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逃!"持刀追击,挥出一道光弧横袭只顾离开的黑影。
"哇啊啊!"黑影怪叫,以右脚为支点旋身转足,跃后飘移。
"哐锵!"
半截铜镜从衣襟滑落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黑影和白衣同时飞掠过去,"啪啪啪啪!"交错数掌,却是白衣用脚尖勾起镜面踢高,抓到手上。
"可恶!"黑影掂起手中剩下的半面破镜,狠声叫道:"快把镜子还给我!"
"呵呵呵......"
"居然学我笑?"哼!过分!正想出招抢回,远处鸡鸣提醒自己天将破晓,不是好时机。
"你叫什么名字?"
"高堂。"
"很好。"知道你的名字就好办了。"高堂,从现在开始我‘天上海'笑颜和你对上了!"黑影转身飞上路旁树梢,不忘摆下战帖:"你好自为知吧!"高枝上的伶仃身影于月光与太阳的暧昧交错中消失。
白衣高堂一手握刀,一手握住半边"赃物"迎风冷笑,"怕你不成?"
"半面‘水无天',很好很好......开开心心的过完这十多天,想吃什么就多吃,想玩什么就快去玩,接下来乖乖的......" 
"放屁!凭什么我要坐以待毙?" 
"你凭什么要回来?" 
"我、我......偷回来不就得了。" 
"然后跳下圈套,被揭穿身份,送进牢房,运气好挺多关上三五十年、发配充军,最倒霉不过是推到城门口斩首了之,待十八年后又是活蹦乱跳一尾好虾对不?"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还有更难听的要不要试试?" 
"我已经够烦了,你就不要落井下石。" 
"这是你自作自受!狂妄!轻敌!居然被刚出茅庐的菜鸟啄着了手,枉你还被称为‘天上海三首'的笑颜!" 
"又不是我想被尊为那封号的!" 
"若不能尽快抢回‘水无天',你下半辈子就别想摆脱这封号,并附带整个组织给你担,你要不要?!" 
"我已经是在反省了嘛!" 
"反省?临水小榭,喝茶、听曲、叫上一桌点心,你反省得还真、彻、底、啊!" 
"因、因为光在一边烦恼总不是办法啊!" 
"哦?休闲懒散度日就能抢回东西咯?" 
"我已经在尽力、在尽力了!啊!刚想到一个好计划,不出十天,定能把东西要回来。" 
"是吗?" 
"当然!要相信我嘛!对了,还有没有比较冰的东西喝?天气好热呢!" 
"我的眼神还不够冰吗?!" 
热死了!都快入秋还这么热。又被赶出茶栈在大太阳下暴晒,苦命啊! 
少年挎下脸,郁闷无力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忽地肩膀遭人狠撞了下,来不及喊痛衣领就被揪起,一张凶横野蛮的脸随之出现在眼前:"喂!走路不看路!把我的手臂都撞伤了,说!该怎样赔?" 
流氓?真是流年不利。早知道新年时不要忘记去拜拜了。少年搔搔头,抓开来人的手腕问:"为什么我要赔偿你?" 
"是不是想打架啊?哼?" 
"开玩笑,"少年笑盈盈地:"我怎么可能打过你?" 
蛮汉有点惊诧他居然还能笑出来,难道他不是外表看起来的瘦弱? 
"喂!你在干什么?"后方传来洪亮吆喝,一阵脚步过后,几名差役赶到两人身前。 
蛮汉举高手,脸带无辜"没什么,我只是......" 
"啊!你不就是沧州连续纵火案的主嫌?我看见过通缉图上有你的画像!"少年指住蛮汉恍然大悟地叫道。 
"什么什么?"几名差役精神更振,掏出绳索就要锁人。 
"喂喂喂,搞清楚,我一直住在汴梁......" 
"不管是不是,跟我们到衙门再说!看你这副摸样就知道不是好人!" 
"冤枉啊喂......" 
目送勤劳的差大哥把"连续纵火案主嫌"押走,少年甚至挥手高呼:"不要放过他啊!差大哥,维护正义!"忍不住"噗嗤"偷笑出声。 
"呵,你还是那么喜欢恶作剧。"属于男子低沉稳重却带笑意的声调传入少年耳朵,让正要走开的他脚步顿了顿,旋身四顾,轻易在对街寻到挺拔如山的身影。 
少年惊喜喊:"铁二哥?"快步趋上前去,满怀愉悦招呼:"先前才听说你到江西那边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几天了,忙着府里的事,都没空去楼里探大家。" 
"哈!找天得闲来楼里找我,给你做些好菜!" 
"那先谢了啊。" 
"铁捕头,该到大理寺去了,我们已经缓了好些时间。"清冷嗓音在旁响起,少年这才看到一袭白衣出现在老友身后。 
"这、这位是?"少年目光有点呆滞的盯着白衣过分清秀脸容看。 
"哦,这是叔父府里新纳的门生,名叫高堂。高堂,这是掌握金风细雨楼全体胃口的重要人物,小逐,颜逐笑。" 
"铁二哥你爱说笑。高家哥哥别听他胡说,我只是厨师。"少年微笑眯眼,有点害羞的挥动手掌。 
"你好。"高堂淡淡问候一声,不再言语。 
尴尬,沉默,接不上话题...... 
"诶,不是还有公事要办么?先忙你们的吧!"少年轻松打破僵局,笑意依然。 
铁二哥也会意的接过话,"好的,找天再跟你聊天啊!" 
"好好好,等你过来。" 
呵呵呵......不费吹灰之力便得知对手的身份,他眉开眼笑得意的过分。接下来,好戏该如何上演?是该好好斟酌斟酌了......
已三更, 
夜阑,人寂...... 
城外五里亭...... 
月静如水,映照镜中清秀人儿眼帘半垂,幽幽眸色不见一丝涟漪。只有不断敲击桌面的修长手指泄露了点点焦虑。 
"城外五里亭,正三更,不见不散。"抚上藏在衣襟中的纸条。白衣嘴角轻挑,眼内情绪闪烁不定。 
"扑。"疑是一束纸掉落地般的声响。白衣抬眼,却见日渐熟识的黑影已双手横胸,依旧是面容半掩,轻狂跳脱。 
"你,迟到了。"白衣薄责,利眼直刺。 
"不过是一刻而已,别太小气。"黑影挥手,吊儿郎当道:"客套话就免了,给我‘水无天'。" 
哦?还真够直接。"凭什么?" 
"凭什么啊?"笑颜搔搔头,"凭我有办法潜入丞相府吧?既然能潜入,顺便在里面拿些什么也不是难事,例如......《庖丁刀法》手谱。" 
闻言,白衣高堂神色为之一变。双手握拳,紧紧、紧紧......甚至可见阵阵颤抖。 
"你怎么知道?"咬牙切齿的声调,让笑颜不怎么习惯。他掏掏耳朵,漫不经心:"多亏了我那位消息灵通的朋友呀,只需一个人名,他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能挖得一清二楚,很方便吧?" 
"你!" 
"我?呵呵,无需太感激我,这是交易。你用不着的半块残镜,换取家传刀谱,划算得很呢!对不对?高风亮的后人?" 
高堂敛起激动,,拾回平静面具:"听起来我还占了便宜。" 
笑颜猛点头,满脸赞同(呃,虽然高堂看不见)。 
"我答应。但,我不打算和面目不敢示人的鬼祟之徒合作。" 
"啧!干吗好奇我的容貌?"笑颜偏头,苦恼苦恼啊。 
"连真面目都不向我显示,叫我怎么相信你?" 
"好好好......你真够龟毛。"边嘟嘟嚷嚷地,笑颜扯下蒙面头巾。 
清淡月色下,少年平凡无奇的一张笑脸竟能绽放光彩。 
"果然是你。"高堂早就有所领悟,现在不过更为肯定罢。 
"铁二捕头知道你的另一身份吗?" 
"啊啊,怎么可能?毕竟是天敌哟,交情再好也该避嫌吧?" 
"你不怕我得到刀谱后反咬一口?" 
"呵......你不信我能再让刀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微风轻送,拂起亭边树枝"沙沙"作响,光影下对峙的两人脸上均阴晴不定。 
忽地,合奏的长笑声惊起枝上夜莺远飞。 
"三天后,同样时间同样地点。" 
"没问题,请准备好‘水无天'。另外......" 
"怎么?" 
"‘破霜'你真的不准备出售?" 
"............" 
寒光再次划破黑幕长空。 
"哇!你怎能说打就打?"手忙脚乱应付不已。 
"少妄想了!" 
"小气!" 
刀来招往,月下打斗吵闹开场。 
他当然会履行承诺。 
他的正职并非光明磊落之流。好听一点被称为神偷义盗,难听的宵小、梁上鼠辈甚至被骂成贱贼。 
他在乎吗? 
或许那不是在乎,应该是不解。 
不解踏上这条路的理由。只因养大自己的人也是贼? 
在久远的,朦朦胧胧的记忆里,他是有家的。 
黄昏,夕阳斜照下的小屋,依门而靠的母亲,在笑。刚回到家中的父亲,在笑。向他们奔跑的自己,也在笑。 
依稀间,尤能听见耳边悠远的笑声。他被这些声音惊醒,摸摸脸庞,却是满手湿意。 
或是血红夜幕下,焚烧的小屋,哀嚎与悲鸣......全身鲜血把自己退入河中的母亲、已经失去了头颅的父亲......没有惊醒,往往是怒目或忧眉把迷失在其中的他推出噩梦。脸上亦没有湿意,仅剩下镜中对望着自我眼里的茫然。 
记忆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日渐模糊。有多长的时日没有梦见这些?他没有细想,是没时间去细想。 
幼年艰苦的训练,稍长后从不间断的任务。该被尊为"师傅"却被他们师兄妹一起称呼叫"姥姥"的人,操控住他的人生。 
他不想遗忘,即使仅仅是迷乱的回忆。 
因此,他渴求自由。 
因此,他必须履行承诺。 
潜入蔡京府,盗走本属于他人的刀谱。换取姥姥梦寐以求的‘水无天',保留自己的记忆。 
以往的人生、一切一切,将终结。 
于今夜。 
他在流泪,镜中的倒影在流泪。 
少年时,他总被嘲笑,"软弱"、"娘娘腔"等形容词常伴左右。不只一次听见伯叔父们对父亲叹息:"神风镖局后继无人。" 
他曾经惶恐,曾经无助,曾经自卑乃至自暴自弃。 
然父亲,始终如一的疼惜着自己,悉心教导,启发栽培。 
对父亲,除敬爱,剩下的还只是敬爱。 
直到一天,他与母亲妹妹被锁进监牢,原因是父亲"有私通叛贼之嫌"。 
父亲亡故,母亲不堪悲痛跟着撒手人寰,妹妹不能幸免,夭折狱中。 
独留下他面对惨痛的现实。 
怨恨吗? 
说"不",是骗人的。 
但怨恨的不该是为朋友致死的父亲。 
无情无义顾及自己家人而出卖朋友出卖高风亮节的,还会是自己敬爱的父亲么? 
答案肯定是不! 
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报仇,不能手刃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全因那人是当朝丞相。 
他只能等待。等待那人失势,等待自己重振家势。 
因此,他需要被抄走的家传刀谱。 
他遇到了能让自己如愿以偿的人。 
他既惊又喜。 
惊的是那人失手,刀谱被藏得更严密,以后想得到怕是困难重重。 
喜的是终向长久以来的心愿跨近一大步。 
他允许自己再哭一次,为亡故的家人们,为已不复从前的自己。 
最后一次的眼泪,只在今夜。 
月不复圆。 
今夜无风,闷热,乌云满天,似是暴雨前兆。 
点灯静待,萤萤灯光映出白衣急虑神色。 
三更已过,笑颜尚未现身。 
恐是,凶多吉少罢?高堂敛眉,压抑起伏心潮,阻止坏方向的想象。 
半块残镜,正好好藏在袖中,怕只怕,相约来取的人,不会再出现了? 
不是说,别再想了吗? 
平地一声响雷,惊得他立起身。突如其来的狂风在亭中四处奔走,连烛火也被熄灭。接二连三几次雷鸣后,雨终于磅礴落下。 
"啊啊,幸好没有全淋湿,及时赶到!"雨幕中闪入一阙黑影。连连拍去沾在身上的水珠,笑颜大呼小叫不断。"久等了,我可不是故意要迟到的哦!谁叫那家看门的特缠人。" 
"你、伤人了?"高堂膛目,眼尖的注意到少年手中腥湿,间断电光下,显然是刺眼的红。 
"没!那只是......我擦伤了。"伤人?怎么可能?挺多是在缠斗过程中撒去一把"迷失香",让对手失去行动力而已。 
"擦伤?"会流得满手是血么? 
"对啊!擦伤。"被剑锋擦过的伤。"你要的东西。" 
仔仔细细裹上油布,并紧紧缠上层层绸布下,正是他心中所愿得到的。 
"没有弄脏哦!"笑颜倚桌席地而坐。体力浪费太多了,身体软软的难受。 
高堂强压回泪珠,低头取出残镜:"你的。" 
笑颜几是虔诚的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更是接过自己往后的人生。 
亭中沉默无声,亭外风雨依旧。 
"呵呵......看来我们各得所愿了。"笑颜低笑,半阖眼眸似睡非睡。 
"不,我只得到了前提。" 
"哦?那我可要比你幸运多了。"最大的目标已经达到了嘛!"你还不走?" 
"你呢?" 
"我等雨停。" 
"我......也是。" 
................................................ 
"喂,以后不再见了?" 
"如果你不再做回老本行,应是没什么机会见面。" 
"真无情,好歹我们也合作过。" 
"哼......" 
"你这人!算了,现在没心情跟你闹。你以后,还是当捕快吗?" 
"不会一直的,我想,回家乡开一家镖局吧?" 
"子承父业吗?也不错啊。" 
"你呢?" 
"我?也是子承父业吧?厨师是个好职业呢!" 
"金风细雨楼里?" 
"不了,我不想再涉及江湖二字了。该是在某个乡下地方的某家茶馆吧?" 
"野心还真小。" 
"我喜欢!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雨停了。" 
"对啊,雨过就天青了。我走啦!" 
"喂!" 
"干吗?" 
"后会有期?" 
"哈......等你开不成镖局,穷到要当东西的时候记得要把‘破霜'留给我啊!" 
"狗嘴长不出象牙!" 
"呵呵......" 
一年后,江南某小镇
"客官,我们‘东夜'茶馆虽然只开业一年,但绝不比老字号逊色哦!尝尝我们独家制作的点心,保管水准一流!"笑脸迎人的少年在店中穿梭不断,手脚伶俐招呼越来越多的客人。 
"你什么时候当小二了?不是厨师么?"刚上座的清秀男子一袭白衣,惊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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