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变之地阙剑 ———— 云灭 [下]

作者: 云灭 [下]  录入:12-23

人和马就这般陆续倒下,没有一丝预兆,没有一丝痛苦,召显着死之神的慈悲和残忍。
心中的空白停顿了片刻,所有的感觉便瞬间返回。不,这不是真的!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他的计划明明进行得顺利,再有一会儿,潇城便能摆脱围城的困扰。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在此刻出现意外,为什么他偏偏会在此刻出现!
施毒者的身影,方化再清楚不过。这世上,能有这般本事的,除了鸩还有谁?既然鸩会在此处,那便说明他也来了!
遥望着敌方主军中那熟悉的银灰身影。方化已道不出话来。心口仿佛被硬生生掏空般,剧痛、麻木、空洞,火辣辣地灼烧着他,心绪混乱得已不受自己的控制。为什么要这么做?随意的杀戮不是他最不齿的吗?任意的残害不是他最痛恨的吗?这些倒下的人不是他未来的子民吗?为何短短数日,他竟变得如此残忍?
一声嘶吼自喉间迸发,穿透云霄。那是龙的悲鸣,为着那无辜牺牲的生命,为着对方冷酷的残忍,为着无力拯救的自责。
光芒笼罩着方化,愈演愈烈,光芒中的他渐渐模糊了身形,一双灰绿的眸子已变得赤红如血。
第二声嘶鸣尖锐得仿佛利刃,穿刺着众人的耳朵,震撼着众人的心灵,就连天亦为之变色。阴云迅速聚集,黑压压地遮挡在头顶,伴随着声声轰然天雷。
第三声鸣叫出自灰绿色巨龙之口,撼动着天地,撼动着整支蛟军。
望着那盘旋于天空的巨龙,无论是潇城中人,还是蛟军将士无不为之心颤。那般得气势凌人,那般得令人生畏。
唯一没有被震撼的,只有一人。也唯有他瞧出了巨龙赤红双眸中的混乱和错乱。
"啧!你就这么想死吗?"在生命将尽的此刻勉强自己化作原身,那形同自杀的行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
口中默念着,身着银灰铠甲的人顿时为透着幽光的灰雾笼罩。而片刻后现身于满天铺开的灰雾中的,是一条深灰色的蛟。
这是场无法介入的争斗,这是场从不曾有过的争斗,撼动着天,摇曳着地。众人能做的,只有定定地瞧着那两条庞然巨物撕斗着,吼叫着,引来天雷阵阵,唤来大雨倾盆。
灰绿的巨龙虽然不敌,却奋力引着灰蛟渐渐远离潇城,然而不消片刻的时间,他已抵挡不住来自灰蛟的攻击。他赤红的眼无言地道着恨,道着悲,道着失望和绝望。
一个闪神,不,该说他即便有心却也早已无力闪躲,就在他因流淌而下的血闭上眼的瞬间,灰蛟尖锐的爪子不偏不倚地抓中了他的身子。
再也支持不住,那巨大的身形直直望地面摔去。灰蛟却于此时放弃了攻击,转而快速飞至他身下,托起他无力的身躯,缓缓向远方飞去。
莽扩愣愣地瞧着这仿若神话般的战斗,不仅惊讶于灵兽间非同一般的争斗,更惊讶于灰蛟的举动。
"他干嘛打了又去救?那不是敌将吗?"莽扩小声地嘟囔着,满腹的不解和担忧。
"废话,那是他心仪之人,如何不救?"同样震撼于眼前所见的嶂磐亦小声地给了答案。
"哦,啊?哦,啊?!"莽扩愣愣地应着,支吾了半晌,这才明白嶂磐话中意义。一时间,鸦雀无声的潇城内外,只有他惊异的呼喊。
骤起的云雨随着龙、蛟的罢斗瞬息消散。众人虽依旧心有余悸,潇城的戒备却依旧未曾消除。即便靳怀不在,蛟军只需有莽扩、嶂磐、鸩在,夺城之战轻而易举。而失去了方化的潇城,却等同失去了最后的防线。
城,终是陷落。无论方化多么得想要守住,无论他多么拼命得保护,这座弱小的城仍旧讨不多陷落的命运。这是惩罚吧,是上天对他背叛龙族的惩罚,要他品尝无力镇守这座深具意义的城池,无力挽救相信自己的兄弟,无力挽救城中赤诚子民的痛苦和自责。遥望着静静矗立的潇城,已腾不出一丝力量化回人形的方化缓缓闭上眼,不愿再看如此无用,如此弱小的自己。不愿再看造就这一切的,自己宣誓效忠的人。

三十六

--我儿生就非那池中物,来日必将扬名天下。惜我儿命为蛟族人,却身作龙族身。为娘取化字做名,但望我儿能不畏出生,跳脱本命。
--为娘不悔育你,不悔为你而陨。龙族年迈老朽,早已不复灵兽之位。我儿来日若有心,自当除之。
--化,来日若有了心仪之人,且莫轻言放弃,且莫步了娘的后尘。娘虽不悔随了你爹,却悔于未能及时随了他去,却要苦了你。化,是娘对不起你!要独留你受苦了......

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浮现脑海,那是自出生前便有的记忆,来自那孕育自己之人的喃语,来自有关她的记忆。
坠入黑暗的意识渐渐回复,混沌的脑海也逐渐清醒起来。原来,身为卜相的娘亲早已算出自己会效忠蛟族,原来,娘亲所谓跳脱本命,是这番意思。
缓缓睁开眼,眼前那较平日更为广阔的视野令方化心中一怔,隔了半晌,这才察觉自己竟未曾幻回人形。
"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你要这般长睡不醒呢。"含着放心的调侃自下方响起,虽不大,却足以令方化听得明白。
垂下眼,方化依旧赤红的眸子直瞪着底下靠坐树下的人。此刻的他无法开口言语,只能以双眸诉说心中愤恨。
"有什么话,待恢复了人身再说吧。"被怒瞪的人丝毫不惧他骇人的气势,依旧自顾自道着。
方化一怔,这才想起若不恢复人身,如何宣泄怒意?然而,无论他如何聚集灵气,却怎样也幻化不得。三试不成,他随即瞧向四周,一望下顿悟。
"发现了?"坐于树下之人缓缓起身,向卧于眼前的方化靠了过去,"此处阴气极盛,地脉之灵尽数避之。即便是我,也试了整整一日这才幻化回来。不过......不知该说我们落得巧,还是真有地神镇坤相助,此地看来正是鸩魔族寻找百年的圣地。"
话尽时,他已行至方化身前,双手贴上方化龙形的下颚,感觉到方化不悦地闪避,他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替你输些灵气,先幻回人形再说。"言罢,便不由分说地将额头抵上方化下颚,将灵气渡送而入。
片刻工夫,灰绿色的荧光便自方化周身泛起,渐渐包裹住他瘦长的身躯,光芒褪尽,那灰绿巨龙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方化消受的身影。
"为什么......要这么做!"喘着气,方化愤然,无法谅解他对潇城所作的一切。
靳怀一怔,随即皱眉道:"冷静点吧,你真的认为我会下令屠城?我再痛恨龙族,也不至于做出此等不智之举来吧?当日鸩所用药物,不过令人、马暂时麻痹,失了行动而已。潇城易守难攻,若不用此法,我如何能轻易夺下此城?"在方化昏睡的两日间,自己多少已猜出了他如此动怒,甚至不惜化身相斗的原因。
闻言,方化不仅愕然,静心一想,顿时怒气不再:"没错,你的确不会,是我错怪了。我只是因为潇城之故,只是因为那儿是......"喃喃的低语显示着方化此刻混乱的思绪,他清澄的眼眸也随之变得浑浊起来。
靳怀蹙额,踏步上前,一把将他揽至怀中,扣着他下颚,吻上他喃语的唇。
一股清澈的灵气自靳怀的口渡入方化体内。方化只觉心头一阵清凉,混乱不再,清醒已然。
见他望向自己的眼已恢复光芒,靳怀这才稍稍退离,轻吐着担忧:"鸩所言果然不差。三个咒术并存,已开始侵蚀你的精。"精,乃灵兽原魂之魄,灵气之凝。精遭蚀,轻则思绪混乱,重则失去判断。不过数日不曾替他渡送灵气,便已侵蚀至此等地步,真不敢想象,若再晚个数日,会有何后果。
方化却似乎未听见靳怀所言,定定地瞧着靳怀半晌的他猛然道:"我昏睡了几日?"
"两日。"靳怀未作隐瞒,双手依旧环在他腰际。难得他未作抗拒,自己何不乐得多拥一会儿?
"糟糕!"方化顿时深锁眉头,暗叫不好,"中计了!"
"什么?"见恢复神志的他猛然惊呼,靳怀同样不敢怠慢。
"看来他早已知晓我身体状况,算准了此战定会有此结果。这才是他叫我守潇城的目的!为了将我们暂时调离蛟军,调离鲛江!"方化急道。虽心知誓忠契约毕竟不敌血咒之力,自己多少仍会受血咒掌控,但未曾料到,仅只这些许的掌控便已令辽贤奸计得逞。操控他应下这场毫无利益可言的赌局,又刻意要他镇守潇城,这样一来,即便他中途清醒,虽明知徒劳,却也会顾及那座生养娘亲的城池而毅然前往。否则,何以被袭城池众多,他独独挑选潇城?否则,他何以放任叛徒脱逃而不予追杀?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早已设计好的套。计划,恐怕是自白卓等人离了翔都开始的吧。原想杀之后快,但转念又觉可将计就计,转而利用一番。
"单调离我二人有何用处?蛟军能者辈出,即便没有我上阵,也不乏猛将。"靳怀反倒疑惑不解。
"唉,却都怪我,若我当初未将地阙剑留在翔都,便不会生出这些事来。这是我龙族自古传承的密法,以血喂剑,让地阙剑吸取贯注灵气的血液,再反吸其激发而起的剑气,这般便可令自身灵气勃发数倍,甚至数十倍。蛟族不比龙族,蛟族可幻化者只你一人,但龙族却不乏善幻化原身者。届时,只需令他们灵气倍增,再化作原身,莫说一支蛟军,就连整个鲛江恐怕都在劫难逃!"方化急道。蛟族逼得紧了,心狠如辽贤者,定会动用此法。此法本是留作最后搏命之用,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得使用。因为此法虽能迅速提升灵气,却也会令施法者寿命瑞减。如今龙族中知晓此法的,恐怕只有辽贤和自己,若非机缘巧合,自己恐怕也无从得知吧。这话,方化瞒住未说,只因自己私下打得却也是这番主意--用此法激发灵气,一举杀了乔正。
靳怀蹙额深思,良久才咬牙道:"老狐狸,凶险得紧!还真是小看了他!"原以为他不过是个软弱的族长,没想到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危险。
"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返回。一来能对抗的,能阻止的,全蛟族可只得你一人。二来不能再叫他任意滥用地阙剑。"自己毕竟慢了一步,若是早些下定决心,也不至于弄到这般被动的田地。白卓等人,他尚不担心,毕竟以白卓、封阙、辰晓的本事,龙族中能抗衡的,屈指可数。而这些人,辽贤定会用于战场之上,自不会分出来对付他们。现下担心的,却是蛟族百姓,蛟族将士。唉,总之,都是自己累了事!
"有空胡乱担忧、自责,不如尽早寻路出这片林子,至阴之地于我们不利,既不能用咒法,也不能随意幻化原身,要想出去便得靠双脚,既然你担心蛟族百姓,那就更该尽早离了此处。"靳怀放开他,率先望林中走去。
方化心头一震,忙收敛心神跟了上去。不错,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辽贤,而非自责。
走在前头的靳怀却突然止了脚步,一顿后轻言:"一切皆因辽贤而起,你也是身不由己,无需自责。出了林子,你随我回樊都,鸩已知晓解除之法。先除了血咒,咱们再好好对付这只该死的老狐狸!"
闻言,方化一怔,未及理解的他答得有些愣:"血咒无解法啊。"
"看来,你也小瞧了鸩。"靳怀笑道,头一次见着这般傻愣的方化,一时间心下竟不知是喜还是无奈。
方化灰绿的眸子猛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靳怀:"不可能!"
"世上无不可能之事。"靳怀轻笑。当自己得知方化性命有救时,沉积心头的沉闷顿时一扫而空,那差点失去的痛楚每每想起,依旧难耐地剜着心口。这次,无论他愿意与否,自己都会拖着他解咒。
瞧着他的背影,方化一顿后才道:"你为何没杀我?"解咒之事暂且不提,反正即便寻着了方法,自己也已不想再解,这是早已打定的决心。此刻的自己在意的,反倒是他两日前战场之上的举措。离开樊都时,自己便已料定,下次战场相遇,他定会下杀手。可是,他非但未杀自己,甚至救了自己,看看身上好了泰半的伤势,能够恢复得如此迅速,定是他以咒法加之灵气所为。
靳怀回身,伸手点着方化额头,出口的话语透着无奈:"高傲如你,已做到如此地步,你叫我如何下得了手杀你?杀一心效忠于我的智将?杀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助我的你?若我没猜错,你原是想取回地阙剑,用那密法杀入人族驻地,杀了垂死挣扎的乔正吧?而代价则是,你所剩无几的性命。"
原以为该放手的,你却又给了希望,用你强硬的手段阻止了我举起屠刀的手。我如何还能再放手?告诉我方化,我如何还能狠下心置你于死地?于心底质问着,靳怀深深地望进方化灰绿的眼眸,那透着惊愕的眼眸。
他......发现了?难不成打从一开始,他便已知晓自己私下订立了誓忠契约?不确定地猜测着,方化不自然地找着理由:"我......这么做是因为......"
"无论你想找什么理由,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感受。我只相信你愿终身随我的事实。"转而托起方化下颚,靳怀截去了他狡辩的话头。毕生想要的,此刻已得到其中之一。剩下的,将由他二人共同夺下。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愿望。
放开手,靳怀不待方化回答,便继续向前走去。
瞧着他沉稳的脚步,宽阔的背影,方化心头反倒欣慰。自己没有跟错人,自己没有选错人,自己更没有爱错人。
"另外......"前头的靳怀忽然道,口气里竟有着一丝不自在,"潇城是生养你母后的城池,我想......你也不愿见潇城染血吧。"
方化一怔,随即明白他何以动用鸩,何以亲自前来攻打这座无关痛痒的小城。感激,油然而生。方化垂下头,无声地道着谢,既而快步追上他,跟随他身后。无需再犹豫了,无需再思量了,即便此生将尽,即便只能做他短暂的臣子,只要能在剩余的时间里跟随他左右,那还有何遗憾?愧疚的,只有自己竟未能深信他,未能深信如此信任自己的他。


三十七

浓密的林子里阴寒而潮湿,即便是炎夏的烈阳也丝毫驱不散这渗透骨髓的冰寒。这至阴之地,真不愧为鸩魔族圣地。
对于依靠大地之灵的靳怀、方化而言,身处这般至阴之地中极易迷失方向。所幸当年地神镇坤曾以自身灵气封锁此地,两人只需循着地神的灵气而行,便能找着出口。
"看来所谓圣地,也只是鸩魔族以往居住之地。"途经多处废弃的寻常屋所后,靳怀这般下着定论。
"即便只是居住之用,对于鸩魔族来说,此地也是救命之地。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力量,而是这能压制至阳之毒的阴寒之气。很单纯,比你我都单纯。"方化续道。虽已感不支,却也不想因自己耽搁了行程。
"若是不适,但说无妨。稍适休息片刻也耽搁不了多少。"靳怀未回头,径直言着。自己何尝听不出他的气虚?
"无妨,还能撑个一天半日。"方化笑道。提口气赶上了他。地神灵气愈渐强烈,可见出口将至,即便要休息,也要撑到出口再说。
然而,马不停蹄地赶了大半天的两人终于寻着出口时,却发现似乎根本没有让他们休息的时间。
两人寻着的出口,却在腾原边关附近。如此至阴之所,百年来竟无人发现,可见地神灵气之强。感叹之余,两人随即发现明明是晴空万里,边关遥城上空却是阴云密布。
方化顿时深锁眉头,果然被自己料中,辽贤当真用了那最不该用的法子。遥城尚未被攻破,看来城中有人深谙防御之咒,能架起坚固的咒壁挡住原身之龙的袭击。
"是嶂磐。"似是明白方化所想,同样深锁眉头的靳怀解释着,"我也是最近才晓得,原来鸩魔族最厉害的咒术师并非鸩,而是嶂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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