘴还是弯着笑:"喜欢当就好不喜欢就不好呗。"
"那你喜不喜欢?"
钟小流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很无奈地看着好学的孩子:"我可是在给你缝你的肉,你找我讲话就不怕我一个失手把你手给扎穿罗?"
男孩抿抿唇没敢再多说,只是笑笑。
可是没过多一会儿他又开口:"叔叔你好年轻。"
钟小流很想笑:"那你还叫我叔叔?"
"呃......你不是工作了嘛。"
钟小流笑笑,不置可否。
"那......大哥,你喜不喜欢当医生?"
"大哥?!得了你还是叫我叔叔吧。"钟小流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男孩,他从男孩直勾勾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异样,很快释然--在医院这几年里同性恋没见着一百也有八十了,只是这么年轻的倒还没几个。
"其实我以前见过你。"
钟小流很怀疑,但也有一点喜滋滋的感觉--居然有这么年轻的孩子跟自己搭讪--但他并不准备接招,所以他笑得有点阴险:"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次在西单一个小书店里见过你,对吧?"
本来他以为男孩一定会接茬说对啊对啊就是在那里,然后他就可以说那你认错了我从来没去过那边。
但是男孩很是疑惑地用力地想了想:"没有吧我一般不去那边,更不去书店,我是在锦平小区见过你的,当时你跟一特帅的人走在一起。"
钟小流脸有点发热,这才明白原来人家真的见过他,只好说:"这样啊,那是我记错了。"
男孩犹疑了一下,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当时跟你走一块儿那人是不是明星啊?"
第十三章 曾经,都是曾经
钟小流打发走了男孩之后很有点愤慨,愤慨于楚杉人在日本居然还能在国内招蜂引蝶的事实--虽然他当时狠狠地打击了蜜蜂但还是有点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不爽。
当时男孩问楚杉是不是明星之后又问楚杉是不是也在医院工作,直到最后问到他在什么科室工作并一副希望再次受伤的时候钟小流很恶劣地笑了:"不过他最近休产假--他老婆这个月底就要生了。"说完就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呸"了一声--不过他看到男孩沮丧的脸的时候还是很爽就是了。
最近的病人不算多,但也足够钟小流没有闲暇东想西想,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就见一个笑得像灯炮的男人进来了:"钟医生,忙着呐?"
屋里只剩下一个护士在帮着处理伤口,钟小流就摇了摇头:"还好,你怎么了?"
刘成业摆摆手:"我没事,今天我们不是过来视察嘛,反正都是走过场,我就来找你了。"
钟小流突然想起来自己只知道他是政治局的公子,但还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对了,你在哪上班?"
刘成业干笑了两声:"今天谁来视察你没听说?"
钟小流很是无所谓:"管谁来不都是领导么?"
刘成业哧一声笑出来,点点头:"这话也没错,那我就属于市政府的领导了。"
钟小流也不吃他那套,毫不留情打击他:"得了,我会看面相,我看你最多就一领导的跟班。"
刘成业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笑笑:"明天有空没,要不要出来玩玩?"
"去哪?"
"有家新开的夜总会,节目挺有意思的,我跟朋友约好了,想叫你一起去看看。"
钟小流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吧,我又不认识他们,多没劲啊。"
刘成业大咧咧拍了拍他肩膀:"都是爷们,见了不就认识了嘛,就当卖我个面子。"
话到这份上钟小流也就没再拒绝了,反正明天他妈就回去了,晚上横竖只有一个人,去玩玩也好。
钟小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客厅亮着灯,钟妈妈跟于青贺正在沙发上看着一本相册。
钟小流走过去绕到沙发后头伸着脑袋看,发现居然是楚杉小时候的照片。看着二老温和的表情,钟小流不自主地笑了。
"楚杉......这孩子挺漂亮的。"钟妈妈突然就往后伸出手在钟小流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钟小流把脸在她的手上蹭蹭:"嗯。"
钟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有些怅然:"你长大了,妈妈留不住你了。"
"妈......"钟小流有点慌乱,急切地想要解释。
钟妈妈却摇摇头:"你总不能陪妈一辈子,妈早就准备好了。以前你跟子恒在一起的时候妈还很高兴,到底家住在一起。不过现在你跟楚杉在一起也不错,毕竟在这里也有你袁爸爸照应,妈也放心多了。"
于青贺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钟妈妈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子恒是不是还......"
钟小流懂她的意思,他摇摇头:"我跟他刚上大学没多久就分了,以后也不会再在一起了。"
钟妈妈点点头:"嗯,你决定了就好,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吧。"
钟小流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他不想提徐子恒的事,或者说是有点不敢提。他闭闭眼把他抛在脑后,把下巴搁在沙发背上,伸出双臂把他们搂在怀里,鼻头有点酸:"谢谢妈。"
钟小流不知道今天四老的见面都说了些什么,但他相信一切都会很好,说到底还是爱的力量伟大得多。
也许是被傍晚的拥抱触动,又或许是被寂寞的夜感染,钟小流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很久却睡不着。他望着窗外的月亮,他觉得像被那冷冷的光照到了心里头,有些凉。在这样的凉意中,他回想了很多事情,想到小时候没有爸爸的日子,想到中学时简单的快乐,想到高中时舞台剧一样的生活,想到大学里那几年有人陪伴着的寂寞,想到现在似乎都很美满的一切。
他想到了平日里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闭闭眼,脑海里还是那张脸,高中时徐子恒的脸。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跟那个时候已经大不相同,变化只在那突然天翻地覆的一年,那突然被爱放弃了的一年。无疾而终,每当他想到这个词的时候都会有些心痛,找不到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分离,正因为如此,他也找不到什么挽回的理由。或许最开始的时候爱的并不够,或者说是在不懂爱的时候以为爱着,等到分开之后才觉相思刻骨,但最终刻的只是他一人的骨。
在被爱放弃的那一年,他有那么一刻是觉得生无所恋的,那个时候他想堕落,却还是选择了寂寞。这一寂寞就是整整八年。
就在这八年里,生生被挖掉一块的心脏总会流血,他相信过时间的力量但时间放弃了他,他也拒绝任何治疗因为治疗会让他更加恐惧时间的力量--他还是怕忘了他。
但总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陪着。一直陪到他累了倦了不想再挣扎了,然后他才发现这样的生活平淡而快乐--
可是人生里最年少轻狂最难忘的时光已经过去,那个时候的一切像一场最不完美却是最美的梦--像歌词里的那句话:太年轻 快乐和伤心 都像在演戏 一碰就惊天动地......可他毕竟大了,他爱楚杉,却不能像那时一样山崩地裂。
在徐子恒出现之前的那段时间他真得觉得心里的空被填平了,虽然痕迹明显--但再也不会空落落的。可就像带了伤疤的人对曾经完整的肌肤的渴望一样,他也无法遏止那一份向往--向往太过强烈,他宁愿保留着向往也不愿看着向往再一次被打碎。所以他可以坚定地拒绝徐子恒,他可以坚定地留在楚杉身边,他可以坚定地求得父母的谅解......可他不能拒绝来自徐子恒的任何一份温柔,他不会责怪徐子恒任何举动,他只是没有办法拒绝。明明拒绝向往的一切已经很需要勇气,可偏偏都不放过他,一个要他复合,一个要他再考虑--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考虑了。
他爱楚杉,他不想伤害楚杉,因为伤害一分会在他的身上痛十分--因为他了解楚杉。不能够不了解,因为两人经历太过相似--他等了八年,楚杉又何尝少等一分。像是一种病态的寄托,他觉得不能伤害楚杉,就像只要这样自己也不会被伤害了一样......或许他就是靠着这样的感觉才坚定不移。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窗外的月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甚至带了一丝温柔。钟小流在温暖的被窝里调整了一下姿势,顺势把手搁在了枕头上--头一歪,便借着月光看见无名指上安静的戒指,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笑。用力握了握手心,他翻个身,睡了。
第十四章 赚钱的动力
由于还要上班,钟小流没有把父母送到车站,只是在楼下叫了出租车。本来一切都很好,可钟妈妈在上车之前突然语重心长地说:"等稳定下来考虑一下领养个小孩吧,跟楚杉商量商量。"
钟小流石化当场,呆呆地看着出租车扬尘而去。
剩下的一整天里钟小流脑袋里就只剩了小孩这两个字了。其实他并没有特别喜欢小孩子,但当他脑海里全塞满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时又另当别论了--他觉得应该领养一个儿子,这样比较好--毕竟男人要领养小女孩手续上有点难度--而且儿子比较好养,可以摔摔打打都不担心养不活;不过一定要挑个长得可爱的,不然父爱发挥起来大概还会有点困难;至于年纪倒不是什么问题,小一点可以好好教,大一点比较好养,毕竟他们总会知道自己是领养的,所以不用费心隐瞒什么。不过要是领养个五六岁的话就得抓紧赚钱了,现在学费太贵了--
钟小流越想越开心,也越想越有动力,恨不能化出十倍的力量投入救死扶伤的赚钱工作之中。但是要在这样的位子赚钱的话,似乎只有在药品上下力气了......可是钟小流抖了抖笔还是下不了手,昧良心到底还是需要勇气的。
钟小流提笔犹豫不决,病人的哥哥倒有点着急了:"怎么了大夫,为什么不开药?"
钟小流回过神笑了一下:"这样吧,我开个普通一点的药,六十多块钱一盒,你让他先吃着,如果不行的话再用点进口的吧。"说完钟小流觉得自己真有良心--赚钱的事还是以后再想想吧。
"不,给我们开最好的药!"
"诶?这种药就可以应付了......"
病人的哥哥很坚定:"不行,一定要开最好的药,最好一盒就能治好他的那种,贵的要多少?"
"呃......贵一点的有几百上千的那种--"
"是最好的吗?"
"不是最好,但药效已经很好了,基本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给我们最好的,您尽管开药!""哥哥"态度十分坚定。
钟小流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下笔也不再留情,一份相当于可以治好病人千儿八百遍的药就开出去了。他一点也不愧疚--不宰这种没大脑的暴发户太对不起医院也太对不起良心了!
∷∷∷z∷∷y∷∷z∷∷z∷∷∷
也许是一天的心情都很好的原因,也许是早已预料到的原因,总之钟小流在夜总会见到徐子恒时没有躲到一边,反而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不过他倒是没有料到竟然遇见了大学室友李亮。因为李亮跟他们不在一个医院里,所以平时也没什么来往,这次遇见倒有点久别重逢的味道。
钟小流立刻跟李亮凑到一起叙旧,到底是好几年同宿舍的兄弟,这一见面同样的话题自然很多,先从现在各自的现状扯到医院,再扯到当时学校里的那些人,说到某某前一阵结婚了,又说到某某因为收药品回扣事发被关进局子了,又说到某某刚从国外回来被聘到大医院去了,又说到某某一毕业就去开了家个人诊所,还有更绝的,秦格他居然跑去黑社会那里当医生了!钟小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是不是特赚?"
李亮突然就闭了闭眼:"赚什么啊,"又凑近了点才趴在钟小流耳边说,"你听说前一阵在你们医院那边路上有人火拼的事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