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怎么来了,受宠若惊啊!"
"想你啊。"
依然是她惯用的甜到腻的嗓音,这种她捉弄人时最爱用的腔调或许会屡次令不熟悉她的人措手不及,上当受骗,但是我却早有免疫。
"都是结了婚的女人,还这副样子,就不怕你老公吃醋?"
那位被伍霞握在掌心的可怜老兄,最近终于得偿所愿将伍大美人娶了回去,不过至今还是分隔两地。事业心极重的伍霞总说爱情不能当饭吃,女人也要拥有自己的事业和独立的经济基础,这才能获得他人的尊重,拥有独立的人格,不至于失去男人就无法生存。每每谈到此处,我难免会出于同胞之情为他那可怜的老公,我那苦命的兄弟鸣不平,她便会摆出一副铁石心肠大女人模样,将她的这套理论重复一遍,如果女人们全都像她一般的思考模式,男人可如何受得了啊!
"他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还没有追究他之前花天酒地,乱七八糟的生活,他还想来干涉我如何说话吗?他敢,我休了他!"虽然伍霞说这话时是满脸堆笑,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妩媚,但那股坚决的寒意是透彻明了的,她并没有说笑,我知道她说的出必定做得到。
"呐,伯父让我给你的。"
她从超大帆布挎包里掏出几本发黄的书,塞到我手中,原来她是为我送父亲让她转交的书籍来的。这几本书的作者都是"宇又诚",早在得知陈姐是宇珞母亲时,我便将之告诉父亲,那时他大概发现我并没有忆起儿时往事,所以并未多提,倒是给我带了宇珞父亲的作品。
"为了给你送这个,我可是特地请司机绕道过来,等我一段时间,我的工作还没完,今天是上这里的一个合作商那边看看情况。"
"工作狂!"
"哪有你厉害,"伍霞撇了撇嘴,"小可怜走,你都忙着工作舍不得请假送他一送,真够铁石心肠,还是说是疯狂呢?"虽然她只见到宇珞一次,便很喜欢这个常冷着脸的男孩子,戏称他为"小可怜", 她先从袁禧那里得知宇珞离开的事情,然后那天却在设计部的办公楼里看到我四处协调问题,对着电脑建模,立刻瞪大眼睛冲着我尖叫,责问我为何不去送她那个小可怜。我更觉得奇怪,怎么每个人都认为宇珞是我的责任?
"你的问题实在奇怪,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究竟是不想回答,不敢回答,不能回答,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呢?"
"你在说绕口令吗?我脑子一向不够灵光,你是知道的。"
她的气势一直在我之上,但是我乐意承认自己的不足,所以反倒不惧怕她凌厉的言辞,沉着冷静些,放缓步调,我完全可以抵挡她的所有攻势,过去我也曾是和她一样喜欢直接攻击的人,不过如今我学会收敛。
伍霞的眉毛皱成一团,我知道她讨厌我这种说话态度,也常念叨我比刚见面时要狡诈,有种终于看清我本质的感觉。她刚要张嘴继续抨击我,还好此时走进店门的男孩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我这才险险逃过一劫,凭我的笨嘴拙舌和她直接过招其实也只有招架之力,况且我并不是喜欢逞口舌之能的人。
"小可怜?不是吧?"伍霞扯了扯我的衣袖,满脸的难以置信,眼前的男孩太积极,太有活力,满溢的自信也太耀眼,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可怜相!
"是宇珏,宇珞的双胞胎哥哥。"
"天啊,气质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嘛,这绝对是个万人迷的小帅哥!"
她刚说完,宇珏便走到我们面前,他有着完美和善的态度,优雅的举止,同我们打招呼,笑得迷人同时也令人倍感亲切,声音亦是和宇珞相似的好听略微低沉,仅几句他便完全展现出自己最优秀的部分。他将手中的小号行李袋递给我,告诉我这是宇珞的几件换洗衣物,那小子匆忙逃家,什么也没有带。
宇珏是怎么知道宇珞在我这里的?昨天晚上宇珞没有离开过我那间屋子半步,为了不打扰自己睡眠,我并没有在房里安置电话,手机,我知道他没有,因为之前陈姐还在我面前抱怨过这东西只会束缚人,她和她的孩子都不愿意使用,所以我知道他没办法,也没有按我所说的将自己落脚的地方告知家人,可宇珏却轻易找了来。
"他是我弟弟,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的事情,何况我们还是双胞胎。"宇珏敏锐地看破我的疑惑,笑着解答。
是这样吗?双生子之间真的拥有心灵相通的能力!还是应该理解为他们其实十分关切对方,所以才能将自己的心思与对方分享,才能第一时间明白对方的动向意图,我在这之前还以为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厚。
"珞选择你必然有他的道理,虽然我认为你并不完美,或者说并不值得依靠,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伤害他。"说着这些时,宇珏有一丝犹豫,或者是不好意思,甚至我认为他并不太愿意说出这些直接明确关心宇珞的话,因为在说话时他的眼神在四处游移,故作镇静也难以掩饰心中的不安,对自己的家人表达爱意究竟有多困难?其实他既然能知道我工作的地方,那么得到我住处的地址和电话也是易如反掌,自家侄女的宣传功效我还是十分清楚的,那个丫头本来就是个大嘴巴,若再见到宇珏这般俊朗出众的男孩,还不把自家的老底都揭起来了。
我始终平静地望着他,又是一个说我不好的人,现在我虽依然不愿意承认,却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以坦然接受。"我不太明白你说这些话的原因,不过宇珞是我的朋友,他既然来找我,我就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他,照顾他,你大可放心。"
听了我的回答,宇珏默默盯着我许久,终于耸耸肩,说了声"希望如此"后转身离开,我注意到他其实看了眼伍霞,似乎顾忌有她在场保留了一些话。
"一个挺亮眼的男孩,浑身上下透着股优秀劲,和小可怜完全相反么!"
看着宇珏的背影,伍霞酝酿出这么一句评语,表情是种包含着认真、严肃、疑惑、惊讶等等情绪在内的复杂神色,由于在美女脸上出现,虽不搭调但绝对不难看。
不过她只是见了这么短暂的一面,就确实说对了一个事实,宇珏和宇珞是完全不同的人。听说宇珏在学校是连年的榜首,人人眼中的优等生,尽职尽责有能力的学生会主席,友善的好同学,各方面都只能用"优秀"来形容。而且那次在陈姐的聚会上,我留意到他和每个人都能聊得来,任何话题都不成问题,知识丰富言谈风趣,男男女女都主动贴在他身边,那一身高雅沉稳却出奇平易近人的气质会令人不由的想要亲近。反观宇珞,虽然有着和宇珏相同出众的容貌,但那时常出现在脸上的冰霜和冷漠常会让想要亲近他的人望而却步,他很难融入周围喧闹的环境中去,只会为自己寻找安静且安全的角落。不过,或许在别人眼中有着坏脾气,总是臭着一张脸难以接近的宇珞很奇怪、很叛逆,可是我却将他当作单纯的孩子,一个单纯到有些可怜的孩子。
所以虽然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却绝对不会对他产生一丝嫌弃,心中不断涌上的是怜惜,没错,我的确是因为怜而舍不得看到他伤心的样子,所以昨晚才会竖起耳朵留心所有声响,才会用备用钥匙像个变态一样又偷溜进房间,所以今天才会一直都心神不宁地担心他会由于生气走掉......
"想什么呢?懒得管你的事情,我要去干活了,我和林德公司的销售负责人约好时间见面。"
伍霞重重拍在我肩上,让我回了神,我过去几乎不会这样胡思乱想起来,但最近似乎也会在应该集中精神工作的时候去想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真不像我。
"林德?"林敬年不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是啊,他们为我们公司提供装饰材料,这几年的那个负责人耿闻这阵子突然不知所踪,搞得我们的工作进程耽误了不少,现在那个替代的新人还没进入角色呢,真伤脑筋。"
"耿闻?他在林德工作?"
"你认识?"伍霞三两句给我形容了她所认识的耿闻,和我所知道的阿闻是一样的。
"算是朋友吧。对了,我挺想见他的,好几年没聚了,你帮我打听打听他的行踪。"我想只要能找到阿闻就一定可以搞清楚阿尤现在之所以会昏迷不醒的原因。宇珞不肯说明,那么从阿尤最亲近的人身上下手应当没错。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何要丢下阿尤消失不见?
伍霞拨了拨头发,斜眼看着我,问道:"我觉得你又在多管闲事了,怎么你对旁人都如此关心,就没有比较特殊的人?"
"不明白。"
"算了,这事我记下了,会帮你打听的。"
"谢谢。"
中午的时候,乐子打电话来,通知我宇珞趁他不注意跑了出去。
"那小子一脸不高兴,好像谁杀了他全家似的,这种不可爱的小鬼太难对付,你自己看着办!"
宇珞还在为我的拒绝生气吗?我以为像他们这样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孩子不会把别人真的放在心里,一切都是随着冲动而有所言行,过后就抛诸脑后遗忘彻底。况且以他的条件,又怎么会对我这种没有个性,没有气质的普通男人真的动情。我又拥有什么左右他情绪的本钱?他究竟还在闹什么?
"怎么,阿珞给你添麻烦了?"是李老师!他听到我讲电话了,虽说是关心宇珞,毕竟他后来坦白告诉我他是宇珞高中时的美术老师,但是我并不很欣赏这种偷听他人电话的行为。
我没说什么,只是苦笑。
"阿珞虽然脾气差,任性了点,但终归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多与他沟通,有点耐心,没那么困难。"他温雅的笑着,带着久习艺术的人惯有的气息,不过比我印象中的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他该是很了解宇珞,珍惜他的才能,又对他的个性感到怜惜,或许说真正拥有天赋的人都是这样古怪难被世人接纳?"他特别喜欢我上次带你去的公园,即使坐在那边什么也不做,似乎也会变得快乐。"
是吗,那我该过去看看?
我从他的这句话中至少听出了两个事实。第一,他绝对是有意偷听,他一句也没问过我,就知道我们在说宇珞,知道那孩子不见了,知道我告诉乐子我会去找,太多了,只是偶然路过不会将我和乐子的话都听了去,他想做什么?这让我迷惑,心中本来的一团乱麻又乱了几分。第二,他并不如他所表现,或者他所以为的那样了解宇珞,那孩子喜欢一个人坐在公园里,不是因为那个公园,而是他需要一个让他避开旁人的角落。这后一点的认知,莫名的让我心情好了起来。
虽然他喜欢独处,可能正在理清自己的情绪,不过以今天这样的情况,再加上宇珏刚刚又将宇珞交给我,或许我还是应该去找他。
结果,我虽然在李老师面前佯装不在意,却终究敌不过担忧的心情,还是在店里不太忙的时段走出去寻找别扭的小鬼。
17
B市的冬天比故乡的小镇要冷,穿上厚羊毛衫和羽绒服,还要加上一条毛线围巾,将自己完全裹起来还是会觉得眼珠在触碰寒意,下意识地摸摸鼻子,拉高围巾。摸到围巾,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因为围巾可是我那第一次学织围巾的侄女子琪的处女作,虽然还很差强人意,却比任何商场中卖的都要好上很多倍。
走进小公园,虽然今天下着雪,但由于是周末仍旧有许多人,所以我选择往人比较少的地方走,果然在上次见到宇珞的那个喷泉附近的灌木后面,找到坐在石椅上发呆的他。
他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微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静的似乎已融到茫茫的雪中。今天他还是穿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军绿色的的长裤,依旧是灰蒙蒙没有生气的样子,让人怀疑他下一刻便会隐去。我静静站在原地,想起一年多前在停车场看到他,第一印象中他便就是这样将自己与周围的世界隔绝,有些虚幻,没有太过突兀的色彩,吸引了我的视线。他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特质激起我内心的某种情绪,我惊讶于有人可以这么大胆地向所有人昭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当然也对造成他如今这样的因素倍感好奇。而今知道宇珞就是当年曾在我怀中撒娇的娃娃,心情便更加复杂,我原本以为他该是......该是什么呢,我不是应该很清楚人都是会变化的吗,可是宇珞即使不会像宇珏那样自信意气风发,我也绝对不希望他变成过于灰色的孩子。
"可是你所认识的宇珞怎么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呢?"
这是林诗意那个小姑娘对我说的一句话。
就在那晚陈姐邀请我参加的酒会上,我没有看到林诗意的身影,却与宇珞分开后又在花园里遇到独自一人的她。当我靠近时,她眼中的泪光还在,脸颊上的痕迹未干,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不过在发现我后,她极力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羞涩地望着我的方向。
她的温婉气质早已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不由向她走去,想和她多聊几句,所以就厚着脸皮坐到她身边。她并没有排斥我,反到比较高兴,很快和我愉快地聊起天来。其实所谓聊天只是她问我答,虽然我是主动走过来的一方,却苦于口拙找不到话题,多亏她体谅我的无能不断寻找话来维持我们之间的谈话。而我们之间唯一的交叉点只能是宇珞,所有的话题便都围绕在他和我相识过程上。顺着她的提问,我将和宇珞在雨中相遇,后来与他的相处,以及争执,莫名发生的冲突尽数告知她。很奇怪,我平日里很少会去说这么私人的话题,特别是对这般陌生的人,何况乐子一直追问我都死不开口来着,那一天竟然几乎全部让林诗意这个小女孩知晓。大概是因为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温柔如水的笑容,以及甜美绵软的嗓音,都会让接近她的人感受到平静,不由放开身心,放松情绪。
但是,她对我口中单纯害羞略微孩子气的宇珞难以置信,似乎她所知的宇珞该是冷傲,出言不逊,不易接近的类型,他会与母亲争执,对父亲冷言冷语,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时常离家出走。
"我其实还是很喜欢阿珞的,他刚刚到我们家那天,我记得他对我露出很好看的笑容,而且这些年他也很维护我......"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不再继续说下去,其实从她与陈姐相处的模式,以及后来我所闻的一些消息来着,这无非又是一场后母与继女之间的纠纷,很老套的戏码,却也是最常上演的。
我没有安慰她或是对她施舍无谓的同情心,只是微笑着等待她自己平抚略微低落的自怜情绪,然后岔开话题,聊起我所居住的小镇,我的工作,以及那些朋友们。可是话题最后还是很快回到宇珞身上,或许对自己缺乏自信,她每每提及宇珞宇珏都会露出羡慕的神情。
"虽然宇珏和宇珞真的很出众,有傲人的容貌和天赋,但是你同样是一位有着许多优点的女孩,清秀、文静、善解人意,而且也很聪明,我认为你跟本不需要去羡慕他们,不要拿自己去和他们比较。如果你都这么自卑,我该如何自处呢?"我是这样告诉她的,希望她能够放开心胸去面对自己。
可是她只是淡淡笑着,摇头,对我说道:"我的确在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拥有我跟本无法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会这样。"那时她的脸上失去光彩,黯然望着远方幽幽叹气,月光罩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显得清冷且泛着异样的苍白,瞬间令她露出一种孤决的味道,竟让我误以为她会消失。
当我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宇珞已经不在原来的石椅上了,匆忙沿路去寻找。结果发现这孩子竟和一些年纪差不多的男孩起争执,已经打成一团,早就没有往常清淡忧郁的表情,眼神凌厉,动作也分外利落,果真有着扎实的功夫底子,听说他曾经学过空手道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