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变之地阙剑 ———— 云灭 [上]

"你来此就已经够麻烦了！"许是曾是相处久了的人，方化说话也没了顾忌。

"怕落人口实？那我就长话短说。少主说，动不动手，端看你这次的表现，若是表现不错，便再给你些时日，若令他失望，他即刻动手，要你随时准备着兑现当年的话。届时若波及整个龙族，那就休怪他下手无情。话已传到，嶂某告退。"嶂磐一抱拳，径直越过方化，将至天井时又顿下身形，补了一句，"依我看，我倒是倾向于少主现下就动手，早闻龙族傲慢无理，鼠目寸光，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你继续留在这儿，只有湮没了你的光华。我不知你曾和少主订下了什么约，我只知有你助少主，这天下便垂手可得。方化，我等着你回来的那日。"言罢，嶂磐才又匆匆而去。

方化始终未曾言语，也未回身相送。他的心已沉至谷底，他心知靳怀言出必行，他这是在逼他出手，彻底阻断了他最后的退路。事不宜迟，他不能再等待，必须主动出击，尽快绝了人族这一后患，方可踏上一步，真正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叫他不敢再小看于他，叫他无法再说出那句伤人之深的话。

送走了嶂磐，一心担忧的白卓匆匆赶回，却瞧见方化一脸凝重地站在前厅门口，忙上前唤他。

"方化大哥，方化大哥？究竟出了何事？"

方化一惊，收回心神道："不能再等了。我这就去奏报父帅，白卓，准备明日随我去京城。"

白卓一怔，随即大声应着是。这是他和方化商议良久之后订下的计策--反离间。既然人族想叫龙、蛟大战，那么他们便要将计就计，反将他一军。这也是为何方化会上演之前那幕比箭割城的戏码。

靳怀已猜出了他的目的所在，所以才会撂下那番话。日后形势如何，端看他此行是否成功。成，将上演的会是一场精彩的狗咬狗和两族的渔翁得利。不成，龙族将正式成为蛟侵袭的对象，三方混战在所难免。他方化岂会眼睁睁看着龙族两面受敌？所以此行他志在必得。靳怀，我定会要你后悔再度说出那句话！于心底愤恨默念，方化攥紧的手轻颤着。此刻的他，尚不知天命的丝线早已将他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已摆脱不了那无法抗拒的束缚。
十三

肖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本该是自己敌人的人会亲自来他的领地求见。他拈着须，急躁地来回踱着步，一双花白的眉打成了结。方化此时来找自己究竟有何打算？他想做什么？有何目的？自己是否要见他？还是应该趁此机会杀了他？诸多疑问同时涌入脑海中，这令肖桐心情烦躁。人，就候在外头，等着他出去见面，或是等着他的手下出去一刀解决了事。

去见他，那就意味着自己可能将同他联手，对付蛟，或是对付乔正。不去见他，意味着自己将不会再有摆脱乔正的机会。这令肖桐好生为难。

一旁的副将见他始终拿不定主意，只得上前一步躬身柬道："将军，依属下之见......"

肖桐顿时停了脚步，现在的他正需要一个替他拿下主意的人，而副将的欲言又止正合了他的意。

"讲！"

"依属下之见，将军不如去见一见那三公子。且看看他有何打算，若是于将军不利，属下带着人暗中埋伏四周，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取了他性命。"

"若是于我有利......"肖桐不禁拈着须，思索起来。

"若是于将军有利，那便同他联手。如今外有蛟，内有乔正，将军若要得天下，便要先得了权，不除乔正，即便日后得了这天下，将军又能分得几分？"那副将一语正中肖桐心事，肖桐当即抚掌道："好，就去会会他！"语毕，即嘱副将带人埋伏，自己一整衣装望前厅而去。

方化候在前厅，慢悠悠地品着茶，一旁的白卓反倒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瞧了他一眼，方化心下暗笑，口上却道着安慰："镇定点，人还没到你就这般，待会儿见了肖将军你还不吓死？"

白卓讪讪而笑，忙收敛心神。他这边才坐好，那边肖桐已踏了进来，方化搁下茶杯直迎了上去。

"肖将军！方某冒昧造访，还望肖将军多多包涵！"

肖桐哈哈大笑，拱手让了座，这才道："久闻龙族三公子才智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肖某久仰，三公子且莫客气。只不知三公子从此来访所为何事？"

方化心底冷冷一笑，拱手道："方某此行，只为先前乔少将遣使来翔都之事。"

肖桐双眸一敛，慢条斯理地取了茶微抿一口，口气中已有着些微不悦："哦？若是为此，三公子该去找乔将军，来找老朽作甚？"

"肖将军明察，方某此行只与将军有事，将军又如何要方某去见那乔少将？"

"嘿嘿，使者是乔正遣去的，你不找他找谁？"

"不错，使者是乔少将的人，可是方某只欲与将军结交，一切与乔少将无关。"方化单刀直入的话语着实叫肖桐吃了一惊，他颇为警戒地打量起方化。心下暗揣其目的所在。

"三公子高抬老朽了。"

"不不，肖将军何出此言？将军乃五万大军之首，方某再胆大妄为也从不敢同将军交锋。"

"嘿嘿，乔正兵权四万，与老朽也是不相仲伯。"

"不，乔少将太过年少气胜，未免太过锋芒毕露、争强好胜。如他这般打仗，日后恐难逃众叛亲离之果，比之将军行军自是大大不如。"方化正色道。此一番话发自肺腑，实乃方化心中所想，说起来自是又鲜活了几分。

那肖桐小心打量许久，见他果然未曾丝毫隐瞒、迎合，这才放松了警惕，拈须道："嘿，那乔正自持有些斤两，便沾沾自喜不知自己为何物，少年人缺了人指点，难免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方化微敛眸，知他已不再怀疑，这才又状似惋惜地道："将军指点的是。将军德高望重，本是不屑于那市井蜚语，只是......"

"只是什么？"见他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肖桐顿时被他吊起了心。

"只是有些话方某实在不方便讲。"

"三公子但讲无妨。"

眼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方化这才慢条斯理道："那就请将军权当作无聊小人私语，听过便算吧。只是如今百姓流言，说乔正凶残成性，心胸狭窄，说将军您......"

"说我什么？"眼见方化又停了口，肖桐不由倾起身。

"说将军您自甘堕落，竟同那小人为伍，断送了大好江山。"方化此言一出，即刻引来肖桐的勃然大怒。

"反了反了！这是哪个造的谣！真是妖言惑众！"

"将军且息怒，这都是那些市井小人兴口胡言，将军且莫放在心上。只不过......乔少将的手段也的确有些过火。以方某之见，依乔少将的性子，眼下对他有利的，他自会牢牢抓住，将来对他不利的，恐难逃杀手。若是天下落到他的手上，莫说与人分享，恐怕天下苍生都将遭劫难。"方化借故靠了过去，低声言道。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敲进肖桐心中。这些，肖桐何尝不曾想到？只是自己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三公子意欲何为？"

"方某欣赏将军作为，不求他，只想同将军结交。将军可慢慢考虑无妨，若将军有意，方某愿以一城相送以表诚意。"

"三公子可是一诺千金？"听得他将以一城相送，肖桐心下已有些动摇。

"那是自然，若没有些把握，方某又怎敢斗胆来见将军？"肖桐的反应，方化又怎会瞧不出端详？

肖桐故作为难地拈着须，沉吟道："事关重大，肖某恐难尽速作答。"

"将军谨慎，方某深感佩服。如此，便不多叨扰，方某就此告辞，于翔都静候将军佳音。"方化抱拳，遂领着白卓而去。

肖桐客套两句，着人送了客，同来时般从后门送出。

方化一走，那埋伏多时的副将忙转了出来，迫不及待地直问肖桐："将军，此事......"

"且慢思量。人道龙族三公子狡如银狐，凶如黑狼，今日一见果真不假。此人不好对付，不过......"肖桐敛着双眸，一脸的算计。

"将军的意思是......"

"替我约乔正见面，一切稍待再言。"肖桐一挥手，吩咐了下去。龙族的方化，蛟族的靳怀，皆是难应付之人。若说乔正是只凶残的狼，那么方化更像一只狡猾的狐，而靳怀，则是那高傲而善战的虎。要对付虎，需要狼的凶残和狐的狡猾，要对付狼，则需要狐的阴险和虎的善战。两厢比较下来，倒是方化最适合利用。狐狡猾，却势单力薄，只需假他之手除了狼和虎，其余还有何可惧？不过，这一番游戏自己可得小心应付，若不慎走错一子，那便要满盘皆输。但若敢放手一搏，天下便垂手可得。成与不成，端看他如何抉择。

看来，老天依然待我不薄。知我正不甘于屈就乔正之下，便将三公子白白送来，若不善加利用，实在辜负了老天一番美意。肖桐不由想到，心底已多了份狂傲。乔正、靳怀，你们等着，待老夫一个个将你们对付过来！

当肖桐为自己的考量沾沾自喜之时，走在回城路上的方化也正敛着眉思索着。白卓四顾无人后，这才靠了上去，悄声问道："方化大哥，你说肖桐那老鬼算是同意了吗？"

方化一笑道："你看呢？"

"一半同意，一半没同意。"白卓歪头思索片刻后得出了如是结论。

"嘿嘿没错。肖桐老奸巨猾，可惜却太过谨慎，太贪。他多半想假手于我们，然后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我猜他肯定会先找乔正会谈再作定夺。"方化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对他没有几分了解，自己又怎会冒险出此计策？

"如此说来，咱们还要去见那乔正不成？"白卓沉吟，心下想想又觉不对，正待开口，方化已替他说了出来。

"不，我们要等乔正主动来找我们。届时，将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狗咬狗的好戏。"白卓顿时笑了起来。自觉有些迫不及待。

方化同他相视而笑。这一场，自己已小胜一局。离大获全胜还差三步，就看那些剧中主角是否愿乖乖地按着自己的步子走。

"说起来，方化大哥，你真的要割一城给那老鬼？原将军他们恐不会善罢甘休吧？"白卓顿时担忧了起来。方化放下了豪言，可朝中还有两人正瞪着眼专挑他毛病呢，他要如何跟族长交代？

方化爬梳着前发，感受着阵阵暖风拂面。入春至今，总算有了些春的气息，这预兆着万物复苏的时刻已来临，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叫父帅同意。"遥望着远方，方化深吸口气。肖桐啊肖桐，你莫要怪我，若是不利用你，又该如何打破这僵局？如何削弱人族势力？如何令龙族得势的可能变得更大？如何与蛟相抗？

十四

暖风和煦、繁花似锦，这些都意味着迟迟不见踪影的春天终于眷顾了帝坤之国。就在这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时刻，腾原再度因关于三公子的传言而沸腾了起来。三公子要白送一城给肖桐。一时间，百姓间众说纷纭。有说这定是三公子的计策，否则以三公子的本事又怎会真的白送一城给那人族之将？有说三公子不过徒有虚名，哪有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城拱手相让的道理？虽说如此，可真正了解实情的却少之又少，大多是些臆测罢了。而话题的主角，三公子方化则依旧不将之当回事，依旧那般我行我素，雷厉风行地继续着攻城略地的攻势，倒是那原谋几乎日日都要求见辽贤，希望他收回准许方化割让一城的命令。谢真许是想看看方化接下来有何目的吧，又开始了冷眼旁观。

这几日，无论是祀殿的朝会，还是翔都的大街小巷，凡是方化所到之处都会引来一片窃窃私语，议论着方化那惊人的举措。对此，方化并未刻意表态。说实话，这送出去的城最后能否再夺回来还很难说，不过若是为了紧守这么座小城而失了日后夺取人族大片土地的时机，那可真是无颜以对。何况这座弗城原本就是从靳怀手上，不费一兵一卒要来的。

走在回军营的路上，方化一边思索着之后将用到的战术，一边有意无意地转着手中的银枪。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他左前方传来，有着女性特有的清脆，但也有着不属于女性的豪爽。

"久闻三公子盛名，倒不曾想到三公子竟是个这般不起眼的人。"

方化抬首，一双灰绿的眸子直瞧着自路边林子转出的红色身影。那是就龙族容貌而言，堪称绝色的女子，一身紧身束装衬托着她玲珑的身段。女子有着赤龙族的特征--血红而细长的双眸，比之其他族更尖锐的双耳。女子暗红的长发琯在头顶，只留了一簇长发垂至腰际。她腰间悬着长剑，可见是个练武之人。见了方化打量的目光，女子也不在意，径直道着："世人皆道三公子送城之举不智，却不知三公子心底早已另有一番打算吧。"

方化一挑眉，心下顿时来了兴趣，不禁问道："哦？那依姑娘之见，方某心底有何打算？"

"公子送城并非为与那肖桐结好之故，恐怕是为了借此叫他与那乔正反目，咱们好从中收利。若奴家料得不错，乔正不久将暗访公子，探探公子口风。而公子断是会闭口不提，叫那乔正心生猜忌。"那女子侃侃而谈，竟将方化心中所想一一道了出来。

方化当即笑道："姑娘眼力之佳令方某佩服，不知姑娘是赤龙族何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