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妄脚步一顿,之后继续朝下走。楼梯因为角度问题很陡,他扶了下墙。越往下,闻见血腥味越重。
第3章 法医
正中央天花板上悬挂的灯泡瓦利不足,泛黄的灯光只照亮中间一块地方,仿佛一道无力的探照灯,将光打在程丞此刻略显沉默的背影上。他半蹲在两具尸体前,一截细瘦的手臂从他脚边探出,梅红色碎花裙角浸染在暗沉的血色中,肖妄还看到冷白的小腿上一截白袜子,穿着稚气的黑色小皮鞋……是一名女童。
他走到程丞身边,看清地上横躺的尸体,明白这里才是屠宰场,厅堂里的尸体应该是从这里搬出去摆好的。既然从客厅到厨房一路走来都不见血迹,凶手必定是处理完现场才离开。血印、足迹,都一并被抹除,肖妄直觉这里会有更多的秘密。
不难猜出面前的是死者姚友民的妻子李秀英和女儿姚灿,两名受害者死状都很凄惨,与姚友民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程丞在旁边咬牙:“禽兽……”
他们也是五分钟前刚发现这里,即使办案多年,在场的还是被凶手的冷血所震惊,孩子总能触动人心最怜悯的部分。
肖妄问:“法医是不是还没来过?”
说到这程丞没忍住投诉:“法医科派来的这个根本不能用,怀疑是个假的……”
话没说完,就听楼梯口传来快速而稳健的脚步声。两人应声回头望过去,一个穿白大褂的高挑男人手提工具箱走下来。随着他靠近,脸逐渐从暗处暴露在灯光里,只见面容清朗,表情淡薄,只是眼尾红得不正常。
他立于两人面前,身姿挺拔,视线扫过肖妄和程丞,并且在蹲着的程丞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随后冷静地开口:“秦耀川,不好意思来晚了。”
肖妄和程丞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和狐疑。这确实是他们的法医,不过气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以至于两人第一眼没立刻认出来。面前透着精英气质的男人和刚才坐在猪圈前发呆的怂货,除了长相以外,没有任何相似处。
程丞一时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双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无措地站起身,给法医腾出地方。
秦耀川已经打开工具箱,冰冷的刀具在灯光下折射出寒光。他面无表情地面对两具尸体,利落地戴上塑胶手套,修长的手指微微伸展做调整,接着戴上口罩,仅露出一双沉着且冷静的双眼。
程丞看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脑中仿佛有个声音“叮”得响了一声——
你们的法医已上线。
他绕到尸体另一边,费解地盯着秦耀川看,总觉得哪里邪门。
不一会儿,秦耀川的声音闷在口罩中说:“两名受害者不是头部损伤致死,是死后才被砸碎脑袋,比起对男性受害者施加的碾压手法,这两位的脑部损伤是靠磨盘的重量加上自由落体的势能……”
或许是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他没继续解释下去,而是换个说法:“就像搬起石头砸西瓜。”
肖妄和程丞脑海中同时呈现慢镜头版本西瓜爆裂开来的画面——瓜皮瞬间四分五裂,鲜红的瓜瓤和汁水朝四周飞溅。
仿佛还能闻见沙甜的糖分。
程丞也跟着蹲下来,问:“死因是什么?”
“这名女性,”秦耀川拿镊子指向地上扩散的血迹,下结论:“心肌梗塞而死。”
“心脏停止搏动后,身体血液也随之停止流动,血液会受地心引力作用而堆积到接近地面位置,然后慢慢凝固。”
他翻过尸体的手臂:“在体内血液凝固的部分,会呈现略带紫色的尸斑。”程丞凑近一看,果不其然,在大臂内侧有黑紫色的块状。
“所以你看,从尸体脖颈切口处流出的血液扩散范围较小,凶手应该是在她猝死一小时半后行凶,那是血液差不多都凝固了。”
一小时半?
肖妄直接否定这种可能性:“李秀英报案时间是12:24,12:45分局警员到达并封锁现场,1:13重案组第一批人员赶到,四十五分钟内凶手如果再不离开,就算插翅也难逃,根本没有时间让他等一个半小时。”
程丞点头同意:“没错,前后院的出口都有人巡逻把守,不可能有人出得去。”
听了他的话,肖妄忽然灵光一闪,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四周,随后走到阴暗处仔细打量起这间地下室。
没有人出得去,不意味着没有人进来过。
秦耀川不管他们的推测,抬眸看向程丞,只说:“尸体不会说谎。”
程丞眨眨眼,突然有点不自在,那双眼又冷又薄情,偏偏眼尾又烧成了胭脂红。被法医的眼风扫过时,心尖都好像被钩子钩住了般。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法医。
另一边,肖妄时不时在某个角落停下,企图发现一些线索。地下室阴暗的一角摆了三排陶土制的坛子,用塑料膜封着,上面落满了灰,肖妄凑近了些,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酒味。
打开手机电筒照明,他继续探索。墙壁是由泥土和稻草的混合物砌成,十分简陋,因为常年不见光,又逢雨天,上面洇着湿湿的水汽。除酒坛外,旁边还搁置不少农具,都是结满蜘蛛网,除了挨着墙边放置的一条长板凳,他伸手在上面抹了一下,捻捻指尖,没有灰尘。
秦耀川检查完女童的尸体,将旁边的白布掀起,盖住,一边褪手套一边说:“身上没有伤口,四肢也没有挣扎过痕迹,更多的我要去回去检验血液,看看她体内有没有药物成分。”
程丞问:“你怀疑她死时是昏迷状态?”
秦耀川点头,收拾好工具箱站起身。程丞对着耳机呼叫外面的人,尸体可以运走了。
他再转身时,秦耀川正背靠在墙上,很疲惫似的低着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白色药瓶,倒出两片药放掌心里。程丞看不清那是什么,走到他身边关心道:“身体不舒服吗?”
秦耀川没回答,直接把药片咽下去,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程丞望着他此刻有些苍白脆弱的侧脸,视线又转回他烧红的眼尾,像是为了验证猜想般地伸出手探向他的前额:“你是不是发烧了?”
手还没碰到人就被截住,疏忽大意间,竟被反折到身后抵在了墙上。让他吃惊的是,这男人虽然看上去苍白憔悴,力气却不弱。
程丞直到侧脸贴到了潮湿的墙壁上才反应过来,惊道:“你这算袭警!”
身后的秦耀川凑近,贴在耳边的气息带着高温,声音却是异常高冷:“刚刚是不是你叫我弱鸡?”
程丞回想起稍早的时候,他气不过地到猪圈旁说:“弱鸡,不会干活就赶紧换人!”
想到这,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对啊,是我,你不会忘记了吧?喂!你要不要去看看医生?身上也太烫了。”
“……”
秦耀川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如此没有愧疚感……怀疑这人缺心眼,想教训一下却不知从何下手。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他松开手,提起一旁的工具箱说:“不用,谢谢,下次对他说话客气点。”
程丞不解:“对谁?”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感到一阵风挟着湿气卷来,齐齐地朝另一边望去。肖妄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门,在东边的墙上,不算大,对于他们这种体型的或许要猫着腰才能通过。
程丞咋舌:“还有这种bug?”
惊讶与挫败的程度不亚于当时发现这宅子下面还有地下室。
肖妄蹲下身,在门口疏松湿润的土质上按了按,那里有清晰而深刻的鞋印。
抬头看向面前不知通向何方的通道。湿冷的风拂过发梢,他低声说:“凶手回来过,并且带着凶器离开。”
沿通道里散乱的鞋印追寻出去,众人踏上一条泥泞的大路。经过一夜暴雨,足迹无处可寻,路面上只留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车辙,凹槽处盛满积水。程丞抹了把脸,显得很郁闷:“先是地下室,接着是暗道,等下是不是要搞个黑洞啊,告诉我凶手掉进黑洞了啊?”
一时只觉得很被动,仿佛是被什么牵着走一样。
肖妄在南北走向的路旁研究路面上的印记,示意他少安毋躁:“这里没有车辆接应,带着那么重的磨盘跑不远。”
举目四望,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在眼前延伸。
“搜寻这一片,不出意外能找到那人抛下的凶器。”
程丞看了眼地图,提醒他道:“过了这片庄稼地,就到邻村了,那里要不要列入搜寻范围?”
为了保险起见,肖妄同意他的提议,说:“到邻村时低调点。”
程丞表示理解,结案前不要制造太多不必要的舆论和恐慌。
第4章 保护
下午取证完成后大家准备离开,到了门口才发现被围得水泄不通。发生这样的命案,平静的小镇如同被投下一记重磅□□。媒体的嗅觉先人一步被触发,一如既往的灵敏——
这次是大新闻。
大大小小的报社闻讯赶来,连当地电视台也来报道。一个女记者模样的拿着话筒正在采访村民,人群乌压压一片,混杂着惊惧、好奇和兴奋,互相推搡抢着说话,身后的摄影大哥端着摄像机,山一样的身躯成了定海神针。
记者:“请问受害者跟你是什么关系?”
大婶模样的女人,扯着乡谱嚷开来:“我家孩的语文老师,整个村的男娃女娃都是他学生……”
话没说完,被另一个声音吸引去:“姚老师前天还来家访,好好的,今天人就没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可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
见问不出什么特别的信息,记者又将话筒往前一伸:“那现在里面的状况怎么样?凶手确认了吗?”
“早上死人就被运走了,一下子抬出来三个人,盖着白布,看着怪可怕。”
“我们都很尊敬姚老师,村里人干不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姚老师一家怕不是被哪个外面的人盯上了。”
先前的大婶一脸惋惜,“啧啧”两声道:“老天不长眼啊……现在家里就剩秀英她侄子了,那孩子出门好久了,也不知道清不清楚家里的情况。”
记者:“警察有做什么解释吗?”
一个一早就在这看热闹的男人直爽地说:“进去的就没出来过,只留下这两个看门的。”
门口两个负责协调的警察听了不高兴,他们怎么就成了看门的了?但也仅是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人群里不知从哪冒出个声音,高叫一声:“狗日的警察不让进嘞!”
重案组:“……”
两名协调的警察终于忍不住了,其中一个指向人群里的某个男人,警告道:“唉!说话注意点!”
女记者在吵吵嚷嚷间问不出个结果,怕抢不到一手资料,就拿出地方电视台的身份,希望能放他们进去作实时采访。
肖妄一众人都不约而同低着头,准备趁乱出去,回分局讨论一下这次案件。虽然很低调,从门边出去时还是被眼尖的女记者瞄到。女记者看到肖妄时眼睛亮了一下,饿狼扑虎般携卷着人潮向他们涌来,重案组的成员立即被围困在人墙里。肖妄首当其冲。
女记者兴奋地脸泛红,只觉得面前的男子气度不凡,帅得像演香港警匪片的明星。
“警察同志!请问经过现场勘查后现在可以确认凶手了吗?”
肖妄向后收住脖子,垂下视线,淡淡嫌弃地看向差点怼到脸上的话筒。他想:除非凶手把名字写在现场。
“对不起,无可奉告。”
看到摄像机正对着他,肖妄不自在地侧过脸,躲闪镜头,一边穿过人群:“麻烦让一下。”
因为肖妄辨识度太高,长得好看且自带气场,曾经有次出任务时,被某街头采访的镜头一扫而过,不小心被网友截图成了热门话题。之后的逮捕过程中被认出,那个嫌疑犯不待他近身就开溜,跑得比兔子还快,气得局长把报纸扔到他身上:“做什么警察,转行当网红吧好不好?!”
记者不依不挠,跟在他旁边继续问话:“那关于案件有什么发现吗?”
这时舒重旻不知从哪摸出一副墨镜,暗地里戳戳他的后腰:“你可能需要这个。”
肖妄转头看了眼,心中一跳。身后五人不知何时全都戴上了墨镜,整齐划一地面无表情,气势很是唬人。
肖妄接过,暗自嘀咕:怎么跟黑社会似的。戴上墨镜后,他面对女记者,坚决又不失礼貌地回答:“对不起,无可奉告。”
说完朝她勾了勾食指,女记者中了蛊般地靠近,他低声说:“你这样警察同志们会很困扰。”
女记者几乎在迎面而来的荷尔蒙中溺毙。
趁她失神,肖妄摆脱一堆看客,跟重案组的队友们一同离开。
舒重旻正在会议室里给大家做汇报,就现在已掌握的信息和调查到的结果,推断极有可能是仇杀。不一定是村子里的人,但一定对姚家非常熟悉,因为问了一圈村民,都没人知道地下室的存在。姚家的房子是祖宅,那个地下室应该废弃已久,说不定姚友民自己都不常想起,但却有个人,对那里了如指掌。所以他们决定先从亲戚入手,警局已经在联系姚友民和李秀英的近亲过来协助调查了。
至于李秀英的侄子,他从十二岁开始就住姚友民家中,今年高中毕业,小长假前跟同学出去旅游,原定昨天回家,但因为暴雨在市中心逗留了一晚,也幸好没回来,才逃过一劫。事发后就电话通知了他,现在正在往回赶。
肖妄翻翻资料上的个人简历,照片上是个清秀的少年,双眼明亮,即使不笑嘴角也自然上翘,看起来很开朗。感叹这孩子幸运的同时又觉得可怜,想象不出他要如何面对家中的变故。
程丞在一旁发问:“这孩子是个孤儿,除了李秀英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可以照顾他?”
舒重旻摇头:“他只有李秀英这一个阿姨。”