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kison’s Note————hifumi

作者:hifumi  录入:12-23

翟冉文低下头,用拇指细心地顺着戒指的每一条纹理抚摸了一遍。酒吧里的音乐嘎然停止,10秒后又响起一段不怎么动人的调子。这当儿,酒吧里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一批年轻的客人,每个都只有20岁出头的样子,男男女女都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原本清冷的空间一下子热闹起来。
"找到他后,你打算怎么做呢?"严涵冲几个迟到的酒保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翟冉文出神地望着有些泛黄的戒指,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冉文?"
"就在刚才,我几乎把他们两个重叠了......"翟冉文毫无预兆地突然一把抓住戒指,"他们明明就是不同的人,可我还是会弄错!真奇怪,明明是不同的脸,不同的性格......可我还是会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
"冉文!"严涵无力地唤着男人的名字,却无法确定自己软弱涣散的声音是否能够顺利地传进对方的耳里。男人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样子反倒激起了安慰者内心的共鸣,忧伤如波涛般袭来。严涵紧咬下唇,前倾着身体趴卧在吧台上,脖间的银色链条顺着身体的动作从袒露的领口垂了下来。反射着耀眼灯光的链子上挂着一个没有光泽的象牙白戒指,戒指重重地砸在吧台上,碰撞出一声不怎么清脆的"扑咚"。

5
午休的时候,顾卫绕过一张张横七竖八的椅子,来到一涟的旁边,嘴里不忘调侃几句:"同居生活怎么样?"
"糟透了!"一涟打着呵欠,把眼角沁出的泪花抹去,忿忿地咕哝:"那家伙,明知道我没有闹钟,早上起了床也不顺便叫我起来。害我差点迟到!"
拜托!起床这种事情应该是自己的问题吧!顾卫用咳嗽掩饰自己的笑意,在一涟冲自己吹胡子瞪眼前赶紧又说:"翟冉文为人怎么样?应该不太难相处吧?"
"他呀,古里古怪的!那天......"一涟想起星期六那天翟冉文莫名其妙的举动,不由一阵心悸。干什么呀!那种把自己当作女人一样对待的事情,不是自己最憎恶的吗?!
抬头撞到顾卫好奇的视线,一涟摆摆头,欲盖弥彰地说:"反正就是这样......"
"哪样?" 自 由 自 在
一涟不耐烦地呷呷嘴,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去阅览室了,你去不去?"
"你又要去看那个‘Rikison'的书评了?"顾卫抬了抬眼镜,眼底泛起精明的笑,"要不要我帮你查查那个人的底细?"
"别把别人说得跟卧底似的。"一涟瞪了好友一眼,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室。顾卫站在原来的地方低头思索着什么,镜片反光得厉害,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阅览室里只零零落落地坐了几个埋头苦读的高三学生,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冷气逼人。老师歪斜着身体靠在桌子上翻着杂志,看到一涟进来,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闷闷地伸了个懒腰。一涟早已习惯了眼前的情景,瞟了一眼许久没有更新的"大家写书评"的白板后就自顾自地到书架前找书看。从高一入学至今,阅览室从来不曾进过什么新书。一涟兴味索然地翻着一本法文的图鉴,视线却被右手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个人穿着高三的校服,下身却不规矩地套了一条灰蓝的牛仔裤。个子比175公分的一涟高出近半个头,看上去要比其他这个身高的人结实许多。虽然就站在一涟的旁边,可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一涟,只是专心地搜索着书架上的陈列物。一涟歪歪眉毛,不满地一脚踢向男人的膝盖。
翟冉文缩了缩脚,极强的克制力让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他白了满不在乎的一涟一眼,小声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看书啦!难道来找你啊?"一涟把法文图鉴塞回书架,"你这家伙!早上出门时也不叫我一声,我差点就迟到了你知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平时都是什么时候起床的?要是叫早了不被你打死?"
一涟愣了一下,旋即强词夺理道:"反正!以后你记得早上出门时顺便叫我起来就是了。"
翟冉文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找他的书。一涟无趣地瞪着翟冉文的牛仔裤问:"你怎么穿高三的校服啊?你不是在念高二吗?"
"你忘了?我比你大一届。如果不是去美国的话,我现在也是高三生了。"翟冉文淡淡的口气像是在聊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不知为何,一涟总觉得翟冉文似乎经历过很多事情,在他那张年轻的面孔后面有一颗世故的心。为什么每次提到美国的时候,翟冉文的脸上都会出现一种复杂的表情?他究竟在美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之前的翟冉文又是什么样的?细细想来,自己对这个同居人一点都不了解。
"喂!"想知道他的过去,想听他说出心里的事。一涟并不是一个迟钝的大老粗,可每每开口时,却总是无法顺利地把心里的想法尽数倒出。毕竟,突然对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说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是谁都会吓一跳吧?
翟冉文看着一涟的眼神总蒙着一层氤氲的雾气,缥缈的视线似乎聚焦在一涟身后的某一点上。有几次,一涟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回头看看身后是不是有人站在那里的欲望。而每次回过头时,翟冉文的眼神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平静无机制的社交的目光。
"你,别忘了啊!"
"什么?"
"记得明天叫我起床。"
翟冉文的瞳子暗淡下来,旋即恢复成冰冷冷的玻璃制品般的光泽。一涟紧张地瞪视着男人的变化,只觉得阵阵冷汗从肌肤底层沁了出来,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脊背。与预料中的反应不同的是,翟冉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点点头,然后重又把视线集中在层层叠叠的书堆里。

6
冉文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早上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如电影倒带般一幕幕地在脑海闪过。一涟的笑也好,恼怒也好,无一不牵动着冉文脆弱的神经。
我在期待什么呢?
想到早上在阅览室的偶遇,冉文依旧心有余悸。一涟总是那么自然而又洒脱,相比之下,自己只会莫名地紧张焦躁,连话都说不好。像一涟那种不拘小节的人也许只会对这种现象一笑置之,可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会把自己归为异类吧?
一涟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冉文反复对自己强调着同样的句子。没错,一涟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也不会想到自己曾对"那个人"做过怎样的伤害。自己之所以会回国,为的就是要忘记过去来这里赎罪的啊!......如果连忘却都做不到的话,又谈何弥补呢?
冉文合上眼,"那个人"的笑貌音容立刻充斥于脑海,久久徘徊不去。冉文依旧清晰地记得,他捧着面颊冲自己轻笑时眼角浮起的折皱,他对着最讨厌的洋葱皱眉时深埋在眼底的调皮的笑意,他站在门前默默落下的泪水与地面撞击时激起的水纹,他绝望地吼叫时撕心裂肺的声音冲击耳膜造成的疼痛,以及谈及唯一的弟弟时溢于言表的骄傲之情......
"一凛......"冉文低声唤着男人的名字,胸口漾起一片疼痛。他颤巍巍地伸手抚摸戒指,顺着交错的纹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动作。
"对不起......一凛......一涟......"
怎样都好,只要能瞒住一涟不让他知道一凛的事,做任何事也在所不惜。
那一晚,冉文暗暗许下了承诺--对自己,也对一凛。

"起床!快点起床!贺一涟!"相同的台词被重复第六遍的时候,蜷缩在被子里的"生物"才迟缓地摇晃了一下身体,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冉文暼了眼闹钟叹了口气,然后决绝地上前抓起一涟的被子扔在地上,同时朝缩成一团的一涟绝情地吼道:"你继续睡吧!我可要去学校了。"
"好冷......"一涟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牙齿不住地打战,"你干嘛啊!?"
"完成你布置给我的任务罢了。"冉文环视着一涟的房间,轻松地应道。一涟的卧室和想象中的相去不大,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唯有昨晚脱下的校服被毫不客气地揉成球状扔在了地上。书桌很干净,但各种各样的书堆了不少,远远看去不免显得有些零乱。总体来看,除了那夸张的一摞书外,还算是个比较标准的男生的房间。冉文回过头看着已经穿好衣服的一涟,却在不经意间瞅见一张照片,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装照片的架子摆在床头柜上,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足以看出其主人对照片的重视度。照片上的一涟还小,稚气的脸上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OK绷,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足球。一涟的旁边端端正正地站着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孩,衣着整洁,懂事地对着镜头绽开一个腼腆的笑容。
不用说,这个男孩正是贺一凛。自 由 自 在
一涟嘴里含着牙刷从卫生间里走了过来,睡意朦胧、只顾着俯身拾衣服的他并没有注意僵直在原地的冉文。此时,只要他微微一抬头,就一定可以看到冉文发青的脸色,以及握紧的拳头在僵硬的身体两侧明显的颤动。

7
"那个翟冉文也太厉害了!"邻桌的一个短发女孩肆无忌惮地吼着,声音响彻教室。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不解地盯着好友,然后耐心地听后者续续叨叨地讲述英语选修课上翟冉文那口让老师也咋舌不已的精彩口语。
"他说起英文来和我们讲中文根本就没两样!"之前的女孩继续用混杂着羡慕和嫉妒的口气说,"到底是在美国呆了一年的人,太强了!"
一涟狠狠地瞪了两个女生一眼,却收效甚微,只得自暴自弃地把头埋进《X档案》里。女生们此起彼伏的笑声不时传过来,一涟捂住耳朵,忿忿地想:要是哥哥还在的话,决不会比翟冉文差。
从小到大,哥哥一凛一直都是一涟的骄傲。由于父母离异,兄弟两人硬生生地被父母分开抚养。一涟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每当自己带着一身的伤痕污泥回家是非分明,妈妈总是气冲冲地数落自己"不懂事",然后抽抽哒哒地流着泪回忆一凛种种的好:乖巧懂事,体贴入微,察言观色......奇妙的是,一涟并没有因此怨恨过哥哥。兄弟俩尽管离多聚少,感情却出奇得好。一涟期待并珍惜着每一个和哥哥见面的机会,而哥哥也总是对自己笑脸相迎。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哥哥轻飘飘的声音在耳际滑过,没有感情的音调毫无真实感可言:
"我要去美国了,一涟。"
一涟是真心为一凛高兴,可一凛却仅只是淡淡地笑着敷衍过去。那时的一涟从来不曾想过,一凛为了不让父母失望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当一凛沉静的声音慢慢地说出:"我一直很羡慕你"时,一涟只把这句话当作哥哥安慰一无是处的弟弟的说词而笑着对付过去。直到一凛自杀的消息从美国传来,一涟才慢慢揣摩出这句话的份量。
"我很羡慕你,一涟。"
"我在美国过得很好,一涟,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和你一样拥有自由的人。"
"一涟,我想,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了。"
不知从何时起,一凛的信里总是提及某个人。一凛不曾确切地指出那个人是谁,但一涟自作主张地一口咬定那是一凛在国外的女友。也因此,当一涟在一凛死后询问起这个人的存在却只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之后,一涟难以克制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怨恨。在哥哥最失落的时候,作为和哥哥最亲近的人,她为什么没有向哥哥伸出援助之手?或许只要她的一句话,一凛就不会把刀子往自己的手腕割过去。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凛已经化为一抷黄土永远留在了美国的土地上,遗留下来的,只有赤裸裸的残酷现实和满屋子的书而已......
一涟把书摆在一边,趴在书桌上对着窗外的景致出神。春天已经不知不觉地包围了这座城市,学校里的景色也跟着翻了新。硕大的鸽子扑打着翅膀互相追逐,窗前那棵不知名的大树树枝间也开始爆青,鲜嫩的绿色赏心悦目。
突然,树下晃过两个人影,一涟揉着眼睛坐直身体,确定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同居人翟冉文后定睛观察另外一个男人。翟冉文身边的男人身形欣长,与翟冉文一般高。在阳光的照射下,男人扎成一束的头发泛着极浅的酒红色光泽。一涟试图换个角度看看男人的长相,却无奈地发现了他那副架在鼻梁上的紫色太阳眼镜。不过从两人的动作和距离来看,应该是熟人才对。
那是他亲戚吗?
这时候一涟才注意到,虽然两人同住的日子也不短了,彼此之间却从来没有谈过自己家里的事情。一般来说,常常在一起的两个人会讲到自己的家人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吧?自己和翟冉文的情况总让人觉得有着些许刻意的痕迹......

8
"贺一涟,发什么呆!站到起跑线上!今天考1000米!"
一涟紧张地瞪着体育老师喷溅出来的唾沫,懒洋洋地随着人群挤到了起跑线上。短跑一向是一涟最迷的运动。小时候的他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这样的句子:"疾速奔跑时可以看到风的颜色。"虽然不太明白语句本身的涵义,却鬼使神差地迷恋上字里行间里流露出来的神秘色彩。然而,对于坚信"短跑等于自由"的一涟而言,这种囊括在课程中的长距离奔跑无异于一种折磨。为此,一涟常常利用自己白净的外表到医务室骗一张病假条逃避体育课,同时也换来了体育老师忿恨的瞪视。
"好,8班的都在这里了。7班的,谁让你们进体育馆的?都给我回来!等8班跑完了再解散。"
同班的男生像是一棵棵没精打采的白菜,垂头丧气地在起跑线前排成两排顶着煤球炉似的太阳发呆。相比之下,邻班男生的精力似乎怎么也用不完的样子,明明刚跑完1000米,却还都气势汹汹地大厮评论着中午的一场篮球赛,吵吵嚷嚷的声音让一涟有些头痛。
一涟瞟了瞟那群激动的单细胞生物,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冉文。因为和同学相差一岁的关系,他的个性显得要沉稳得多。印象中,他总是带着鼓励的笑容静静地注视着兴冲冲的对方把碎碎叨叨的闲话说完,然后慢慢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也许是因为急着赶到操场的关系,冉文的鼻梁上还架着眼镜,镜片在阳光的直射下转成朦朦的茶色,昏沉沉的颜色搭配上他淡淡的发色看得一涟越发晕头转向。
"你行不行?"顾卫把脱下的外套摆在草坪上,不忘关心一涟一句。
一涟向他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预备--"
反正不是正式考,随便跑完意思意思算了......
"--跑!" 自 由 自 在
才刚踏出第一步,一涟就被身边的一个同学撞了一个踉跄。磕磕碰碰地往前冲了几步,一涟稳了稳步伐,开始慢悠悠地跑第一个400米。才跑了200多米,人与人之间的间距就明显拉了开来。一涟位于倒数第10,顾卫则一直冲到了最前面。
剩下的600米,一涟跑得艰难万分。为了节省体力,不少人都拼命往靠里的跑道挤,一涟也不例外。然而塑胶跑道最里层的一小圈跑道下面不知为何竟没有铺水泥,每一脚踩下去都像陷在棉花堆里。才跑了几步,一涟就觉得脑袋像是镀了层银般晕乎乎得不受控制,想要吸气,往往一口气还没进去,另一口就已经急急地吐了出来。原本跑在一涟后面的人陆续追了上来。每被一个同学超越、两人擦肩而过时,一涟总是无法轻松地忽略对方粗重的喘息声和汗津津的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转弯口。一涟抬起头,雾气迷蒙的眼里看到的东西无一不是白茫茫的一片模糊。又往前冲了几步,一涟才辨认出终点线边体育老师怎么恭维也算不上健美的体型,7班的男生还站在原地为些没什么差别的射篮动作争得面红耳赤,同班的几个男生则不客气地卧倒在草坪上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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