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似被利剑剖开,淋漓的血水四溅流淌。傅惊辰疾步走过去,一手抓过褚浔的手臂让他面对自己,“你的心呢?”他险些要忘记自己的初衷,在剧痛的驱使下,厉声质问褚浔,“你没血没肉吗?连生气、愤怒都不懂了吗?”
摒弃喜怒哀乐,将自己塞进一个不喜不怒的外壳,这样活着还能有什么快乐?
“我……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啊……”褚浔低头不看他。手臂被抓得太紧,觉出了疼痛,也只微微动一动,“我的,手臂……”他半垂着头,侧脸到脖颈的线条僵硬收紧,嘴唇亦抿作一条绷直的线。是全然抗拒抵触的姿态。
傅惊辰一语不发,眼神复杂而苦涩。他闭上眼睛,须臾再张开,已收敛尽所有情绪。松开褚浔手臂道:“看来我真的错了。你的确不过如此。”
褚浔肩膀剧烈抖动一下,短促笑笑,飞快道:“我都明白。你不必再讲出来。”
傅惊辰不予理会,走到窗前,远眺夜色中流淌着霓虹光影的江水,“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对我讲过什么?你说你会是国内最红、商业价值最高的明星。你还会成为最优秀、最为人尊敬的演员。我若不选你,一定会后悔。”他徐徐讲完,房间中陷入沉寂,只有褚浔的喘息声一下重过一下。
傅惊辰走回褚浔面前,冷冰冰的眼盯住他,“现在呢?你说过话有几句作数?”唇角勾起,仿佛嘲讽一般,“回南城做生意……这是不是证明,我们最后分开,是正确的?”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褚浔猛然抬头,一双眼睛被怒火灼烧,迸射出骇人又绚丽的光芒,“我如今这副样子,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他抬手用力抹去覆盖住伤疤的遮瑕膏。狰狞的疤痕完全暴露,深刻在细腻玉白的脸颊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傅惊辰眼瞳急剧收缩,犹如被尖针刺破,眼底迅速浮起一层血色。他将指甲抠进掌心,才能勉强自己继续讲下去,“那安臣呢!安臣难道也不能演吗?”
“我演不下去!”褚浔面色涨红,再无丝毫掩饰,向眼前的男人承认自己的无力,“我承受不住安臣的情感!我尽力了,但是真的做不到!”
“借口而已!”傅惊辰冷酷地吐出四个字,仿若一个暴君,完全听不进褚浔的解释,“就像过去,每次进片场都要旁人提早为你备好一切,你只管站在镜头前背台词就可以。口上讲得再好,实际却永远浑浑噩噩不肯努力。这次也一样。故态萌发。没有人在旁边一句句提点,你连人物内心都分析不透!”
“我没有!”褚浔大声争辩,燥怒与哀求在眼中交替出现,“我这次真的很用心!我没有偷懒!绝对没有!我……我有证据!”他突然想起自己写的人物小传,A4的文件纸,反复增添修改,足有三四十页,“我去找出来……我有证据!”
褚浔心急往卧室走。傅惊辰又讲一句话,将褚浔的双脚死死钉在地板上。他道:“没有意义。这个世界只看结果。你既选择半途而废,先前所做一切,便都毫无意义。”
心脏陡然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紧。褚浔慢慢转过头。他的身体畏寒般发着抖,双眼却被怒火淬炼,变作血红颜色,“没有意义……”褚浔咬牙切齿,重复傅惊辰的话,“你说我做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
“对,毫无意义。”褚浔的目光射出滚烫的愤怒与憎恨。傅惊辰一步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让自己冷漠的脸孔,清晰地映在褚浔的视网膜上,“世上的演员那样多,有谁不努力?你连一部完整的作品都完成不了。只能说明,你连大多数的演员都比不上。”
褚浔牙齿咯咯打颤,眼底愤怒的火光,凝成炙热的岩浆,“你闭嘴!”
傅惊辰脸色苍白,直视着褚浔的眼睛,一径混不在意般说下去,“更比不上沈蔚风。还有……”
“我让你闭嘴!”褚浔像一只濒临崩溃的猛兽,向傅惊辰发嘶吼。
傅惊辰抿一下轻薄的嘴唇,顿一顿,终究还是吐出了那个名字,“还有薛睿……”
褚浔的双眼张大到可怕的地步。怒火咆哮着冲破最后一层坚冰。他骤然打出右拳,击中傅惊辰的胸腹。伴随一声闷哼,傅惊辰踉跄后退,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褚浔维持出拳的姿势,嘴唇轻轻抖动,呆滞了般:“我说过……说过让你闭嘴的……”
傅惊辰按着腹部缓缓抬起头,白得惨淡的脸,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在讥讽说:看,你就只会这样而已。
褚浔被那笑意刺得生疼。忽然跳起来,挑一样摔门跑出去。
傅惊辰立刻弯下`身体,两片嘴唇间溢出一线血迹。他有轻微胃溃疡,平日注意按时服药,不至于经常发作。这一拳褚浔气到极点打出来,力气全无拿捏,胃部瞬时如被绞碎一般。
傅惊辰眼前阵阵发黑,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勉强拿出手机,刚好有电话打进来。傅惊辰抽着冷气,半合着眼睛接通。
薛睿温软的声音传过听筒,“惊辰……”傅惊辰紧皱起眉心,没有回应。薛睿便接着道:“叶导刚刚联系我,让我去试镜安臣……”生怕惹怒傅惊辰般,又立刻补充,“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胃疼得愈加厉害。傅惊辰小心放缓呼吸,竭力保持音调平稳,“不用顾虑我。你喜欢就去吧。还有,以后你的行程、工作,都不必再向我报备。”说完马上挂断,未再听薛睿多讲一句。
稍微缓一缓,拨通余怀远的电话。胃袋火烧一样疼。傅惊辰气息越来越抖,勉强交代余怀远快些派人跟上褚浔,“在中江路,假日酒店这边……要快。他自己跑出去。我担心他会出事……”
余怀远听出他状态不对,连声答应,又嘱咐他先不要挂断。
傅惊辰捏着手机,身体蜷起来,慢慢歪倒在沙发上。
很快,手机里又传出余怀远的声音,“都安排下去了。我也马上赶过去。放心一定会没事的……你现在怎么样?我听你声音……”
“怀远……”傅惊辰气若游丝,轻声打断余怀远,“真好看……”
“什么?”
“真好看……容容的眼睛……就像……烈火中的宝石……”
余怀远在电话里焦急喊话。傅惊辰已听不清一个字。他的手指无力松开,手机滑落在地毯上。口中呕出一口血。暗红的血水沿着唇角,洇开在沙发上。
第36章 第 36 章
从远处吹来的风,夹杂着江水的潮湿与腥气。褚浔弯腰伏在护栏边上,一阵阵干呕。昨天回到市区,他便没怎么吃过东西。胃里空空荡荡,现在似被一气塞满沙土,沉甸甸地胀痛。呕不出食物,胃酸反进食道里,冲击得喉咙热`辣刺痛。
这种混合着淡淡腐蚀感的轻微痛觉,褚浔曾经很熟悉。刚到南城的那一年,他经常无法正常进食。吃下去的食物、喝下的饮料,甚至一杯白开水,都似带有剧毒,被他的胃激烈抗拒。他有时一天会呕吐五六次,喉咙与食道被胃酸反复灼烧,使粘膜变得脆弱不堪。那时他几乎对食物生出恐惧,只要看到,或者只是闻到街边小吃的香气,胃部便开始反射性痉挛抽搐。胃酸便随之上涌,让他的体腔内充满酸腐气息的疼痛。
褚浔讨厌那样的自己。双目无神、瘦骨伶仃。皮肤干瘪黯淡,仿佛在散发令人生厌的气味。加上左脸狰狞的伤疤,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形容诡异的怪物。偶尔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看到自己,褚浔都要心慌地愣一下。
他很清楚,若持续陷在那种状态里,他的后半生,便也要毁了。
褚浔开始强迫自己晒太阳。不愿出门见人,便每天坐在出租屋的阳台上暴晒;不想与人接触,便自己同自己讲话;讨厌食物,还是要强忍着吃一点,哪怕刚吃进去便要全数吐出来。
他还看许多许多的电影。沉浸在别人或悲或喜的故事里,若足够幸运,便可有一两个小时,让他暂时忘却自我。或许自那时开始,电影于他而言,便不再只是单纯的梦想,更是可让他短暂脱离痛苦的救赎。
那一年,褚浔一人在懊悔绝望的泥潭里拼命挣扎。太累的时候,便会想到早逝的父母。想他们在危险袭来的瞬间拼死护住自己,一定不愿见他轻易放弃。他若松开手,当真沉入泥沼,将来纵是死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他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